圉公陽喂了戰馬,又讓馬橫躺下來,用竹竿輕輕壓住。庖丁刀這些天一直有準備,每日多
造一點幹糧,輪換保存。隻是甕中食水已經不多了,眾人用飯之際,庖丁刀看著天道:“有風便
罷了,隻盼還下場雨,否則我們要斷水了。”伍封舉著翡翠葫蘆晃了晃,聽著裏麵的聲音,苦笑
道:“幸虧那日上島前,月兒替我灌滿了酒,這些天我省著喝,眼下也隻剩下半葫蘆酒了,看來
到了萊夷,自然就戒了酒。”他將酒倒了些在海中祭那鐵勇,不住地歎息,甚覺傷感。
伍封見天色由昏暗變得黑了,烏雲層層疊疊,感覺甚重,仿佛整個天比平時壓下來了數萬
尺,一看就知道要下大雨。因為無法辨別方向,見風浪漸劇,也知道再過幾個時辰,這場風雨
終要來臨。既然總是要來,四周海上不見些許陸地影子,隻好硬著頭皮靠這木筏與老天爺搏鬥
了。他吩咐大家休息,養好氣力精神以備風雨,反正眾人忙了一晝夜,也著實辛苦。
眾人仍穿著衣甲,將細藤纏腰,將另一端係在木筏上,各自倒頭睡覺。因為上次有公斂宏
細藤被扯斷,所以這一次大家都十分謹慎,將細藤係得格外牢實。這木筏上地上滲水,躺下去
不免濕衣,但身上海上,這也是必然之事。
伍封想了想,將商壺的大叉拿來。那叉尾的細銅鏈子長達二十丈,伍封將一頭扣在筏首的
木柱上,中間在風帆粗柱上纏了一圈,再拉到筏尾,扣緊在柱上,心忖萬一人要前後走動,正
好抓著鏈子而行,眾人都讚這法子甚妙。
伍封與楚月兒也用鐵鏈係腰,這木筏寬有八丈,二人的鐵鏈隻有三丈長短,因而不敢連在
筏中間風帆柱上,而是連在風帆駐與筏側正中的筏底竹木上,二人一邊一個,就算入海也有一
丈左右的活動餘地,免得筏旁再有鯊魚,卻遠不能及,隻是一人隻能照看到木筏一側。二人閉
目倚著,時時睜眼看看天色。風浪越來越大,過了兩個多時辰,海上巨浪滾滾入潮,將木筏高
高蕩起又拋落,好在木筏十分闊大,不致卸翻。人雖在筏上難以立足,但坐臥護杆之旁,又有
細藤紮住,不怕被掀落海中。木筏上的風帆雖然已經卸下來,卻隨著巨風飛快飄動。這風帆正
好斜靠在帆柱上如同斜壁,固定好後,伍封與楚月兒便坐在帆下。
天上終於下起雨來,這雨來得甚快,伍封先是覺得數滴大雨珠子灑在麵上,等抬頭看時,
已經變成傾盆大雨。眾人分兩班坐在筏尾和筏頭,頂上有舊帆布遮蓋,隻感到細細的水絲滲入。
伍封和楚月兒卻坐在筏中間風帆底下,隻能遮擋一邊的雨,是以片刻間二人已經渾身濕透,但
他們並不敢挪動,因為就算到了夢王姬處,早晚也要被滲入的雨水澆濕。
眾人在餘皇上也曾見過海上這狂風大雨、潑天巨浪,那時已覺得驚天動地,令人心寒。此
刻這風浪絕不小於前一次,可他們隻有這簡陋的木筏棲身,縱算是百人操漿也無用,唯有靜觀
其變,福禍安危全憑天意。
巨風之下,木筏飛快地在海上移動。昏天黑地之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便聽“嗤”的一聲
長響,頂上遮蓋的帆布被巨風硬生生撕裂開來,眾人都覺得心驚,這帆布是海上大舟所用,格
外結實,竟會被風吹撕裂開,可見這天風之烈。也可能因為這帆布舊了,又有了些細裂縫才會
如此。不過帆布四角紮得十分緊湊,帆布不能飄飛,隻是四下裂開,轉眼間已經成了四五片在
雨中飄著,“嗶駁”劇響。其實在帆布裂開之前,眾人早已經渾身濕透了,是以並不十分要緊。
