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月兒去向東皋公學醫,四燕女教莊戰巫氏秘術,又陪他練劍。眾人各有

忙碌之處,唯伍封無所事事。他昨日已經向鄭聲公辭行過了,便不必再入宮去。

伍封在驛館內四下走動,先去找東皋公說了幾句話,見他與楚月兒一個教、一個

學,無暇外顧。接著到鮑興與小紅處,見二人正說著話,伍封不免拿他們二人打趣,

說笑一陣,吩咐鮑興這些日子少往外去。然後又到商壺房中,見這家夥正在在床上悶

睡,問房外侍女,侍女說商壺早日由東皋公診治後,連服了東皋公給的幾劑藥湯,睡

了這一日便可除舊患。

伍封再到前院場上,四燕女還在場邊教莊戰巫氏秘術。

伍封也不打攪他們,將圉公陽與庖丁刀叫來,考校他們的武技,見二人練過快劍

之訣後,鐵鉞鐵布使得快了許多,又看他們使用龍爪攀越飛馳,技藝俱妙,伍封大讚

二人。

這麽轉來轉去,也才過了一個多時辰。

伍封見莊戰已經學會了巫氏秘術,遂讓圉公陽去收拾行裝,準備明日啟程回成周。

莊戰早已經躍躍欲試,要與四燕女比試刀劍,伍封道:“今日小戰便休息半日,與小

刀一起陪我出外走走。”

莊戰問道:“龍伯想去何處?小人自會跟著。”

伍封見他不叫自己為“師父”,心中奇怪,轉念一想,便明白莊戰的心意。他若

叫自己為師父,別人便因自己的麵子對他另眼相看,這人最不屑於假他人之威,因而

以“龍伯”和“小人”來稱呼。雖然鮑興也是這樣稱呼,但他是因叫慣了改不了口,

與莊戰不同。

伍封心忖這莊戰甚有性格,與自己手下的諸多家臣不同,心中對他更是喜愛,道:

“要看一地之民情,便要往市肆中走走,我們便去新鄭的市肆看看。”

驛館中有許多鄭聲公使來侍候的仆傭侍女,庖丁刀叫來一人,問明了市肆所在,

回來道:“市肆離此甚近,出門往北三百步即至。”

伍封道:“既然隻有一裏之路程,我們便走過去,自在得多。”

三人出了驛館北行,伍封與莊戰一路說話,庖丁刀背著一個盛金貝的皮囊跟在一

旁。伍封極少到市肆中去,從來也用不著親自購物,是以出門在外從不帶金貝,上次

在成周偶爾心動,竟跑去逛市肆,圉公陽和庖丁刀準備不及,隻好拿了木箱盛金貝隨

行。其後他二人怕伍封再有此舉,便讓侍女用牛革做了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皮囊,專盛

金貝以備伍封外出之用,今日果然便用上。

行出一裏許,果然見一處大市肆,裏麵人聲鼎沸,熱鬧之極。市肆之口是一個樂

坊,傳出絲竹聲聲,伍封駐足聽了片刻,道:“這是鄭國的新聲,與雅樂燕樂不同,

非鄭衛二國不能聽到,我們進去聽聽。”

本來樂坊是訓練女樂的所在,三人進去時,才發現裏麵有許多人,前麵一個三尺

之台,上有女樂正奏響,下麵整整齊齊坐了不少人,這些人從衣飾看來,均是富豪人

家,也有些侍從家人打扮的陪坐其主人之後,大多是年輕人。

莊戰道:“鄭人這習俗倒是奇怪。”

庖丁刀道:“龍伯,此處人甚為混雜,是否要入內坐聽?”

伍封見人甚多,不大想混在裏麵,道:“算了,我們還是出……”,話未說完,便

聽台下人一陣騷亂,許多人暴喊:“叫胡弦兒出來,叫胡弦兒出來!”台上女樂停了下

來。

伍封不知道他們叫的是誰,庖丁刀召來一個坊中下人,問道:“這些人幹什麽?

