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讓楚月兒帶莊戰到夢王姬府上拜見其父親,自己趕入王宮覲見周元王。
周元王已聽說他回來,早與太子姬介在宮中等候,此刻見了伍封,不免追問不休。
伍封將詳情細說了一遍,問道:“天子,這些天成周有沒有事情發生?”
周元王道:“都是老樣子,無甚要緊事情。”
伍封又向姬介問了些王師三軍的狀況,這才告辭,出宮之後,直接往夢王姬府上
而去。
他數月不見夢王姬,心中甚是想念,入了王姬府,莊城笑吟吟帶他往堂上去,伍
封見他十分喜悅,知道他與莊戰已經父子相認,順嘴問了幾句。
莊城歎道:“小人離開故國近三十年,與戰兒失散,前些年長子又亡故,與周兒
相依為命,不料戰兒還在世,與龍伯一齊來。”
伍封到了堂上,見夢王姬正與楚月兒、莊戰、莊周說話。
伍封暗暗打量夢王姬,見她身著綠衣,依然是那一幅文秀清麗的樣兒,不知道為
什麽,一見此女,心中便覺得大為歡暢,笑道:“許久未見,王姬可好?”
夢王姬道:“還算過得去,怎比龍伯之風采?龍伯這一次竟將老莊失散二十多年
的兒子找到,十分難得。想不到老莊是月兒的堂兄,竟是一家人。”
莊城道:“先前小戰向小人說起,想到龍伯府上去。楚王封了龍伯公子為莊氏之
長,眼下我們一族都是龍伯屬下。小人服侍王姬二十多年,隻怕不能棄王姬而到龍伯
府上去。不過小人極願意戰兒到龍伯府上為家臣,少年人想建些功業,跟隨龍伯是最
好不過。”
伍封笑道:“如此最好。”
先前楚月兒一到府上,夢王姬便吩咐準備酒宴,伍封在宮中呆了許久,此時酒宴
早已經備好了,夢王姬請伍封和楚月兒入席,自己用莊城、莊戰、莊周祖孫三代相陪,
飲酒用飯,問起楚國與巴人的那一場戰事,伍封簡單說了說,又說起到鄭國之事,連
自己代齊國與楚、鄭結盟之事也說了,道:“雖然我們趕到楚國是為了與楚子的私誼,
不過順便為齊國外交,可算是公私兼顧。”
夢王姬站起身來,親自給伍封斟酒,歎道:“你時時不忘齊國之事。齊侯有你為
臣,當真是他的福氣。”忽一眼瞥見伍封腰間的犀帶,好奇道:“龍伯以前所係的革帶
怎麽變成了這樣子?”
伍封暗讚她細心,道:“這是鄭伯夫人所贈的犀帶,是胡人之物。”
夢王姬道:“原來是胡人之物,怪不得紋飾古怪。”
伍封見她甚感興趣,遂將帶解了下來,道:“王姬若是喜歡,我便送給你。”
夢王姬接到手中,看著犀帶金片上的紋飾,道:“想不到胡人也知道這九種珍異
禽獸。”
楚月兒道:“這犀帶上的異獸甚怪,月兒隻認識那一條龍,其餘的可不認識,未
知道是何物。”
伍封笑道:“我還認識這麋身牛尾、頭生一角的東西,名叫麒麟。聽說此獸行止
不踩蟲蟻、不折草木,人稱仁獸。四年前魯君西狩,獲此神獸,無人能識,孔子認出
這是麒麟。其所作的《春秋》,止於是年‘西狩獲麟’一句。”
夢王姬道:“小周,你隨我日久了,這帶上的異獸你能認出幾種?”