不過暴雨擊打在臉麵上,難以睜眼,讓人頗覺得難受。
伍封和楚月兒雖然自持藝高,對此情形也是束手無策。若隻是他們二人便不在乎風雨,海
上風浪激蕩,但深海之底多半是平靜的,隻要盡力潛到海底去便感覺不到海麵上的狂風巨浪。
可其他人卻沒有這種本事,二人自是沒可能拋下眾人到海底藏身。
猛可地一個巨浪將木筏拋起來,便聽一迭聲響,木漿斷了數根,眾人緊抓著護欄,心忖這
浪非同小可,才這一轉念間,前浪未歇,下一個巨浪又至,木筏一側被掀起來,斜立在海麵上,
眾人往木筏另一側滑過去,幸好有細藤係在木筏上,否則大部分人必定撞斷護欄跌入海中,眾
女不禁驚呼。伍封見勢不妙,還未來得久說話,忽地又一個巨浪襲來,挾著前兩浪之威,三浪
積發,疊起了六七丈高,排山倒海般壓過來,便聽轟然巨響,眾人滿頭滿臉被海水猛澆,就像
有數十人各執水盆向同一人頭上潑下來一樣。木筏本就斜立,又被巨浪疾掀,劇震之下,竟然
直立起來,因為木筏表麵有人馬輜重,巨浪雖緩了下來,木筏去緩緩翻了下去。隻聽筏上眾人
大呼失聲,戰馬也悲鳴不絕。
伍封和楚月兒仗著身手高明,抓著木筏中間的帆柱,倒沒有手足無措,但筏上其他人都捆
紮在筏上,若等到木筏底覆朝天,眾人必被壓在筏下,如不能盡快掙脫,必然被淹死在筏底。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有人能掙脫細藤,但麵對連綿不絕的如此滔天巨浪,就算是精擅水性的水
遁者隻怕也難以幸免。
伍封心中驚駭莫名,情急之下,急忙展身躍起在空中,奮力向木筏掀起的一側邊上猛力推
下去。他和楚月兒的用力法子與人不同,就算是身在空中、水裏,也能與天地自然相合,運勁
發力與腳踏實地無異,是以身在空中,仍能全力推筏。他的力氣奇大,此刻又是全力而發,隻
聽他大喝一聲,竟然硬生生地將木筏掀起的一側推得覆過去,再用力下壓,“轟”的一聲,木筏
回落水麵上,濺得海水四射。
雖然天色陰沉,但伍封仍能看到海麵上數丈高的大浪滾滾而來,心知不妙,若再有前番的
三迭巨浪,木筏早晚又會被掀翻。此刻他不假思索,躍入海中,雙手抓住木筏邊上的粗木,奮
力與巨浪相抗。
可這木筏被急風所吹動,在海中並不是直行,是以巨浪也並非由一側而來。楚月兒知道情
勢緊急,也學伍封的樣兒躍到另一側海中,靠人力到抵擋風浪,免得筏覆人亡。筏上的人為避
水寒,都將衣甲穿在身上,伍封和楚月兒身上雖有衣甲,但絲毫不影響在水中的行動。
伍封隻要見巨浪由己側襲來,便逆著浪勢將木筏往下扣壓,以此來維持木筏平行於海上,
雖然他神力驚人,但這大自然之威委實可怖,每一下都抵得上舉那雍鼎時的力氣,過不多時,
便覺得手臂酸軟。
伍封暗覺奇怪,楚月兒的力氣隻及他三成,但她在另一側也是同樣的風浪,連自己也覺得
十分吃力,為什麽她仍能控製住這木筏?這海上滿是風嘯浪鳴,就算是大聲疾呼,聲音也傳不
出丈外,伍封也不好問楚月兒能否堅持。正這麽想時,便覺一縷細細的力道由木筏傳到手上,
這力道細而凝注,除了自己的楚月兒的旋力外,其它力道絕不會如此。伍封先前也曾感受到這
奇異的力道,但一心與風浪搏鬥,未曾在意,此刻心裏一動:“月兒發這旋力十分細微,並非想
以此力來平衡筏子,而是想告訴我什麽。她力氣比我小,卻能穩定木筏,莫非發現了什麽特別
的法子?”