那什麽胡弦兒又是誰?”

這人答道:“弦兒是新來的姑娘,善彈弦鞀,著實迷倒了新鄭許多人。”

伍封不知道弦鞀是個什麽東西,問庖丁刀和莊戰,二人搖頭。這人道:“弦鞀又

名批把,是胡人的樂器。”

伍封此刻生了些興趣,道:“我們到前麵去看看弦鞀。”

三人從側麵到了台前,見前麵的一排席上早坐滿了人,伍封皺起了眉頭,庖丁刀

上前,向一人道:“鄙主人想用此席,給閣下二十兩金夠不夠?”

那人雖是個富家子弟,但讓一席得二十兩金,這真是天降橫財,歡喜之極,忙起

身道:“夠了夠了。”他一起身,其後麵席上的兩個從人也跟著起來,恰好讓出三席來,

庖丁刀拿了二十兩金給他,然後從囊中新取一張卷疊著的薄席覆在其上,請伍封坐下,

自己與莊戰坐在了伍封後麵。庖丁刀服侍人慣了,這種事情自然是極有經驗,莊戰從

小在堂溪,很少外出,換了他便不懂該如何去做。周圍人見伍封他們出手大方,暗暗

咂舌。

此時女樂下去,一個俏麗少女抱著一物上台,台下人喜道:“胡弦兒出來了。”

伍封見這胡弦兒也有七八分姿色,手中抱著的那物什甚怪,長不長、圓不圓,是

一個革麵的圓箱,箱上豎著一個長柄,數根弦從箱中間拉到柄頭上,柄上有許多凸出

的格道。伍封見過的樂器多了,從未見過這玩意兒,心忖這怪模怪樣的東西定是“弦

鞀”。

胡弦兒也不說話,坐在台上,將弦鞀平放於膝,左手按弦,右手執著薄骨撥子,

“叮叮咚咚”彈奏起來。這弦鞀與其它的弦器聲音有所不同,清亮而爽脆,所奏之曲

也不同尋常,宛轉之中透著豪邁,聽在耳中,大有一望無際,胸懷寬廣之意味。

這台高僅三尺,伍封坐在席上仍有五尺左右高,他對樂曲並不十分在意,隻是細

看胡弦兒如何彈奏弦鞀,見她撥子如飛,左手撫著四弦,在柄上或移或按。一曲奏完,

滿堂喝采,伍封讚道:“好!小刀!”庖丁刀會意,抓了一把金貝扔上台去。

附近的人見亮晃晃的金貝撒在台上,爍爍發光,隻怕有五六十兩,不禁眼紅心熱。

鄭人並無如此賞金之俗,何況到此地聽曲的人,家中雖富,卻也不是豪闊無比,怎及

得上伍封富可敵國?胡弦兒見伍封賞賜之厚,心中吃驚,向伍封瞧來,嚶聲道:“多

謝厚賞!”

伍封笑道:“弦兒,可否再彈一曲?”

胡弦兒點頭道:“弦兒再以豎指之法,奏一曲《鬼方》。”她將弦鞀豎抱在懷中,

右手放下撥子,用五指彈弦。伍封不知道這弦鞀還可以如此彈奏,隻聽全場轟然,眾

人小聲議論,原來胡弦兒在此多日,從未演示過豎彈之法,今日是第一次讓人見到她

這五指彈弦的絕藝。

莊戰見周圍人紛紛紜紜,以致弦鞀之聲也被埋沒,冷冷向四周掃視,周圍人嚇得

不敢出聲。

伍封聽著曲聲,眼光卻落在胡弦兒的右手五指之上,隻見她手指輪彈如飛,勾、

撥、挑、彈、擊、劃、拍、擘,技法甚多,五根手指動得快了,隻見雪蔥般的白影閃

動。伍封眼力甚佳,將她的五指之法看得十分清楚,忽然想起秦失的手爪擒拿,心中

一動:“這五指之法,大可以借鑒用於技擊之中!”他雙手放在膝上,手指學著勾、挑、

彈、擊、撥、拿,尋思著如何用五指之力收破敵之效。

胡弦兒一曲彈完,伍封卻沉思起來,庖丁刀問道:“龍伯,是否要賞?”伍封並

未在意,隻是點了點頭。庖丁刀扔了兩把金貝上台,他和莊戰見伍封盯著台上若有所

思,互視了一眼,二人均以為他喜歡上胡弦兒這女子。莊戰尋思道:“這胡弦兒雖有

七八分姿色,但比起小夫人差得遠了。”

