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金光猛地滯了一瞬, 隨後開始不住地顫抖,仿佛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

可她分明看見了那人摘下麵具後的那張臉。

那張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任平生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邊,眼眸微彎, 似是薄冰消融。

這是她們之間的暗號。

她相信玄苓會懂。

果然,那龐大的金色龍身肉眼可見地縮小了,化作一道刺眼的金芒飛快地向著任平生衝過來,璀璨的光芒將任平生包裹起來。

五爪金龍的龍尾一掃,竟將任平生卷得騰飛起來, 高居雲端, 垂眸看著湯老身後的虛影。

玄苓的聲音到此時仍帶著憤怒,噴湧而出的龍息都仿佛自喉頭發出的嘶吼聲。

任平生站在龍身,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龍角, 含笑道:“是個剝離出來的意念化身,不是真仙本人,你好歹把氣撒對了人。”

湯老捏碎那枚玉玨時, 她同界域相連的神識並沒有感受到任何自外界而來的意識, 界域並沒有被破開更多的漏洞。

真仙並沒有來到這裏, 湯老用的,應當是被真仙剝離出來的意念化身, 藏著他本人的神念。

玄苓才不管這麽多。

她隻知道,這個人身上有著她最恨的那個人的氣息。

她要他死,就現在。

金色的巨龍在空中騰旋,利爪收緊, 冰冷的龍息噴湧而出,讓整座雲中聖殿瞬間被寒冰封凍住, 一陣徹骨之寒。

離朱驚訝地發現自己體內綿綿不絕的灼燒之痛居然減輕了不少。

真仙的意念化身似乎認出了任平生, 虛影漸漸凝實了些, 控製著湯老的身體,讓湯老忍不住眉頭緊皺,眼神愈發空洞,表情愈發痛苦。

任平生微訝道:“哦?看來是個有神智的意念化身,你對這個傀儡還真的費了些心思。”

取回道印後,任平生感覺自己體內隨時充斥著一股灼熱的力量,讓她有種衝動,想要將其釋放出來。

她有些感慨,這是屬於她的力量,真正屬於她自己。

可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掌握過這種力量了。

可怕的靈壓從她身上泛起,起初和湯老背後的虛影形成了分庭抗禮之勢,隨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蓋過真仙的虛影,將其完全籠罩在內。

她的力量,真仙的力量,早已經超出了人們認知中道成歸的範疇。

所有人此刻都已經沒了圍觀的心情,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和本能讓他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這兩股力量太過龐大,所有人都開始出現不適的症狀,頭暈目眩,神魂仿佛遭受重創一般生疼。

虞嶺南眼眶含著淚,紅著眼睛在眾人身前支撐起了結界,但在如此可怕的靈壓對衝之下,哪怕是她也很難將所有人都好好保護起來。

少頃,眾人卻感覺自己身上不適的感覺減輕了些許。

人們驚訝地抬頭看去,卻感覺到一陣柔和的力量拂來,緊接著便是眼前一花,轉瞬間他們就已經離開聖殿,重新站在了學府的地麵上。

直到這時,他們都還沒有緩過神來。

玄苓的龍身和真仙的虛影幾乎將整片天空完全遮蔽,洞府之中一片黯淡無光。

此時此刻,洞府之中無論是靈族妖族還是深居北地的蠻族全都在外仰頭望向天空,感受到了這熟悉的力量。

南方靈族的森林之中,無數的靈族從樹木花草的背後現行,在展眉的帶領之下,向著最東方的天空龍首上站立的那人躬身行禮。

高大壯碩的蠻族在冰天雪地之中默默注視著這場可怕的鬥法,為首的那個領袖沉默良久,最後用右拳猛地錘向左胸口,發出一聲沉悶的怒吼,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蠻族吼聲,如同狼群呼嘯。

仿佛在通過這種方式,迎接此地主人的歸來。

又像是得見千年前的血仇之人後發出不甘的怒吼。

洞府之中的各族都沉默地向著東方那座聖殿進發而去,如同一場浩**的遷徙和朝拜。

玄尊端坐湖心樓,按了按眉心,低聲道:

“這洞府的天,終於又亮了。”