他與楚月兒各扶木筏一邊,自能細細體察木筏之動向,每一巨浪由己方襲來,這木筏便趕
在浪頭擊到前向楚月兒那一方移過去。這種移法並非浪之所為,而似是有人將筏輕輕拖過去,
避開浪頭一樣。若巨浪由楚月兒那邊推過來,這木筏又會提前往己方推移過來。如此便避過了
巨浪之銳,使這木筏頗為平穩。
伍封正尋思著,忽然身後一個大浪翻卷掀壓而至,他一下子沒留意,忘了下壓,而是順手
推動木筏,恰好這時楚月兒也用力輕拉,這木筏倏地前移,浪頭迫過身後,水麵上翻,楚月兒
那方又將木筏輕推過來,就這麽一拉一推之間,木筏便在浪頭表麵上一起一沉,輕鬆避開了巨
浪之銳。
伍封恍然大悟。原來楚月兒所用的法子與自己絕然不同,自己是靠蠻力與巨浪硬頂,巨浪
卷來時,木筏上掀自己便奮力下壓,木筏下沉自己又用力去抬,是逆浪頭而行。楚月兒所用的
法子剛好相反,全部是順勢而為,隻要趕在浪頭之前,浪由身後而來則順勢前推,由身前而來
則順勢前拉,同樣可使木筏平穩。
伍封既明此理,也學楚月兒的法子,順浪勢而為。大凡巨浪來時,浪前必有潛流,伍封借
潛流之力順勢施為,再加上楚月兒在另一旁用力方向相同,便覺得費力甚小,同時身形遊動也
用這法子,自覺如此一來身法水性都有長進,心忖:“怪不楚月兒力氣比我小,卻能輕鬆控製木
筏。”又想:“老子之學全在於‘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行,便可無恙,月兒比我更明此道!”
他們二人精血氣力合於天地自然之道,水性又佳,此刻伍封與楚月兒配合起來,把握浪頭
順逆,再加上都是神力驚人,隻要略用些力氣便足以控製住木筏。雖然罡風急勁、海浪狂暴,
木筏卻被伍封和楚月兒穩穩扶持住,隻是略有起伏。
伍封見這法子甚為有效,暗暗高興,忽然心頭微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
然。’老子這句話是讓人法自然,乃能成道。又說‘上善若水’,水是極弱,也是極剛,狂暴時驚
天地地,沉靜時默然侵滲。若能將力道發如巨浪、斂如死水,豈非更勝過我伍家的運力劍訣?”