胡弦兒見伍封不置可否,也不好就下台去,又不知道是否要再彈一曲,正躊躇間,

伍封身旁一人站起來大聲道:“這女子不錯,小六,將她請回府去。”他身後惡狠狠站

起數人,一人道:“弦兒,我們少爺看上了你,這是你天大的福氣,便隨我們去吧。”

胡弦兒忙搖頭道:“弦兒多謝少爺的好意,不過弦兒隻是個樂女,當不得少爺垂

青。”

那少爺哼了一聲,道:“不識抬舉,給我拿回去。”這人十分橫蠻,想是鄭國貴卿

之子,家中權勢甚大,才會如此。他那些從人立時上台,七手八腳來拉扯。

樂坊老板不知道從何處跑來,他見勢不妙,忙低聲下氣相求,道:“少爺,弦兒

非小人坊中之人,她遊曆新鄭,暫居此處獻藝。她身為坊中之客,小人也不好送到府

上,請少爺放過……”,話未說完,便被這少爺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周圍人盡皆憤怒,若是胡弦兒去了這人府上,眾人便再也聽不到她彈奏弦鞀,可

大家不敢得罪這少爺,哼哼唧唧地不敢吱聲。

伍封正尋思武技,被這麽一打岔,怒道:“豈有此理!小刀,將他們趕下台去!”

庖丁刀躍了上台,將那幾人或扯或推,盡趕了下台。他在吳國時便開始學伍封的空手

格擊,練之日久,這些從人自是不敵,灰溜溜下台。庖丁刀對胡弦兒道:“弦兒,你

先下台藏在一邊去。”胡弦兒得此機會,忙下台藏身。

那少爺怒道:“沒用的東西,快追她來。”眾從人都拔出劍來,推開周圍的人,向

胡弦兒追去。莊戰大怒,拔劍擋住眾人,隻是五六劍之間,這一幹從人手中的劍脫手

而飛。莊戰這人生性謹慎,知道這是鄭國地方,為免伍封難做,是以未下殺手,也未

將眾人刺傷,隻是將他們的銅劍撞飛了事。

伍封站起身來,歎道:“這真是掃興之極。”那少爺若是個聰明人,見了庖丁刀和

莊戰的高明武技,早該借故走開才是,但這人卻是個糊裏糊塗的肉頭,又橫蠻慣了,

眼下被人當眾落麵,不免大怒,盛怒之下,拔出劍來,向伍封當胸刺下。

伍封見他竟然因此小故而敢下殺手,怒道:“幹什麽?”左手成爪狀向劍尖上抓

去。

庖丁刀與莊戰大吃一驚,伍封這麽一抓,豈非是將手掌送上去,由得那銅劍一刺

透入?