天邊,一抹流光乍現,地麵上的人們離的有些遠,看得並不真切,隻隱約看到是什麽東西回到了任平生的手中。

任平生平靜地注視著麵前真仙的意念化身,眼中似燃著一團火焰,非墨在她掌心靈活地轉動著,筆尖懸空,尚未落筆。

前方炸開一聲厚重的聲響,竟是那個始終讓人看不真切的虛影開口了。

“明燭。”

他一字一句地喚了這個名字,動作生動了些,虛影仿佛活了過來。

“你竟還活著。”

任平生抬眸掃了一眼,揚眉道:“托幾位朋友的福,僥幸保下這條命。”

一群外來者們聽到這裏已經徹底呆住,根本說不出話了。

先前的一切轉變都發生得太突然,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送了下來,哪怕心中有些震撼的猜測,卻也來不及深想。

但現在,他們是真的聽到了那兩個字,聽到了她承認的那句話。

明燭,那個跟他們同行了一路的人,是明燭。

任平生眼眸微闔,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感覺到有某種意識越過界域直接通過這個意念化身傳達到了這裏。

真仙,真的來了。

不再是先前被剝離開的意念化身,而是真的和真仙神魂相連的神念延伸到了這裏。

真仙靜默片刻,竟是發出一陣大笑:“明燭,千年前我說的那句話,依舊作數。”

他指的是在她渡劫失敗瀕臨死亡之時對她說的那句話。

隻要你臣服,可以不必跟著這個世界一道毀滅。

任平生眼底浮現起晦暗不明的光澤,低笑道:“真仙大人,提醒您一句,在別人的地盤上,別這麽著急反客為主。”

她目光銳利地逼視著真仙道:“應該是我這個主人,給你這位客人送上些見麵禮才是。”

她輕笑一聲,掃了一眼呆愣在一旁的邱還辭,意有所指道:“聽聞之前天外天對我那張照山河的符很是感興趣,甚至一度誤以為那是山河圖。”

她搖搖頭,雖然是笑著,眼神卻極冷。

“真正的山河圖,就算是送給諸位的見麵禮了。”

她凝眸沉心,神識和靈脈直接同非墨相連,眾人甚至根本沒能看清她有些什麽動作,隻看到她筆尖微微揮動幾下,轉瞬間便感覺到自己仿佛被什麽籠罩在了其中。

任平生目光格外專注,似乎再無什麽其他東西能夠打擾她。

她筆下,一副鮮活的畫逐漸成型。

那畫是活著的。

山川日月,草木乾坤,自東向西奔湧不息的長河,遼闊曠野上蒼茫的原野風,街頭巷尾次第燃起的炊煙,以及生存在其中的人們。

他們依舊在笑鬧,在勞作,在掙紮,在渴望。

在活著。

這幅畫仿佛有一種力量,讓那些已經定格在千年前的人和事,讓那個千年前的世界重新在現在活過來。

任平生停筆時,這幅畫已經無限延伸開,徹底和洞府的邊緣交疊。

所有身至其間的人看著自己仿佛又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之中,看著那些人們從他們身旁走過,去完全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

這幅畫,這個世界之中的每一個生靈,哪怕是再渺小的草木都與任平生的心連接起來。

她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一切動向,每一寸呼吸。

真仙所在的地方,同樣也是畫中的空中,在灼灼耀日之下,背對著青空朗日。

任平生筆尖微動,在畫中的太陽上輕落一筆。

那太陽似乎被她操控一般,徑直擴大了數倍,直接將真仙的虛影吞沒進去,灼燒殆盡。

那盛極的光芒甚至將湯老的肉.身也一道吞噬,他和虛影一道同時化作飛灰。

“這才是山河圖。”

它不是任何一個武器,也不是一張符。

這是她的領域。

一些強大的修士在道成歸時會擁有自己的領域。

但山河圖不同於其他所有道成歸的領域,山河圖同時還是一個世界。

她將那個已經遺落在一千年前的世界烙印在了心裏,將來還會帶著曾經的那個世界,那些人,一同走下去。

山河圖,是她的領域,也是她的世界。

另外一個世界之中,真仙從調息之中猛得睜開眼睛,右眼發出尖銳的刺痛。

他下意識地捂住右眼,卻感覺到濡濕的感覺自掌心滴下。

他垂頭一看,右眼淌下的血流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