忽明此理,心中大喜,細心在海浪中揣磨、體察這種變化多端而又無堅不摧的自然之力。
這海上巨浪來去之勢淩厲,尤其是數浪相迭,聲威更是驚人。伍封與楚月兒都明白這順其
自然的方法,是以並不覺得難為,隻覺得木筏急速飄移,也不知道是何方向。伍封在海浪中終
日研習融於水之力,大有所成,反覺得一天到晚泡在水中其樂無窮。
這場風雨甚猛,大風一連刮了四日,木筏在風雨中不知道飄了多少裏,眾人在筏上輕易不
敢亂動,在這風雨中無可避靠,自然不可能生火造飯,全靠一點幹糧支持。這幹糧最多隻供人
兩日之用,但大風刮了四天,木筏在巨浪中起伏,難以立足,全靠握著連著木筏頭尾的飛叉銅
鏈才能勉力而行,不過銅鏈較細,每次隻敢走動一二人。水遁者本在木筏靠邊處,筏旁大甕早
接滿了雨水,水遁者全靠中間這條細鏈才能送水給人馬飲用,行動十分不易。
伍封與楚月兒在筏旁水中,好在旁邊便是接水的大甕,二人就這麽飲些水,三燕女不懼風
雨,給二人送些幹糧食用,她們見伍封和楚月兒二人要使力,是以盡力滿足他們二人,好在伍
封二人食量甚小,也吃不了多少。兩日的幹糧支持了四日,眾人隻好苦忍著饑餓。
海上風雨變幻無常,到第五日時風勢減弱,雖然仍下大雨,但海上浪卻小了,晚間風雨都
停了。伍封和楚月兒鬆脫了木筏,靠夜明珠之助在水中捉了許多大魚上來,楚月兒還撿了許多
海貝,回到筏上休息。天上仍是黑沉沉的不能見物,好在伍封和楚月兒的兩顆夜明珠十分明亮,
夢王姬見頭頂上的帆布被撕成了數條,一端仍紮在柱上,歎了口氣,隻好讓商壺將帳篷拿了一
頂來,帶人用帆布條尾打結係上,在筏上立了帳篷。這帳篷是隨軍之物,頗為巨大,筏上沒有
這麽多地方,隻好折疊了一半,在中間設法折起來打幾個小結,如同一間小屋。
妙公女催促庖丁刀和侍女造飯,其實不消她說,庖丁刀早已經準備妥當,他這人十分細心,
木筏出發時,他便藏了不少幹柴在大甕中封好甕口,此刻終能用上。他怕引起火燭,在帳外堆
好幹柴,拿了片破甕洗淨當鑊,由懷中用火刀火鐮生火。可這火刀火鐮是他每日要用的,自然
是隨身攜帶,此刻渾身濕透,火刀火鐮也被淋濕,就算他想法子擦拭得幹些,仍然打不作火。
眾人有的也帶了火刀火鐮,將自己身上的火刀火鐮拿出來,可每一塊都用不上。他見渠牛兒和
公斂宏為了稻種寧死而不用為食,遂也不用稻種,隻以大魚為糧。
妙公主搖頭歎氣道:“莫非我們隻能生吃了?”
楚月兒忽想起一事來,道:“夫君這‘天照寶劍’似乎比火刀火鐮還好用。雖然也濕了,但與
它物不同,或能點著。”伍封想起那日在衛國發現以寶劍擊打劍鞘,能生出極大的火花,可一直
未用過。他拔出寶劍,又解下劍鞘,用劍首在鞘上擊打數下,果然火花四濺,比火刀火鐮擊出
的火星要好用得多,心中大喜,忙起身到了庖丁刀身邊,助他生火。他擊出火花,庖丁刀用削
細的木枝引火,終於燃起一堆火來。眾人不禁發出歡呼之聲。
庖丁刀在火上架上當鑊的半個大甕,放滿了水,同時剖貝製肴,等水滾時,眾人都飲了些
熱水。庖丁刀再燒一甕,等水滾時,放入若幹物什,可事不湊巧,才一會兒間,天上又嘩嘩地
下起大雨來,片刻間被將火澆滅了。庖丁刀見勢不妙,忙將諸物收到帳中。
妙公主歎道:“我可餓得緊了,看來還是隻能生吃。”
庖丁刀笑道:“小人早有防備,生吃也未必不好。”他將甕鑊內已經弄出的滿甕東西放在一
邊,眾人見裏麵粘粘糊糊的不知是何東西,無不納悶。庖丁刀又帶著侍女將魚解開,切成薄片,
都粘上那糊糊,用小甕片盛著,交給伍封等人。
伍封看著這些魚片,皺眉道:“就這麽吃麽?”
