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找來田力細問,田力道:“這千裏沙漠東西長二千餘裏,南北長四百裏,眼

下已經走了三百二十多裏,明日稍稍多走些路,晚間便可走出這旱海。”

眾人聽說明日可出沙漠,臉上都露出笑意來,伍封讓他向士卒去解說,以振軍心。

田力出帳不久,便聽營中歡聲雷動,想是都知道要走出沙漠的消息。便聽腳步急

響,庖丁刀飛跑來道:“龍伯,支離益來了!”

眾人吃了一驚。

伍封站起身來,問道:“在哪裏?”

庖丁刀道:“在庖人帳中,他將我們的美酒飲了半甕,又吃了不少馬肉,先前莊

爺、鹿少爺與他交手,隻一兩招便被他所製,都擒住了。”

伍封大驚,按劍衝了出去,楚月兒急忙在身後跟來。到了庖人那帳外時,便見支

離益將莊戰和小鹿夾在脅下,緩緩由帳中出來。這人頭發散亂,黑袍也撕成條狀,卻

依然是氣勢甚大,往那兒一站如同一座黑黝黝的小山似的。

伍封拔劍喝道:“放下人來!”

支離益斜眼看著伍封,道:“小子,這兩人的雙手劍術、刀術與你同出一轍,是

你的徒兒?”

伍封點頭道:“正是,不過這小戰的‘開山劍術’是你教的。”

支離益點了點頭,道:“老夫自然知道,否則那日便不會放過他。”將莊戰和小鹿

扔在地上,二人連忙滾在一旁。

支離益緩緩拔出蛇劍,又拿出那麵圓盾,道:“老夫數十年前便縱橫天下,所向

無敵,想不到這次與你一連三戰,均被你逃脫,前日若非風沙襲人,必不會放過你。”

楚月兒見那蛇劍在他手上簌簌遊動,忍不住問道:“閣下這蛇劍十分古怪,既像

兵器,又像活蛇,是怎麽煉出來的?”

支離益得意地道:“當年老夫為了煉‘天照’寶劍,在東海覓了十餘斤金英,用

了五斤在‘天照’寶劍之中。剩下的金英用了三斤與精鐵相融,煉了柄‘屠龍劍’,

其薄於絲,又十分堅韌,殺人不見於形。老夫多年不用劍,是以十多年前將屠龍劍也

給了人,數年前為了對付你們,將剩餘的兩斤金英覓出來,又煉了數斤精鐵。這精鐵

金英不及‘天照’寶劍上奇異隕鐵的堅韌,老夫怕以此鑄劍難以應付‘天照’寶劍,

幸好其時得了條金睛兩頭蛇,此蛇皮肉堅硬如鐵,又骨軟如綿,人稱蛇中之王。老夫

將活蛇與精鐵金英同煉,急切難成,蛇一時也不能死,老夫遂用了二百多個董門弟子

先後置於蛇口,蛇王吸其精血,終於與精鐵金英相熔,而成此蛇劍。是以此劍既能像

活蛇般吸人精血,卻不會吸傳一次便死,又能如老夫以往的屠龍劍般與人格刺,蛇劍

附著數百人臨死的怨氣,殺力奇大,委實神奇,可稱天底下第一件厲害兵器!”

楚月兒歎道:“你當真殘忍!”

支離益搖頭道:“這不算什麽,天下間強者為尊,弱者被殺是理所多然,老夫雖

以活人祭劍,但這些人魂魄依附於劍上,助老夫縱橫無敵,可謂不朽。唉,老夫枉有

如此劍術,卻眼巴巴瞧著趙無恤滅了代國!”

伍封問道:“你這圓盾又是個什麽家夥?”

支離益道:“這原來是魔山蛇窟中的老龜之甲,老夫熔精鐵將其內裹,製成此龜

盾,可禦神兵利器,又可避退蛇群。若非此物,老夫怎能將蛇窟中的萬千毒蛇擒來為

用?”他將龜盾拋了拋,又收回來,原來那龜盾四角上穿孔,係著細細的鐵鏈。

楚月兒道:“怪不得魔山上一個奇洞,刻著‘蛇窟’二字。月兒進去瞧過,內中

陰森森的,卻沒有蛇。”

伍封忽然笑道:“閣下人稱天下第一,又有神兵利器,怎麽跑到在下營帳,學小

賊偷食之舉?”