他們二人不知道伍封這空手之術是自小拍打抓拿木板石塊練就,雙手堅逾金鐵。

那少爺的銅劍雖刺在他掌心之上,卻絲毫不能透入。伍封五指彈打拔勾如飛,隻聽“叮

叮”金石相擊之聲,銅劍一寸一寸斷裂而飛,片刻間伍封已經抓在護手劍格上。將剩

下的劍柄輕鬆奪了下來。他這是新悟的五指用法,雖然未能臻極善之處,卻顯出驚人

的威力。

他五指快疾,周圍人瞧不出來。在旁人眼中,那少爺一劍刺下去,銅劍刺在伍封

掌心上,劍格護手由遠到近自刺到掌心,本來以為是二尺多長的劍刃盡數沒入伍封臂

中,細看才知道劍刃在伍封掌前便已經化為齏粉,而僅餘的劍柄正好送在伍封掌中。

這一場景固然十分好看,但銅劍竟被肉掌擋住寸斷,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匪

夷所思。

那少爺驚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伍封棄下劍柄,伸手抓在他肩井之上,雖然

他沒有用什麽力,但那少爺仍痛得呲牙咧嘴大聲慘叫。

莊戰與庖丁刀在一旁瞧著,也大為驚駭,委實想不出伍封的肉掌何以堅逾利劍。

伍封見新悟的指法頗為有效,心情甚好,是以不願意與這人計較,鬆脫了手,道:

“今日便放了你,下次再有此舉,在下必不輕饒,可不管你是誰家子侄。”

莊戰心細,喝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一個從人答道:“少爺是少正的次子。”

伍封點頭道:“日後這弦兒出了事,在下便記在你們頭上,到少正府上找你。”忽

想起來,問那少爺道:“咦,你父親是少正遊參?”

那少爺點了點頭。

伍封笑道:“這真是對不住了。你父親赴宋國未回,回來後便告訴他,就說龍伯

厚顏代他管教子侄。”

周圍人驚道:“龍伯?!”麵露欣喜敬慕之色,一齊跪拜。

伍封大感愕然,雖然這些年他名氣日大,卻想不到這從未來過的鄭國,居然連坊

間小民也知其名。

伍封見眾人叩拜,揮手讓眾人起身,忙帶莊戰和庖丁刀出去,庖丁刀道:“龍伯,

這胡弦兒……”,伍封道:“經過今日之事,想來再無人敢找她糾纏,我們放心走吧。”

庖丁刀和莊戰這才知道會錯了意,誤以為伍封喜歡此女。

從坊中出來已是午時,市肆自然是不用去了,三人便回驛館,一路上伍封總想著

諸般指法之用,莊戰和庖丁刀見他沉思,不敢說話。

回到館中,伍封讓庖丁刀找了塊木板,手撫板上試著指力,終由胡弦兒彈奏弦鞀

的指法啟迪下,用伍氏劍訣的運力之法,悟出了捺、捏、彈、戳、點五種實用的技擊

指法來,此時那塊木板早已經是千瘡百孔,不成模樣。

庖丁刀在一旁見他十指如鐵,暗暗咂舌。

午飯後伍封先將楚月兒留下來,教她這五種指法。楚月兒空手格擊之術甚高,伍

氏劍訣的運力之法又熟,不一會兒便學會。

楚月兒先前聽莊戰和庖丁刀說過伍封以肉掌碎劍之事,以為他是以神力震斷,此

刻才知道是用指力之故,沉吟道:“若是五指齊出,每一指用不同的指法,又用不同

的力道,這一爪之威便十分駭人了。”

伍封被她一言提醒,眼中一亮,道:“你說得不錯,一手五指,每一式皆用不同

指法,至少可有二十五種力度變化,我再慢慢尋思。”可一試之下,才知道五指要用

五種指法力道極難,非得一心五用不可,人怎能做到?隻好棄此想法而不顧。

楚月兒這些日子心思全在醫術之上,自去後院學醫。伍封陪她去後院,順便向東

皋公問安。

東皋公與伍封打過招呼,道:“月兒,欲要辨證,先分陰陽,氣血失調,致病之

本。這經脈是氣血輸行之道,針灸按摩要著眼於經脈上的腧穴、氣穴。”

