真仙的虛影徹底被擊碎後, 山河圖的餘墨也還沒有消退。

那千年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就以這樣額姿態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女孩被大人牽著從他們米麵前走過,身影略有些淡,看得出是墨跡, 卻鮮活的仿佛真人。

楚青魚好奇地伸出手去,指尖在小女孩肉嘟嘟的臉頰上點了下。

她感覺自己的手指輕飄飄地落在了空氣裏,但沒想到小女孩似有所感,竟回頭看了她一眼,衝她露出一個彎成月牙兒似的笑容, 就連牽著她的大人也衝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楚青魚有些受驚地收回手:“他們是鬼魂?”

虞嶺南撤下結界, 瞥了她一眼,溫聲解釋道:“不,這隻是山河圖中留存的千年前的記憶。”

“那她為什麽…”楚青魚杏眼都睜大了, 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虞嶺南卻沒有再解釋,而是看向空中立於龍首上的那個人。

為什麽?

因為山河圖中的人也好,草木也罷, 萬物生靈都雖那人的心意所動。

剛才那小女孩的反應, 也隻不過是山長的反應而已。

虞嶺南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著, 山長對這群千年後的小輩也挺好的嘛。

說話間,空中的龍身翻卷, 帶起一層層金色的雲浪,極盛的光芒遮蓋之下,地上的人們根本看不清天上發生了什麽,隻能看到金色的雲浪不斷翻滾, 不時傳來如同雷霆一般的龍吟之聲,令天地共振。

“這裏危險, 我帶你們回學府。”

虞嶺南說完轉頭看向這群外來者, 卻發現這群人沒有一個動了, 全都齊齊保持著同樣的動作——仰頭看著天空中的金雲,表情說不出是震撼更多還是呆滯更多。

“她…真的是明燭前輩嗎?”雲近月喃喃道,“像做夢一樣。”

虞嶺南低笑道:“你們不是親耳聽見了嗎。”

楚青魚怔愣道:“就算聽見了,也還是覺得不真實。”

所有人心裏都有一堆的疑問,但在此刻全都被震撼衝淡了。

雲近月不知想到了些什麽,回身看向另一頭戴著麵具看不清表情的衛雪滿。

她還記得,他們和明燭前輩在滄瀾城的第一次見麵,對方就是為救雪滿而來,還說自己是受到小師妹的拜托才來。

小師妹,雪滿,明燭前輩。

雲近月感覺自己已經快繞暈了。

她躡手躡腳地湊過去,用肩膀撞了撞衛雪滿,低語道:“你之前知道嗎?”

衛雪滿的聲音悶悶地從麵具裏傳來:“不…不知道。”

聽聲音都能想象出他那副被嚇到的樣子。

衛晉源傻了半天,這才在眾人一言一語中回神。

天南山明山主,天南學府的山長明燭。

她竟從一開始就未曾遮掩過身份,而是大大方方地報上了來路。

隻是他沒有想到。

該死的他竟沒有想到!

衛晉源看著那頭衛雪滿在和雲近月竊竊私語,心中惱恨不已。

一個已經早已經放棄的棄子罷了,若是早知今日,他根本就不會為了這個兒子去得罪明燭。

鮫珠也好,妖族的秘笈也罷,都不值得他付出這麽大的代價。

衛晉源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素來不愛和人打交道,這麽多年甚至未曾出過衛家後院的兒子,究竟是什麽時候和明燭有的交情。

這時,天衍眾人想起了他們天衍有個相當崇拜明燭的人,一眾弟子關切地看過去。

沒想到的是,太史寧竟沒有失態,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目光幽遠地看著天空,仿佛要將這一幕深深記在心底。

莫知心底鬆了口氣,心道還好這次沒有太給天衍丟人。

空中的金雲翻卷遲遲未休,湯老隨著真仙的虛影化為齏粉,邱還辭卻留了一條命,昏死在原地。

虞嶺南命人將邱還辭帶走,對眾人道:“她們有千年未見了,隻怕是有很多話要說,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留點時間給她們敘舊吧。”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也不好再留下,便從善二流地跟著她一道離開聖殿,回到學府。

一群人剛散開,謝蓮生發現零零散散的隊伍之中少了個人,回頭卻發現太史寧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不解地上前,拍了拍太史寧的肩膀:“師弟,回去了。”

卻沒想到,手剛一碰到太史寧的肩膀,他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謝蓮生愣了下,連忙把太史寧接住,驚慌道:“他這是怎麽了?”

人群之中,一個百草閣的醫修上前來為太史寧探了下脈,少頃,一言難盡道:“他……沒什麽事,就是太激動了,一下撅過去了,等緩緩就好了。”

這下,其餘看向天衍眾人的表情又複雜了起來。

莫知:“……”

雖然他們天衍對外一向沒有什麽形象可言,但是也不要每次都這麽丟人吧。

人群散去,空中的金雲卻愈發濃烈了些,從地麵向上看,仿佛太陽被融化成了鎏金,濃稠的鎏金在空中流淌成了雲層,格外瑰麗。

地麵上的人聽不懂龍語,隻當那悠長的龍吟是玄苓在傾訴自己時隔千年的懷念。

可天空中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任平生的身影在空中接連不斷地靈活閃避,身後緊緊跟著一個橫衝直撞的金色身影,她一邊逃一邊無奈道:“等下,等等,你到底是龍還是牛啊,逮人就撞!”