庖丁道笑道:“就這麽吃。”
伍封心忖這玩意兒是生的,怎麽能吃?正躊躇時,妙公主早已經忍不住,一連吃了數片,
讚道:“咦,這魚片滋味不錯,真是難為小刀怎麽調出來的。”
伍封放了一片入嘴,隻覺鮮嫩微酸,滋潤甘甜,也不覺得腥,讚道:“好!”
夢王姬道:“我覺得這調味甚好,是用什麽做的?”
庖丁刀道:“小人將鮮貝剝開,將貝肉切碎,再配以鹽、醢、醯等,便成了調味。這鹽是小
人前幾天在筏上用海水曬的,醢是小人在島上用肉製成,醯卻是由大舟下來時帶的一盒。”
楚月兒好奇道:“你怎麽想著要帶醯?”
庖丁刀道:“這醯除了能煮肴、製酸葅,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大凡這人跑得辛苦了,或是
胃口不好,用少許醯便妥當。小人向來都隨身帶有此物。”
楚月兒點頭道:“醯是酸物,酸屬木入肝,五味本可為藥石之參考。”
庖丁刀將魚片分給大家食用,眾人都覺滋味甚佳。這幾日都餓著,今日總算吃得甚飽。伍
封和楚月兒趁風未起,又下海捉了許多魚,庖丁刀將魚切片與糊糊混在一起,換一個幹淨大甕
封口藏好,以作幹糧。他怕煙熏了伍封和各位夫人,不敢在帳內生火。
伍封笑道:“這時候還哪能理會這麽多?如不生火烤幹衣服,隻怕人人都會感染風寒。”
庖丁刀遂在帳內生火,道:“若起風時,筏子跌蕩,非得先滅火不可,否則必會燒著了筏子。”
這時圉公陽過來,伍封問道:“小陽,我們的馬兒怎麽樣?”圉公陽歎了口氣,道:“還算無恙,
這些畜牲身子比人可壯健,隻要照顧好,使它們的頭尾不被傷著,便無大礙。隻是常讓他們躺
著,有些委屈。”
過不多久,海上又起了風,眾人忙滅了火。等風漸漸大時,伍封與楚月兒隻好再下水去護
筏,如此風止風息,木筏也不知道飄往何處。木漿大多斷了,眾人也不再理會方向,都知道在
這大風浪之下,唯有坐等,保全性命已是十分艱難,還哪能奢想回齊國的事?
筏上眾人雖然有帳篷風布遮蓋,但筏底是滲水的,是以大多時候都是渾身濕透,隻要風雨
小時便生火烤衣,人人都是說不出的狼狽。眾位夫人有裘服避寒,其餘人也有狼皮厚裘,可冬
天甚寒,過些日子,筏上的侍女不少染了風寒,這風寒有些傳染,除了伍封和楚月兒,便隻有
夢王姬安然無恙,想是因她練過“坐忘”之訣。其它人好多練過玄菟靈的巫氏秘術,可仍然擋不
住風寒。楚月兒隻好趁風雨小時,上筏替人針刺醫治,好在她醫術甚高,隨身除了帶金針之外,
夏陽還帶了不少她配好的藥丸藥散,勉強能夠應付。
因為有這帳篷,就好像在筏上立了大帆,順風甚快,眾人在筏上渾渾沌沌飄行,不知南北。