他向伍封走來,道:“龍伯來得正好,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十二經別、十五絡

脈、孫脈、十二經筋、十二皮部等,在體表均有其腧穴氣穴。月兒你看,這命門之穴

是命門之門戶,命門是腎之精室,腎為先天之門,故命門又稱精血之海。因此這命門

一穴十分要緊,下針之時不可不慎。”他用手指在伍封臍下數寸處輕輕按住。

楚月兒用心記憶,東皋公道:“這命門穴如果被傷,後果堪虞。”他手指輕輕用力,

伍封卻恍若無事,東皋公奇道:“咦,龍伯這命門之穴怎不懼按壓?龍伯,你若覺得

不適便聲張,免被傷著了。”又加力下按,可無論他怎麽用力,伍封也無絲毫不適。

楚月兒在自己身上相試,也是如此。

東皋公大奇,又按伍封另一穴,道:“這氣海通肺,是人最敏感之穴,不信你們

不懼。”可無論他如用力按打敲擊,伍封仍然毫無所覺。楚月兒在自己身上相試,毫

無所用,秀眉微蹙,道:“這就奇了,我與夫君怎會如此麻木?”

東皋公又在伍封身上試了多處要穴,均無效果,沉吟道:“天下間無論何人,這

命門穴和氣海穴都是極緊要之處,點壓按打頗易受傷,力稍重則能致命,你們二人卻

毫無所覺,看來是氣血渾成,周身渾沌為一,穴無所用。”

伍封問道:“老爺子,這穴不可用,對我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東皋公笑道:“你們是老夫平生僅見的奇人,既然周身渾成,便無氣血積輸門戶

之辨,邪不能侵,就算是外傷也能自合其創,不留痕跡。想來這是你們練成老子奇術

之故,這自然是好事。老子此術合乎大道,委實了不起!”

他讚歎良久,道:“本來想請龍伯做個教器,可惜不成,隻好另找人演試了。”

伍封叫來童子侍女各十人,讓東皋公以他們身子為例,教楚月兒經穴,自己在一

旁看著。

東皋公也不理他,隻是興致勃勃地向楚月兒講解各經脈腧穴以及如何憑穴治病。

伍封聽了良久,忽想起一事來,趁東皋公渴飲之時,問道:“老爺子,這兩肘之

間微偏處又是何穴?”

東皋公愕然道:“那是小海之穴,屬手太陽小腸經,不過針灸少用。龍伯何有此

問?”

伍封解釋道:“晚輩有一次見月兒與老商比試之際,月兒用手指在老商此處彈一

彈,老商雙臂立時酸軟無力。”

楚月兒笑道:“月兒也不知道此處有穴,那是接輿師父所教,據說是小時候與玩

伴嘻鬧時發現,隻要用手指彈擊,手臂便會麻木,不過也隻是片刻之效。”

東皋公道:“人身腧穴甚多,約有七百二十個,其中許多穴被外力所及,會使人

暈、死、傷、麻、殘、啞,老夫常遇病患不慎被傷及腧穴,略有所得。二位所說的少

海之穴,隻是暫使關節麻痹。其附近有一穴名少海,擊之阻斷心經,震動肘關節,使

手臂麻木失靈,比擊在小海穴時更能製人。”

伍封問道:“老爺子,有哪些穴在體表易被點擊之處?”

楚月兒猜出伍封的意思,問道:“夫君是想用新悟的指法擊打敵穴,以收製敵之

效?”

伍封點頭道:“我覺得用指法破敵,擊打要穴是一個較好的法子。”

東皋公搖頭道:“此術甚凶,老夫治病救人,怎能與龍伯研此凶術?”

伍封道:“以晚輩和月兒的勁力,擊在敵身任一處都可製敵,未必非要傷其腧穴。

正因為晚輩和月兒力大,易傷人性命,是以才想老爺子指點。能否找幾處腧穴,傷之

不足以致命,卻能使人毫無反抗之力?這樣反可以避免晚輩等輕易傷人性命。”

東皋公點頭道:“這也說得是,既是如此,便得多在四肢上找一找,胸腹背上的

腧穴可不能輕易擊拿。”

他沉吟一陣,道:“小腿外側膝眼下三寸處有一穴,名叫足三裏,擊之可阻斷胃

經,傷及腿骨,使人舉足艱難。足心之穴曰湧泉,擊之阻斷腎經,劇痛而不能移足。

手臂上,除少海、小海之外,手腕後高骨處有穴名列缺,擊之可阻肺經,震及腕骨,

使手掌麻木無力,不能握物。這足三裏、湧泉、少海、小海、列缺五穴是手足上的腧

穴,擊之可暫使人疼痛無力,可以製敵。”

楚月兒問道:“製敵一臂一退,他還有另一臂一腿,有沒有什麽腧穴能使人身上

麻木?”