莊周走過來,側頭看了一陣,道:“這三足之鳥名曰金烏,人稱日精,又叫日烏。
有人說是日中一鳥,鳥死則日亡,也有人說這金烏負日而行,是以能夠日影移動。”
楚月兒笑道:“聽說後羿射日,中其九日,墜下九隻三足巨鳥來,原來是這樣兒。
那雞一樣的鳥兒是鳳凰麽?不過又不大像。”
莊周道:“這不是鳳凰,而叫重明鳥,又名雙睛,形狀象雞,其聲似鳳,時常脫
落羽毛而飛。據說重明鳥能驅妖除怪,是以常有人以木刻其形,或以銅鑄其像釘於門
首,用以避邪。”
莊戰見這侄兒年紀甚幼,居然見識不凡,心忖這孩子拜夢王姬為師,學問勝過尋
常成人,由此可見夢王姬的學問通天,無怪乎天下下間人人稱頌。
莊周道:“我隻認得出了幾種,剩下的便不能識。”
夢王姬道:“這也難得了。”她指著一紋道:“這九頭之蛇名叫相柳,九首而人麵,
身為青色,舌之所及,皆成水澤,身之所經,不辛即苦,百獸不能安居。據說這是共
工之臣,禹治水時殺之,其血腥惡,所流之地五穀不生。禹以土相填,屢填屢陷。”
又道:“這形狀似馬,有麟甲鬃毛之物叫犼,凶猛異常,能淩空翻滾,口噴烈火,利
爪橫空,勝過蛟龍。”
楚月兒大感興趣,起身走過來,側頭看著犀帶,指著一物道:“這似魚似鳥的又
是什麽?”
夢王姬道:“這是鯤鵬。本是大魚,名為鯤,長數千裏,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其背也有數千裏。雙翼遮天,扶搖而上可上九萬裏,形體巨大,誌向高遠。月兒。你
看這形如鱉的三足之物,名叫蜮。狀如小狐,常在水邊,含沙射人,射不到人,便射
人影,中者被射之處便生惡瘡,潰爛而死。人們常說的一個典故叫‘含沙射影’,便
是因此物而來。”
楚月兒點了點頭,指著最後一物道:“這物兒甚為眼熟,又是什麽?”
夢王姬笑道:“這有首無身的巨嘴之物名叫饕餮。貪於飲食,我們所用的煮食鼎
器常鑄此物。”
楚月兒笑道:“怪不得怎麽看來熟悉,原來是每日見到。”她看了看伍封食案邊上
的銅鼎,又向伍封瞟了過去,臉上微笑。
伍封笑道:“月兒定是當我也是個饕餮了。”
夢王姬將犀帶遞給伍封,道:“這犀帶是鄭伯夫人贈給你的寶物,我可不能厚著
臉皮索要。”
伍封接了過來,楚月兒順手為他係上。
夢王姬又道:“你不在成周時,晉國趙氏派了個人來向你報喜,說田四小姐為趙
無恤生了一子,名叫趙浣。我為你備了一份禮送了去。”
伍封喜道:“燕兒生了一子?這可是件喜事。”又奇怪道:“趙氏派使到我府上,
王姬又怎麽知道?”
夢王姬臉上微紅,道:“我那日剛好無事,途經貴府,入內打了個轉兒,正好碰
上。”
伍封滿臉怪笑,點頭道:“難得難得,隻是王姬下次可不要趁我不在時造訪,大
可以隨意出入我府。”
夢王姬啐他道:“我才沒那份閑心呢!”
眾人說著閑話,宴飲甚歡,晚間時伍封與楚月兒回府,伍封心忖莊戰與莊城父子
重逢,想必有許多話要說,特地將莊戰留了下來。
次日一早,伍封先到宮中參與朝議,近午時出了王宮,徑往夢王姬府上。
莊城將伍封迎進去,伍封問道:“王姬在幹什麽?”