支離益微露尷尬之色,道:“老夫的幹糧食水沒於風沙,饑渴了兩日,隻好來借

食,想不到你這一路逃命,居然仍藏著不少美酒。不過老夫答應過你,你死之前不傷

你家人部屬,今日放了你這兩個徒兒,算是報答了這一頓酒食。”

伍封笑道:“這算什麽報答?除非你還答應不殺趙無恤和他的兒子趙浣,便當是

酬謝食水之德。”

支離益微感愕然,點頭道:“也好,老夫本來還未想殺趙無恤,今天飲了你的美

酒,便答應你。”

伍封見他甚是爽快,果然是胡人的性子,道:“在下新練了劍術,隻想與閣下一

試。閣下既然找了來,索性再決高下。”

支離益見他主動搦戰,微覺奇怪,笑道:“就算你新悟劍術,一兩日間又能如何?”

蛇劍與龜盾互擊,發出“當”的一聲。

伍封大步上前,雙手握劍,轟地一聲,向支離益當頭劈下,支離益的蛇劍倏然上

揚,橫敲在伍封的劍刃上。本來他這蛇劍一碰及敵人的兵器,立時便糾纏牽引,可伍

封劍中孕著旋力,以往與支離益的蛇劍相碰,就像一劍入水,被水力四下圍住。此時

大不相同,仿佛劍及水麵時,力道猛地漲開,將水四濺開去。他這旋力爽脆爆烈,威

力奇大,蛇劍一碰到劍刃,立時被彈得開去,蛇頭扭向一邊,如同受驚的小鳥悸然飛

走一般。

支離益隻覺一股巨力由伍封的“天照”寶劍傳到蛇劍,又傳到手心上一樣,連虎

口也覺得震動發熱。他大吃一驚,心忖這小子的力氣怎麽突然大了倍餘?旋想到這並

非伍封力氣增大,而是劍上所用的力道古怪,驚道:“你……”,才說一個字,忽然劍

柄上的餘力透入手臂,猛地綻開,將他擊得後退一步,支離益臉色微變,想不到伍封

這力道能深透入骨,若非自己早年用毒蛇練成奇術,單是這力道便能使肩骨受傷,不

禁驚道:“你這勁力甚怪!”

伍封雖然用了旋力雙手下劈,被蛇劍一碰,仍然被支離益將劍刃擊開了一尺之外。

心道:“這人力氣太大,縱算我雙手用上旋力,他仍能用單手格擋!”

不過由這雙劍一碰,伍封便知道旋力果然能破支離益的纏繞牽引之力。

支離益畢竟是劍術無雙的好手,心中雖驚,手上卻不慢,蛇劍立時反擊,向伍封

胸口刺來。

伍封見第一招便將支離益擊退一步,心中大喜,正想順勢再攻,不料支離益出劍

之快還勝過他的想像,早已經搶攻過來,暗暗歎氣,心知自己劍上的力道已經稍勝支

離益,但以出劍速度而論,自己始終不如支離益的劍快,怪不得接輿臨死前隻顧著傳

他們“無心之訣”以提高劍速。

當下劍光霍霍,二人戰得十分緊湊,伍封仗著力大,支離益仗著劍快,一時間難

分高下,不過伍封在支離益的快劍威逼之下,隻能以“六禦劍”取守勢,這是他從未

有過之事。以往與人交手,多是攻擊為主,一招或數招便可製敵,可支離益居然逼得

他盡數用“六禦劍”來防守。幸好這“六禦劍”是天下第一的防守劍術,伍封雙手持

劍全力施為,支離益雖然也會這“六禦劍”,但伍封所使的與他所知又有不同,一時

間去攻不破伍封的守勢。

伍封多番想尋機反擊,終是不及支離益快捷,況且支離益用劍數十年,平生大小

戰事無數,經驗極為豐富,遠勝於伍封,伍封略有反擊之意便被他看破,預先化解。

翻翻滾滾戰了一百餘招,伍封已經被支離益逼得退到了一丈之外。楚月兒見伍封

處在下風,連忙提劍相助,她也是劍術大進,除力氣之外,劍術已及得上伍封未練成

旋力之時。有她這強援助手,伍封立時挽回敗局,能在一味防守中加入攻勢。

三人交手了數百招,未分勝敗。

支離益越戰越是心驚,他天生神力,平生吸了不少人的精神氣血,還練有奇術,

頗有長力,平日裏連戰數日也不倦,不料眼前這少年男女的長力還勝過他,仿佛力氣

能循環再生一般,一方有限,一方無窮,長此下去,自己是非敗不可。

這時夢王姬等人都已經趕來,見三人打得緊湊,由於三人出劍奇快,如同電光石

火一般,周圍無一人能看得出他們的劍招,隻是見三條人影進進退退,分分合合,劍

刃相碰之聲如同驟雨擊在荷葉之上,密集脆響。

支離益眼看交手了二三百招,仍是不勝不敗之局,心中不免焦燥,他平生與人交

手,連三招之敵也未遇過,今日這二人年紀輕輕,二人的年歲加起來隻怕也不及自己

一半,竟能與自己戰成平手。他自視甚高,就算對方是以二敵一才能不分勝敗,支離

益仍覺得麵上無光,忽想:“這小丫頭劍術便罷了,這小子的劍術卻非同小可。再過

數年,這小子必能勝過我,早晚這劍中聖人的稱號會落在他頭上!”