東皋公想了想,道:“肩上一穴名為肩井,擊中頗痛,用指扣住,不僅阻斷肝經,

還能涉及三焦經、胃經,使左右半身麻木。背上一穴名大椎,不,此穴是督脈大穴,

甚凶。不如另一穴風門,在督脈之旁一寸五分處,擊之可使上半身麻木。腰前有一穴

名為天樞,擊之可使下身麻木。還有一穴甚怪,在後腦之下名曰啞門,擊之可使人暫

時失聲。這四穴不宜重擊。”

伍封與楚月兒興致勃勃,弄準了穴之位置,用新悟的指力在周圍的童子侍女身上

一一相試,雖然不敢用大力,但等穴位認準,擊之得法時,這些童子侍女早已經呆立

無聲,動彈不得。

他們試得興起,未慮及擊穴有效後怎麽辦,將這些人製住後,大傷腦筋,楚月兒

道:“哎喲,如今他們不能動了,可怎麽好?”

東皋公笑道:“老夫常治不慎傷穴的人,首先要解穴,然後再以藥石相治。解穴

之法,在於捏經叩打。”

楚月兒問道:“怎麽捏經叩打?”

東皋公道:“捏經即拿捏住所傷之經脈上麵五寸左右處的穴上,另一手撮爪叩打

走馬穴。譬如這啞門之穴在督脈上麵,其上五寸左右處有一穴叫百會。要解啞門,先

用手指輕輕捏拿住百會穴,另一手叩打之穴便簡單了,上身是走馬穴,下身是委中穴。

你們要解的四穴在上身,隻記住走馬穴便夠了。你們一手捏百會,一手撮爪叩走馬。

每叩一下,捏在百會的手指便鬆一鬆,如此最多二十四次,便能解啞門之穴。”

伍封和楚月兒不料還有如此妙法,弄清百會穴和走馬穴位置,忙去給童子侍女解

穴,果然靈驗無比,一會兒間這些人便能說話了。

伍封問道:“老爺子,這肩井上麵還哪有五寸?”

東皋公道:“肩井是肝經,由後而上即上臂內側,五寸處之穴名叫天泉,屬手厥

陰肝經。解風門穴要捏督俞穴,解天樞穴要捏歸來穴。”教二人認準這幾個穴,伍封

與楚月兒照樣為童子侍女解穴,果如東皋公所說,絲毫不差。

楚月兒笑道:“老爺子如果去點穴製敵,隻怕勝過我們多矣。”

東皋公搖頭道:“老夫是醫士,怎能如此?何況要傷敵穴,手指上的勁力要凝聚

之極,勁力透入經脈氣血,才能有用,非是人人點穴皆有效用。否則稍不小心被人碰

到穴道便出事,豈非天下大亂?你們想是練過指力,才有點穴之效。你們的指力非同

小可,那啞門、肩井、風門、天樞四穴若傷得重了,解穴之後,隻怕還有內傷,非得

用藥除除治之不可。老夫便寫個藥方給你們,你們或能用上。”