莊城道:“王姬正在後院遊水。”他笑道:“自從王姬學會遊水之後,天子便命人
在府後掘了一個小湖,將王姬府的高牆後移,這小湖便圍入後院之中。前幾天湖才掘
成,昨日小人忘了帶龍伯去看。”
伍封聽說甚感興趣,笑道:“天子真是有心。”
入了後院,由長廊轉到夢王姬所居的那一排房舍之後,果然見有一處小湖,其實
是處小池,方圓不過三四十步,隻及得上鄭聲公那公子府上的小湖的四分之一,湖旁
盡是移植的高樹,湖中正傳來嘻笑之聲。
莊城停步道:“龍伯自去見王姬,老朽便不陪了。”滿臉笑意,徑自走了。伍封知
道這老人故意如此,微笑向湖邊走去。
夢王姬正身穿著伍封給她的水靠,如一條魚似的在水中往返嘻遊,她遊得高興,
也沒見到伍封來了。
湖邊侍女正侍立在湖旁數株大樹下,樹間放在一張大幾,幾上放著果品酒壺,侍
女見到伍封,一齊向伍封施禮,一個侍女想稟報夢王姬,伍封擺手阻止,笑吟吟坐在
幾旁,看夢王姬曲體玲瓏,身材惹火之極,隻覺極為養目。
侍女拿來酒爵,給他斟滿酒。他來往夢王姬府上無數次,與王姬府上的人熟絡之
極,眾侍女也沒當他是外人,見伍封大大咧咧坐著飲酒,無不微笑。
夢王姬在水中遊了好一陣,此時遊了回來,正想沿湖邊石階走上來休息,猛一眼
見伍封正笑嘻嘻坐在一旁,吃了一驚,滿臉緋紅,忙縮回水中,嗔道:“這人來了也
不吱一聲,像賊似的在一旁偷窺,成何樣子?”
伍封嗬嗬笑道:“在下見王姬遊興正濃,沒敢打攪,倒不是有心偷窺。”
夢王姬身穿水靠,有伍封在一旁,不好意思由水中上來,可伍封偏又不知道回避,
紅著臉道:“夢夢要換衣裳,龍伯是否可以避一避?”
伍封奇道:“王姬在水中未穿衣裳麽?這水靠也算是……”,夢王姬嗔道:“你到
底避不避呢?”
伍封見她害羞,笑道:“其實王姬穿水靠的樣兒在下也見過,怎麽現在反而害羞
起來?哈哈。”起身到了樹後去,轉過了身子。
夢王姬連忙由水中上來,由侍女陪著入房換衣。
伍封這才走回來,坐在幾旁。過了好一陣,夢王姬才出來,伍封見她一身淡紅,
長發因為濕著,用了一塊淡紅色的長巾輕挽在頭頂,由於剛剛遊過水,潔白的臉上顯
得微微的紅暈,伍封心中一陣蕩漾,大歎此女真是嬌豔欲滴。
夢王姬在幾旁坐下來,侍女趁此之便,將夢王姬長發解開,用厚巾輕揉著,將發
上的水滴漸漸抹幹。夢王姬見伍封緊盯著自己,臉上更現紅暈,嗔道:“龍伯,你可
越來越無禮了。”
伍封笑道:“是是,在下有些失禮,不過是久未見著王姬,這些日子心中著實有
些牽掛。”
夢王姬微覺害羞,故意道:“你離齊國許久了,對妙公主豈非更加牽掛?”
伍封點了點頭,歎道:“是啊,在下也是好生記掛。不過公主在家中甚好,在下
倒不怎麽耽心,與王姬可不一樣。”
夢王姬笑道:“我在成周也挺好。”
伍封搖頭道:“這不同的。據我所知,天下間覬覦王姬者甚眾,若是在下哪日由
外回來,王姬卻忽然嫁了,豈不糟糕?”
夢王姬啐道:“我嫁我的,你糟什麽糕?”話一說完,臉上越發紅暈,“哼”了一
聲,道:“你當我是什麽人,哪有說嫁就嫁的道理?何況我根本未想過再嫁人。”
伍封搖頭道:“這可不好。王姬早晚是要嫁的,隻是要嫁何人,這就大可斟酎。”
夢王姬皺眉道:“你今天來有何要事?盡扯些不相幹的話頭幹什麽?”
伍封笑道:“沒事便不能來麽?我心想著你府上美食不少,是否有何異味在庖室
藏著?”