其實他臨陣經驗極足,知道伍封與楚月兒二人之間,以楚月兒要弱些。他也曾想

全力攻殺這丫頭,伍封自然會相救,如此必會讓二人手忙腳亂,這便有機可趁,能夠

在劍上取勝。可他已經有言在先,不殺死伍封,便不能殺他的家人下屬,是以雖有良

謀,卻不能使用,反要對楚月兒處處容讓一些,心中頗有些沮喪。

支離益正這麽想著,忽然腳上一鬆,沙底伸出兩雙大手來,捉住他的雙腳下扯。

支離益大吃一驚,急忙翻身,雙腳飛旋,他力氣奇大,就這麽一旋之間,將沙底的二

人甩了出來,正是巫土和另一名土遁者。原來自從那日支離益殺了一名土遁者之後,

眾遁者便十分憤怒,再加上冬雪之死,眾人誓要報仇,此刻見支離益與伍封和楚月兒

交手之際無暇外顧,巫土便帶了名土遁者潛入沙中,看準方位,果然是一捉便中,隻

是料不到支離益竟會如此了得,反將二人甩了出來。

隻見黃沙撲麵,支離益大怒之下,一劍向巫土劈下去,他的劍法奇快,巫土怎能

躲閃?伍封與楚月兒急閃上前相救也來不及。

不料支離益一劍劈下,隻離巫土頭上兩寸時,忽然想起自己有言在先,伍封不死,

他便不殺其家人下屬,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劍手,又是代國前王,怎能不顧身份食言而

肥?

就這麽稍一遲疑,便見劍光閃動,伍封劍光暴漲,映過支離益麵前,支離益揚劍

格擋,不料在伍封耀目的劍光掩藏之下,楚月兒悄沒聲地一劍刺了過來。伍封與楚月

兒聯手對敵經驗極為豐富,何況是每日對練武技,配合自然是格外默契。

支離益見勢不妙,急舞龜盾相擋,卻已經來不及了,便聽“嗤”地一聲,楚月兒

這一劍已經刺入其右胸,深及三寸。

支離益大叫一聲,心中極為憤怒,上次他偷營時,也是被這小丫頭刺傷了大腿,

後來那次又被她刺死了坐騎,想不到今日她又重施故技,再次將自己刺傷。自己鑒於

先殺伍封之言,在劍術上處處對楚月兒容讓,想不到三番都被這丫頭壞了事!