這一場風雨比前些時那場更劇,不過伍封等人已經知道了應對之法,反沒有以前那麽狼狽。他
與楚月兒在水中與風浪抗衡十餘日,早已經熟知海浪之性,水性增進之速連他們自己也難以相
信。到後來時,隻須一手扶筏,另一手還能執鐵戟和長矛順手挑些海草和被風浪掀出的大魚,
扔上木筏。這日伍封正扶筏時,楚月兒忽又傳力過來,伍封心忖她定是有話要說,可惜此刻正
是風浪緊急時,滔聲震天,無法說話。
就這麽又飄了十多天,計算日子也已經立春,過了新年。此時已經是公元前四百七十四年,
伍封一生由小到大,從未如此狼狽地過一個新年。
入春之後,風雨漸弱,這日終於風斂雨霽,隻見海上風和日麗,四下看去,海麵平整如鏡,
在日光中映出五彩六色來。
伍封與楚月兒上了木筏,圉公陽放脫戰馬,庖丁刀準備飯食,眾女烤曬衣物不提。
夢王姬看著日頭方向,麵色蒼白,歎道:“這次可不大妙,原來我們眼下是往東而行,離齊
國越來越遠,不知道到了何地。”
楚月兒道:“月兒卻一直暗記行徑。雖然路上曾改風向,不過大致還是往東。隻可惜我們經
過了兩處大陸地,卻被風浪所逼迫,無法靠近。”
伍封知道她的眼力遠勝自己,一迭聲讓人修葺木漿,準備轉向。
夢王姬道:“夫君,這數十天我們這運氣可不好,在海上遇到了風浪,若不是你和月兒了得,
我們早已經盡數葬身魚腹了。眼下眾人都辛苦了,是否在附近找個礁石,先上去休整休整?”
伍封向眾人看去,隻見一個個委頓不堪,這些遁者鐵勇都是體能極佳之輩,竟然也是如此,
連商壺也疲憊不堪。再看渠牛兒、公斂宏和那些侍女時,更是一個個麵無人色。
伍封心生憐意,點頭道:“也好。月兒,我們設法……”,話未說完,楚月兒指著前方道:“夫
君,前麵有好大片陸地。”
眾人目力不如她,盡力看去,卻隻見茫茫一片大海。過了片刻,伍封笑道:“果然是有陸地,
月兒沒有看錯,快劃過去。”眾人大喜,操著剩下的十餘柄漿,盡力按伍封所指的方向將木筏劃
過去。過了一個多時辰,人們都見到前麵天邊一條黑線漸漸顯露出來,微有起伏,顯是一片極
廣的陸地。筏上人忍不住大聲歡呼,立時精神百倍,向前急劃。可這海上看陸地,看起來不太
遠,若真要劃過去可就慢了,一直到了半夜也未能劃到,眾人心中不免焦燥。
伍封和楚月兒能夠夜視,站在筏頭看時,見那陸地隻在十餘裏外,此時海中漸漸有不少大
小礁石,或高或低,有大有小。
伍封忽見陸地上隱隱有火光,暗吃一驚,道:“月兒……”,這時,楚月兒恰好也道:“夫
君……”,二人對視一笑,伍封道:“陸上有火光,隻怕是有人。我們這麽闖上去,是否算侵入
了別人的地頭?”