她身後跟著的已經縮小了身體的五爪金龍,金色的龍身在空中盤旋著,唯有龍首探在外麵,一雙渾圓的龍目緊緊盯著任平生的身影,找準時機就猛地探出去,向著任平生狠狠撞過去。

金龍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

若是在場有人能聽懂龍語,就能知道她這句話是在控訴:“騙子!你個騙子!你怎麽敢騙我!”

任平生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她這麽說,巨龍愈發憤怒,咆哮著的龍吟幾乎快要把這片天掀過去:“你說我遲遲無法進入到龍族進化的最終階段,是因為有和你的契約存在,你的契約對我形成了境界壓製,如果想破境,我隻能解除和你的契約。”

“當年你要跟我解除契約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巨龍怒吼著質問,“你明明說過,等我破境後我們就重新締結契約!可我破境出來,你已經不在了!他們都說你死了!”

任平生深吸一口氣,安撫道:“我沒有騙你。”

龍族是天地間靈氣之精華的自然造物,本就不該被任何人牽絆,她們之間的契約,確實會影響到玄苓破境。

巨龍頓了下,暴怒的情緒因為這句話被安撫了一些,高昂的龍首稍低了點,但仍舊保持著憤怒進攻的姿態,繼續控訴:“你就連要去赴死都不告訴我,我是從別人口中聽到你的死訊的!”

任平生沉默半晌,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道:“玄苓,我真的是做好了渡劫飛升的打算,不是鐵了心準備去送死的。”

沒有道別,是因為想過好好活著再見麵。

雖然這重逢的一麵晚了一千年。

巨龍又頓了下,悶聲問:“真的?你真沒打算丟下我一個去送死?”

任平生半點看不出心虛,滿臉誠懇道:“千真萬確。”

“哦。”巨龍的聲音終於低了下來,兀自別扭了一陣,剛想軟下姿態,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聲音再度抬高了,“你還活著居然不立刻來找我?!”

任平生給自己叫屈:“我是從一個築基境的肉.身中醒過來的,那個身體紫府被毀,又距這裏千裏之遙,我好不容易把修為提起來,中間還到鬼域折騰了一趟,聽到了洞府的消息,立刻就趕過來了,這還不叫立刻?”

巨龍又急了:“誰,誰折騰你?!”

任平生冷靜道:“這不是重點,都已經解決了。”

“那重點是什麽。”巨龍悶悶地問。

任平生笑了下,衝巨龍伸出手,柔聲道:“重點是,我錯了,以後不會再拋下你一個了,我鄭重地向你道歉。”

“所以,你要不要原諒我。”

巨大的龍首扭到一旁,尾巴尖卻開心地打起了卷,別扭的姿勢快把自己的龍身扭成了一根巨大的金色麻花。

她嘴硬地說著:“誰要原諒你。”

身體卻非常誠實地化作了人類的形態。

巨龍消失,轉而是一個黑發少女出現在空中。

少女個頭不算高,但身材卻很結實,一頭黑發如瀑,穿著一身璀璨的金色衣衫,頭上掛滿了耀眼的發飾,流暢有力的肌肉哪怕被隱藏在衣衫之中,也有著肉眼可見的力量感。

她從高空躍下,像個金色小炮彈似的猛地紮進任平生懷裏,嘴裏嗷嗷嗚嗚地說著夾雜著一些含糊不清人類語言的龍語,一頭埋進任平生的胸口幹嚎。

“嗚嗚嗷嗷嗷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

任平生動作極輕,溫柔地拍著她的腦袋,輕聲哄道:“是啊,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嗚嗚嗚生生我好想你啊。”

任平生輕柔地撫摸著玄苓的黑色長發,柔聲道:“我也想——”

她話說到一半,看了眼自己沾滿了金色碎粉末的手掌,一言難盡道:“說了多少次了把自己染成金色對皮膚不好,萬一掉鱗片了掉禿了怎麽辦!”

玄苓心虛了一瞬,很快又理直氣壯道:“金色是最好看的顏色!龍族就該是金色的。”

任平生還欲再說些什麽,玄苓一口咬上她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個牙印,繼續開始含糊不清的嗷嗷嗚嗚說些諸如“我好想你啊”之類的龍語。

“說人話。”任平生拍了下她後腦勺,“一千年不見你怎麽還學會咬人了。”

從空中下來的時候,任平生左臂上掛了個人形掛件。

玄苓緊緊圈住她的左臂,生怕她再跑了似的,用了很大的力氣。

任平生無奈道:“你輕點,我又不會跑了。”

她剛說完這句話,兩人落到地麵上,發現地麵上的人群已經散空了,隻有一個戴著麵具的男人在那等著她們。

見她下來,男人摘下麵具,露出自己漂亮白金色的長發和一雙碧綠的眼瞳,盯著玄苓緊緊箍住她的姿勢,露出了天真又無辜的表情,問道:

“主人,這是你新養的寵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