本來,以支離益快捷無雙的劍術,就算被巫土二遁者略阻一阻,也不會影響戰況,

可惜他盛怒之下要殺巫土,偏又中途停手,這便耽誤了不少。高手相爭,怎容得他如

此疏忽?是以被伍封和楚月兒尋機傷了。

支離益奮力將巫土二人甩出數丈之外,便覺胸口奇痛,心知這傷比上次不同,上

次隻是腿上和手臂的皮肉外傷,這次卻是傷在胸口,十分凶險。不敢再戰,飛身便退。

楚月兒急忙去追,便見支離益手中金光暴閃,那麵龜盾向楚月兒飛旋而來,他這

次是盛怒而發,顧不得伍封死前不殺其家人部屬之約了。楚月兒追得急,不及閃身,

忙用劍向盾上刺去。可這龜盾是支離益全力擊出,蓄力奇大,楚月兒的力氣遠不及他,

本來可借一撞之力而往後飛彈,偏她手中的“映月”鐵劍是件異寶,極有韌性,二力

相加,鐵劍彎如長弓,仍不能抵消龜盾飛撞之勢。不等鐵劍彈直,楚月兒便無法後飛,

可真要等鐵劍伸直時,龜盾恐怕早就已經砸在楚月兒身上了!楚月兒心中大驚,這才

知道在此之前支離益一直對她手下留情。

幸好此刻伍封已經越身而來,見龜盾勢猛,雙手揮劍奮力向盾上劈去,這一劍全

力而發,力道極猛,便聽“喀”地一聲,將龜盾擊得飛起,伍封伸出大手向龜盾的鐵

鏈抓過去。他手上功夫天下無雙,一抓之下,不僅將龜盾鐵鏈緊握,那一股旋力還透

鏈發出,令支離益握鏈的手心劇震,牽動了胸口的傷處,鮮血激射,支離益不禁鬆脫

了手,被伍封將龜盾奪了下來。

伍封知道眼下時機千載難逢,是以奪盾之時,早已經一劍刺出去,隻見他劍尖之

上一道電光激射,長達丈外,正是新練的劍氣。先前他與支離益交手之時,並未用過

劍氣,是以支離益並不知道伍封眼下也學會了發出劍氣傷人。此刻伍封突然使出來,令支離益毫無防備,劍氣正好激在支離右胸傷口,透體而過,

支離益大叫一聲,鮮血如箭由體前和體後噴射而出。他忽地下沉,猛地消失在黃沙之

中。

伍封與楚月兒落下地來,隻見血濺沙地,片刻間變成黑漬。他們不擅土行,不敢

入沙追尋。巫土等土遁者便想入沙去尋覓,伍封忙揮手止住,心忖眾遁者的土遁之技

不如支離益的土行法,況且身手差得太遠,就算支離益重傷,這些土遁者也非其敵手,

若入沙去追,必會被支離益一一殺了。

妙公主道:“今日若不殺他,早晚又會來報仇。”

伍封搖頭道:“他一入沙中,我們便毫無能為。不過他這一次受傷甚重,若能僥

幸不死,無四五個月也不能痊愈。眼下我已經不怕他,到時候他再來,也不能占多少

便宜。”

夢王姬點頭道:“這支離益還算守信,先前竟饒過巫土不殺,看來他是真的不殺

夫君,便不會找我們下手,這便讓人放心了許多。”

楚月兒笑道:“那也未必,先前將他逼得急了,便向我痛下殺手。原來他前幾次

一直對我手下留情,是以兩番被我得手。”

妙公主耽心道:“是啊,下次他向你痛下殺手,怎生是好?”

楚月兒笑道:“再過數月,夫君和我的劍術更加精進,多半能應付得了他,我還

怕他什麽?”

田力道:“在沙漠受傷最是凶險不過,有時候微不足道的小傷口也會致命。支離

益胸腹洞穿,又強行沙中,若有細沙滲入傷口,後果難料。”

伍封將巫土二人大大稱讚一番,又將商壺等人大加褒賞,道:“這幾次與支離益

交手,全靠你們相助,才能轉敗為勝。”

眾人將這一戰看在眼中,隻覺數日來的悶氣抒發,士氣大振,各自回帳休息。大

家雖然不知道支離益藏身何處,但以他的傷勢,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敢再鑽出來與人

動手,是以放心安睡。

伍封手上把玩著龜盾,看這龜盾甚奇,道:“想不到這龜……”,忽見龜盾上一道

新的裂口,心忖肯定是先前楚月兒用劍抵住,自己奮力一劍劈下,再加上支離益的力

道,三股巨力齊發所至。心念一動,用“天照”寶劍插入裂口,用力絞崩,“砰”地

一聲,竟將這龜盾震開成整整齊齊兩塊。伍封順手交給夢王姬和妙公主,道:“這物

兒極為堅韌,又能退避毒蛇,你們拿去玩兒吧。”

次日一早起身,飯後披甲而行,伍封見眾女各穿甲胄,儀態各具美妍,忽一眼見

妙公主胸前掛著一麵半圓形的護心鎖狀飾物十分眼熟,細看竟是昨日由支離益手上搶

來的龜盾,奇道:“咦,這龜盾怎麽突然變成了你的護心鎖?”

妙公主道:“這是王姬昨晚替我鑲上的,她說我愛舞刀弄劍,或用得上。這龜盾

的火焰邊上有扣鐵鏈的小孔,正好可以用金鏈懸掛佩帶,也十分好看。”

伍封向夢王姬看去,見她身上也有這麽半圓形的護心鎖,讚道:“王姬這心思不

錯,竟想到將它用為護心鎖。王姬不擅武技,正當注意防護才對。”

夢王姬道:“其實這是雨兒的主意,正因我不擅武技,與人打架是不可能的。公

主武技了得,緊要關頭也可上陣。雨兒說我們不管是否上陣,有這護心鎖總是好的。”

楚月兒道:“至少此物能避毒蛇,日後遇蛇便不用怕了。”

伍封點頭道:“下次有什麽異物,便給雨兒四人,免得她們暗惱我偏心。”雖然冬

雪已死,但他心中習慣了,忘了四燕女隻剩三人。

聽他這麽說,三燕女眼中泫然,扭頭落淚。

這一路行程較快捷些,眾人知道今日可出沙漠,無不興奮,是以並不覺倦,黃昏

時便見黃沙漸薄,此後沙石越來越少,偶見綠色的仙人掌,天黑之後,將火把點燃,

腳下逐漸堅實,到了三更時分,終於走出了這千裏沙漠,到了一片廣闊的草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