夢王姬與妙公主等女走來筏頭,妙公主道:“這地方是否是朝鮮國呢?靈舅舅在這裏當國師,
我們隻要打著他老人家的名頭,便可無妨。”
夢王姬搖頭道:“決計不是朝鮮,朝鮮哪有這麽遠?萬一陸上的人對我們懷有敵意,那就糟
糕了。”
楚月兒道:“是啊,我們的勇士眼下可打不了仗。”
伍封想了想,見附近有一的大礁石,足以容得下上百人,道:“我們幹脆將木筏係在石上,
人馬先上這礁石上休息一晚,等養好精神,明日我和月兒先到陸上去瞧瞧,如果平安無恙,我
們再到陸上去。”
夢王姬點頭道:“這樣謹慎些最好。”
伍封吩咐下去,商壺將筏上銅鏈係在礁石上,人馬都上了礁,燒火造飯,烤幹衣裳,休息
不提。晚間隻聽見海水拍打著礁石,眼見就要到陸地,眾人心中反而隱隱有些不安,不知道踏
上這未知的陸地,將會遇到些什麽。雖然眾人大都是經曆過多次戰陣凶殺,可這一路上所遇不
如意的事委實太多,是以對前麵的行程多了一種莫明的警惕。
眾人一直在海上飄流了一個多月,終於腳踏實地,睡了整晚,頓覺精神爽利。雖然這礁石
上少有平整的地方,但在眾人眼中,卻勝過木筏百倍。
次日一早,伍封和楚月兒先到海中覓了幾頭大魚,又捉了無數蝦上礁,眾人飽食一頓,便
覺疲累盡去,都急於上那陸地。
伍封道:“這片陸地遠在海外,不知有何異物,未打聽明白,切不可輕易上去。你們在礁上
休息,我和月兒上岸去瞧瞧,若無風險我們便上去。”
他們二人施展禦風之術,並肩向陸上飛過去。他們一路頻遇風險,是以不得不小心,此刻
穿上衣甲,腰間掛劍,手提鐵戟和長矛,一黑一白相映,好在身懷奇術,雖然身有重物,也絲
毫不影響飛行。
伍封一飛之間,竟覺自己的飛行速度忽地快了許多,心中大奇,道:“月兒,我忽然覺得快
了許多,是何道理?”
楚月兒道:“我也覺得快了不少。以前施展此技,還要借風力控製方向,眼下隻要心念所動,
便能任意變化。咦,我們莫非在不經意間,竟然到了完完全全合於天地之境?”
伍封恍然道:“我們與海浪抗衡數十日,這海浪也屬天地自然,我們不知不覺已經練到了真
正的‘合’的境界。以前我們合於力卻借於勢,眼下力勢皆合,已經與天地自然渾成一體,由禦
風之技精進至真正的行天之術了。”二人想明此處,心中大喜。
楚月兒笑道:“以夫君今日之速,那支離益是比不上了。”
伍封點頭道:“不過比你還是慢了少許。”
楚月兒道:“這是天賦使然,強求不得,就像月兒無論怎麽練法,總是隻及你的力量三成一
樣。”
二人新臻妙境,心中喜悅,一路盤旋回轉,翩然如神,這十餘裏地轉眼間輕鬆飛到。一路
下看,卻不見絲毫人煙。這海邊都是礁石,並無海灘,礁石林立,約有方一裏許的地方,礁石
之後便是一片七八裏的空地,生滿了草,空地四周便是低矮的林子。看遠處海邊時,似乎也有
沙灘之類。往內陸深處看去,遠遠地見大片稀稀落落的樹林之後,是一片群山,山巒起伏,看
起來不太高,都呈渾圓之狀,蒼翠鬱蘢。伍封怕夢王姬等人久候擔心,不敢去得太遠,見身下
所過之地並無人跡,心忖若將木筏停靠礁石,這七八裏的空地足以立帳棲身,至於遠處再慢慢
探查不遲。
二人轉身飛回,飄落到了眾人駐足的礁石上,伍封道:“這陸地甚大,近處並無人跡,上去
無妨。”眾人大喜,急收拾行裝上了木筏,盡力向陸上劃去,不一會兒到了岸邊的礁石旁,商壺
將銅鏈係在礁石上,圉公陽用金鐵大幹搭上橋板,眾人在礁林中覓一條類似小徑的路窄路,收
拾東西蜿蜒上岸,戰馬也牽上岸去,直到那一片有七八裏地的空地,在靠海不遠處安定下來。
渠牛兒將周元王所賜的龍伯大旗先插好了,眾人將三個帳篷在旗後一排兒立起來,庖丁刀
帶侍女準備飯肴,圉公陽帶幾個人將戰馬牽到地上吃草。伍封聽著遠遠的海浪聲,沉吟片刻,
讓商壺將木筏兩旁的大甕都拆下來,以免海浪推動木筏撞在礁石上,將大甕撞碎了。在這荒無
人煙之地,這些大甕都是寶貝。那些青銅圓盾也都解下來,以備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