夢王姬格格笑道:“原來今天你是來乞食的,正好今日有個秦使赴晉,假道成周,
送了一隻糜鹿來,據說是秦君親自獵到的。算你有口福,先前已命庖人去宰殺烹製了。”
伍封笑道:“甚好。那秦使到晉國去幹什麽?”
夢王姬道:“或是為了智夫人之事,秦君要向智瑤解說吧。這秦使你也認識,就
是那甘成。”
伍封道:“這家夥可不夠朋友,到了成周,也不往我府上報個訊。”
夢王姬笑道:“或是事忙吧,他到厚哥哥處稟告了一聲,便直接往晉國去了。不
過他是你手下敗將,隻怕無顏見你。”
伍封想起那位秦失來,道:“王姬可知道秦失的下落?這人可是個好手,就這麽
隱居了,大為可惜。”
夢王姬歎道:“是啊。前不久我派人備了厚禮去過鬼穀,向伯昏無人謝傳藝之德。
聽使者說,秦失曾經去過鬼穀,伯昏無人還教了他坐忘之術。”
伍封點頭道:“秦失空手之技甚高,再習坐忘,當可大增其本事。”
夢王姬道:“這秦失雖然略有些傲慢,卻是忠義之士。這人敢於負責,連太傅也
不做,如此不戀權勢之人倒也少見。”
伍封點頭道:“正是。”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伯昏無人是當世高人,王姬隻
派了人去探望,似乎怠慢了些。”
夢王姬白了他一眼,道:“是啊,本來我想自己去,可誰讓我失心瘋了,答應你
不在時絕不出府?不過我派使者向伯昏無人說過與你的約定,伯昏無人想來不會見
怪。”
伍封嗬嗬笑道:“王姬能堅守信約,我可高興得緊!”
夢王姬道:“是了,上次智瑤送了我一口天叢雲鐵劍,我可不懂刀劍,拿來讓你
瞧瞧。”她吩咐侍女將劍拿來,自己與伍封說著閑話,過了一會兒,侍女拿了一個大
盒來交給伍封。
伍封將盒放在幾上,打開盒蓋,隻見裏麵放著一口銅鞘長劍,單看純鐵劍柄上的
雲形花紋,便知道此劍打造甚精。伍封拿起劍來,拔劍細看,隻見劍刃寬約二寸,光
彩耀目,仿佛有雲彩在劍刃內流動。順手揮了幾下,點頭道:“此劍堂皇富麗,算是
件奇寶,用來佩帶甚好,不過質地稍脆,真要用於戰事,卻不如小戰自製的那口長歌
有用。看來中原鑄鐵之藝,當真不如楚國和吳越。”
夢王姬笑道:“或者這正如晉人的習慣,重於外表而輕於實質。本來我打算將此
劍送給你,聽你這麽說,卻不好意思送人。”
伍封將劍插入鞘中,放在盒中蓋好,遞給侍女,道:“其實這劍比尋常的青銅劍
要好得多了。隻不過我這口‘天照’重劍類乎神品,天下間除了支離益的‘屠龍劍’
外,隻怕再無它劍可比。”
這時,莊城與莊戰過來,稟報說庖室菜肴已經備好,問夢王姬在何處用膳。
夢王姬與伍封談興正濃,也不願意另換地方,便道:“就在這湖邊用膳好了,老
莊和小戰便陪我們一起,將小周也叫來。”
莊城世故得很,笑道:“小人們已經用過了,還是王姬與龍伯自用吧。”借故告辭,
與莊戰走了。
夢王姬微笑不語,等庖人將鼎案刀俎端上來,與伍封對坐用膳,席間問起楚鄭之
俗,伍封昨日已經將此次楚國和鄭國之行說過,此時便說起了楚鄭之風俗,譬如桃花
夫人雕像、鄭國的新聲等等。
夢王姬道:“鄭衛之聲被孔門弟子稱為‘靡靡之音’,想來是頗為惑人的吧?”
伍封點頭道:“新聲易明,且接近於民間歌謠。是否惑人便不好說,那是因人而
易。譬如士卒持劍在戰場殺敵,那是應當的,但有人持劍在大道亂殺無辜,這便不應
當了。劍本身無好壞,全在於持劍之人。鄭衛新聲本來也無甚不妥,惑與不惑全在於
聽聲之人。”
夢王姬點頭道:“言之有理。下次我托人到鄭國去,聘幾個善新聲的優師來,聽
聽這新聲到底如何。”
伍封笑道:“何用這麽麻煩?眼下我府上有個胡弦兒,不僅會新聲,還會胡曲。
一陣間我回府後,將她送來,你聽聽她的曲兒。”
夢王姬最喜音律,喜道:“如此最好。”
二人用著鹿肉,飲了些酒,言談甚歡,到了申時之初,伍封才告辭回府。
甫到府前,便見側門外人頭湧湧,門首上高高地懸著一個綠瑩瑩的翡翠胡蘆。伍
封認識那胡蘆是東皋公之物,大感奇怪,走了近去,他身材極高,目光從眾人頭上看
過去,隻見戶中垂著珠簾,一幹百姓庶人依次到簾前,有人從簾後為其把脈施診。伍
封心道:“原來老先生在此辟館懸壺。”
伍封入府之後,冬雪對他道:“龍伯,東皋公老爺子與小夫人在側門處設了個醫
館,為城中人診治,又讓人買了許多藥物來,免費贈人。”
伍封笑道:“要學醫術,單是口說是不行的,非得多行診斷不可,老爺子此舉是
想教月兒醫術。老爺子是天下間真正的神醫,難得他看得上月兒,晚間索性準備三牲,
讓月兒行大禮,拜老爺子為師。”
春雨笑道:“龍伯這可想到得晚了,早間小夫人已經行了拜師之禮,老爺子說小
夫人是難得一見的歧黃中人,自不能放過。”
伍封將胡弦兒叫過來,道:“弦兒,我本想派人送你回胡地,不過王姬頗喜歡音
律,這弦鞀多半未聽過。我想帶你到王姬府上走走,彈幾曲給她聽。”
胡弦兒點頭道:“弦兒早聽說王姬音律好,若能指點婢子,必有所益,回去之事
也不用太急。”
伍封見她願意暫留,大喜,將她帶往夢王姬府上去。
夢王姬剛剛見到伍封和胡弦兒二人,眼光立時落在胡弦兒手上的那弦鞀上麵,喜
道:“這似是胡人的弦鞀吧?”
伍封見她一眼就認出來,不禁佩服此女的確見識不凡,道:“王姬這眼力可好得
很!這位弦兒姑娘擅彈弦鞀。”
夢王姬笑道:“你還真是守信。”順手從胡弦兒手上拿過弦鞀,撥弄數下,發出錚
錚之音,道:“這下麵的革麵木鼓稱‘批’,這長木把稱‘把’,故又稱‘批把’,據說
胡人喜歡在馬背上以此彈奏。弦兒姑娘怎習此技?”
胡弦兒道:“婢子便是東胡人。先父當年是代國大相,這弦鞀是先父之物,先父
亡故後,先母帶婢子隱居代南,婢子暇時撫弄,向人學了些彈奏的本事。”
夢王姬道:“這麽說來,弦兒所習的胡曲定是不少,鄭國的新聲是否也學過?”
胡弦兒點頭道:“略學了一些。”
夢王姬喜道:“如此最好,我一直想研聽胡曲和新聲,可惜不得知曲之人,弦兒
可暫留府中,多奏幾曲。”當下向伍封告罪,將胡弦兒扯到一旁,命她彈奏胡曲。
伍封陪坐了一會兒,見夢王姬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胡曲上麵,暗地裏苦笑搖頭,心
忖此女最愛音律,如今得了胡弦兒,隻怕有好些天忙碌聽曲。自己本是想借此與她多
接觸說話,今日可是作繭自縛了。
伍封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夢王姬也不挽留。
伍封又與莊城和莊戰父子說了一會兒話,讓莊戰盡管留在夢王姬府上陪伴老父,
以盡孝心。莊氏父子頗有些不好意思,莊城道:“小戰本該侍奉龍伯和月公主,這麽
老呆在王姬府上也不好,過幾日小人便放到回龍伯府上去。”
伍封笑道:“小戰暫不必回來。不如這麽著,反正我打算派人保護王姬,但又怕
這人與王姬不熟,衝撞了她。小戰便留在王姬府上,代我保護王姬便了。”
莊戰暗吃一驚,道:“有人想加害王姬麽?”
伍封搖頭道:“是否有人想加害王姬我可不知道,不過若有人打成周的主意,便
得在天子、太子介和王姬身上著手。天子和太子侍衛眾多,歹人不易得手,可王姬府
上似乎無甚高手,有小戰在府中我才能放心。自從那梁嬰父之事後,我可不能掉以輕
心。”吩咐了好一陣,伍封才回府不提。
一連多日,伍封見楚月兒與東皋公正忙,平時也不去打攪二人,倒是這成周上下,
無人不知道龍伯府上有個女神醫,隻是不知道這人便是楚國月公主。原來東皋公在府
中設館,自己卻不露麵,隻是由楚月兒簾後切脈,要望診時,臉上又蒙著薄巾,是以
眾人也看不出其麵目年歲來。楚月兒雖是新學歧黃,但有東皋公在內室指點,施診下
藥自然是百發百中,藥到病除。
伍封想起這次往楚國解鄾城之圍,圉公陽和庖丁刀用那“龍爪”果然見功,想起
自己曾讓遲遲打造了銅鏈,發給府上的鐵勇和遁者,一直未能用上,如在銅鏈上裝上
“龍爪”,讓他們使用熟了,數十人偷營劫寨時更易見功。他見府內的百餘乘輜車大
多已經由匠人改成軘車,將庖丁刀叫來,讓他教府內匠人先打造一批“龍爪”,裝佩
眾鐵勇,道:“那銅鏈甚細,隻承一二人之重,是以爪頭便沒那麽講究,也隻須承二
人之重便夠,多打造些,日後帶回去交給遁者使用。等打造好了,你和小陽便教鐵勇
使用,他們雖沒輕身本事,卻可借助此物攀附或是在陣上拿人。”
眼見天氣轉寒,已經入了冬天。伍封每日朝中營內辦事完畢,便到夢王姬府上混
上一陣再回府第,朝中也無大事,日子過得頗為自在。
自從那胡弦兒到了夢王姬府上,夢王姬便整日聽她的弦鞀,記錄胡曲,也無甚閑
心聽伍封胡言亂語。
眼下小紅日見腹隆,伍封便讓鮑興在府中呆在,平日出門,隻讓商壺馭車。每每
到夢王姬府上去,商壺總要去找莊周嘻玩,以此為樂不提。
到了十二月天時,成周已經是大雪紛飛,滿地白皚皚的。
這日伍封在夢王姬府上呆了半日,又被單驕扯了去飲酒,回府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見側門的醫館仍開著,往來求醫者擠滿了道旁,一來是因為醫者著實高明,二來是免
費診治施藥,是以城中城郊的人無論是大病小恙,甚至是沒病的都巴巴地跑來。
這側門直入府內,伍封由後麵到了館中,隻見夏陽帶著十個侍女暫充藥僮,正忙
著配藥、燃灸。
夏陽見伍封來,笑道:“龍伯怎有暇來?”口中說話,手上卻不停,正一手拿著
寫藥方的竹簡,一手從牆邊一排數十個木盒中撿藥。
伍封見她手法甚是熟練,大奇道:“原來陽兒認識這許多藥!”
夏陽笑道:“每日陪小夫人施藥,日子長了自然認得。”
伍封沒口子讚她,又見東皋公在一旁的臥床上斜倚著,此時楚月兒正是簾中為簾
外的一人切脈,沉吟道:“閣下倒沒有什麽大礙,無非是夜不能眠,精神倦怠,口舌
生瘡,不思飲食,手足酸軟而已。”
簾外那人驚道:“正是如此,神醫說得絲毫沒錯。”
伍封想不到楚月兒的醫術高明至此,又驚又喜,搶上去道:“你怎知道他又這些
症侯?”
楚月兒這時才見他來,甜笑道:“我切他的左右脈相,右關虛弱,左寸沉數,除
此之外倒無其它異相。這右關虛弱乃脾土不暢,以至不思飲食,左寸沉數是氣虛火旺,
便會口舌生瘡,夜不能眠。”
她提筆在竹簡上開了一個藥方,上麵寫道:“麥芽二錢、神曲三錢、沈香二錢、
黃芩錢半、青黛一錢、人參二錢。”將藥方交給東皋公,東皋公看了看,點頭道:“這
方兒尚可,不過老夫先前看這人體弱氣虛,黃芩最好減半錢為佳。用藥須得因人而異,
這人若有龍伯這樣的體格,黃芩、青黛用五錢也無妨。”
伍封聽得一頭霧水,楚月兒卻會意道:“師父言之有理。”將藥方拿過來,將黃芩
也改為一錢,交給夏陽,夏陽帶著侍女撿藥稱了三劑,用葛包好,透過簾子交給簾外
那人。
楚月兒道:“此藥用沸湯煮成一觴,共三劑,每日服一劑,如不好再來。”
簾外那人接過,在地上叩了幾個頭,高高興興去了。立時又有一人到簾外來請楚
月兒診治不提。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過了好一陣,問東皋公道:“師父就這麽看著,萬一月兒斷
錯了症如何是好?”
東皋公聽他順著楚月兒的稱呼也喚自己為“師父”,笑道:“家師所傳有望、聞、
問、切四種診斷之法,月兒身份高貴,隻能在簾後切脈,這望、聞二法暫不可用,隻
用這最難的切法就成。老夫在這裏看過,卻瞧能見到簾外那人的麵色,心中自有斷定,
月兒若說得與老夫所診相同,老夫便隻看看藥方。若不同時,再與月兒研看。如是疑
難雜症,老夫才會親自切診。”
伍封到他身邊看時,原來這臥床正側對著厚簾旁邊的門戶,由此處看去,恰好能
見到簾外人的臉。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有師父如此悉心教導,月兒的醫術必有所成。”
東皋公點頭道:“月兒資質之佳是老夫平生僅見,老夫讓她不辭勞苦,每日診三
四十人,便是想讓她由實際斷診中學習醫術之中不可言傳的精妙之處。”
伍封點頭道:“這個晚輩理會得,就好象學劍一樣,練熟劍法並不能成為高手,
唯有不斷地實戰對練才能領悟劍術之妙境。”
東皋公道:“換了別人,一日怎看得了這麽多病人?好在月兒體魄異於常人,終
日不倦。”他頓了頓,道:“眼下日已西沉,辯證不便,看完這人便休息吧。”
侍女們去將外麵等候的人打發,著他們明日再來,待楚月兒寫完了藥方,夏陽撿
藥交給那人後,這才閉館。
伍封與楚月兒、四燕女和東皋公一起用飯,他由午到日落都在單驕酒宴之上,是
以此刻並不餓,不過是做一做樣子,陪他們一起用飯。
用過飯後,東皋公體力不支,自去休息,楚月兒麵帶憂色,道:“師父這體力一
日不如一日,每日又這麽辛苦,隻怕不大好。”
伍封點頭道:“他老人家年紀高大了,須得小心保養才是。月兒,眼下你的醫術
甚高,覓個機會為師父把脈,瞧瞧他如何。”
楚月兒搖頭道:“師父讓我給人切脈,唯獨不許為他切脈。”
伍封擔心道:“隻怕……”,才說了兩個字,商壺來報道:“姑丈,門外來了個人
求見,說是齊國的故人。”
伍封聽說是故人,忙道:“請他進來。”
等那人到了堂上,眾人看時,原來是子劍之子、田盤的小舅子恒善。這人滿臉灰
塵,衣襟汙濁,看來甚是狼狽,眾人不禁吃了一驚。
1鼓鍾於宮,聲聞於外:出自《詩經·小雅·白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