他寫方之時,伍封和楚月兒興衝衝找這些童子侍女練點穴之法,將這些人點了又

解,解了又點,靈驗如神,二人樂不可支,隻覺甚為有趣。好在他們手上注意,未用

大力,這些人也沒有受傷,隻不過被他們二人反複折騰,無不大汗淋漓。東皋公寫好

了藥方,見他們忙碌之極,形如頑童,心知今日不可能再教楚月兒醫術,遂自去休息,

由得伍封和楚月兒二人胡來。

二人自到晚飯時方才罷手,伍封賞了這些童兒侍女每人許多金貝,讓他們去休息,

又叫了二十童兒侍女上來,與楚月兒練習點穴,天色漸暗,伍封二人雖然眼能夜視,

卻故意閉目練習,自到閉目也能點解九穴時,已經到了次日卯辰之時。

伍封見這些童兒侍女被自己和楚月兒折騰一整夜,早已經委頓不堪,心生歉意,

賜了許多金貝,讓他們退下。

須知他們二人這一鬧騰,卻為後世留下一種武道絕技。

其後伍封與楚月兒點解九穴之術由這四十童兒侍女口中流傳下來,他們不懂武

技,不知道其中的奧妙,傳說紛紜有誤,其中還有一半人聽過昨日伍封、楚月兒和東

皋公的說話,稍知其理。此後這些人的後代之中有人習儒,依前人之述,著有點解九

穴之文一篇,其學卻並不完全。此文雖在秦始皇焚書之際被燒,但這點解要穴之說仍

有傳承,後世又有人在此基礎上精研此術,依前人不同傳聞,漸成不同的各派點穴之

術,據稱大有靈驗雲雲。隻是後世之點穴術與伍封、楚月兒所習之絕術大不相同,單

是走馬穴在身之何處便有多種說法。據說東皋公有醫書曾經傳世,可惜書中並未提過

點解九穴,是以後世再無他人知道點穴之術是伍封、楚月兒和東皋公三人所創。

伍封暫住鄭國,行裝也未卸解多少,圉公陽帶著人收拾起來甚快,昨日早已經準

備好了。

眾人用了早膳,伍封正準備啟程出發,那鄭國少正遊參便來拜見。

伍封與遊參在堂上稍坐,遊參道:“在下早晚由宋國趕回來,聞說龍伯在新鄭,

是以前來拜見。”

伍封道:“少正真是有心。是了,昨日在下見過令郎,稍有得罪,少正請勿見怪。”

遊參麵帶慚色,道:“在下正是來向龍伯陪罪。”他對從人道:“將那畜牲抬了上

來。”

遊府的從人用大板從館外抬進一人,伍封看時,正是昨日在樂坊中想將胡弦兒搶

回府的遊參次子,這家夥哼哼唧唧地似醒非醒,雙腿露出,大腿上包著白帛,透出濃

濃的藥味,白帛上還不住地滲著鮮血。

伍封吃了一驚,道:“令郎為何受傷?”

遊參道:“在下有犬子三人,次子甚不成器。在下若在城中,這畜牲還老實些,

這一次去了宋國多日,這小子便闖了許多禍出來,昨日更得罪了龍伯。在下一怒之下,

執以家法,將這畜牲重責了五十大板,便成了這個樣子。”

伍封見這家夥被打成這個樣子,心忖連鄭聲公也不敢得罪自己,遊參定是怕自己

怪罪,才會忍心責罰其子,這全因鄭國地小勢弱,畏懼大國之故。忙道:“令郎隻怕

傷重,神醫東皋公現在鄙處,是否請他來為令郎醫治?”

遊參麵露喜色,旋又搖頭道:“在下親自動手打他,手上還有分寸,未傷及筋骨,

已請醫士瞧過用藥,不敢勞神醫大駕,免得耽誤龍伯的行程。”

伍封歎道:“少正治家之嚴,在下十分佩服。”

遊參讓從人將兒子抬走,道:“龍伯假道新鄭,在下未能盡地主之誼,好生慚愧!

幸好打聽得龍伯喜歡聽弦鞀之音,在下匆忙備了一份禮物,不成敬意,還請龍伯笑納。”

遊府從人帶了一女上來向伍封施禮,遊參道:“此女的弦鞀之音列國不見,可謂

獨一無二。在下請了此女來,讓她跟隨龍伯,閑來為龍伯彈奏弦鞀。”

伍封見那女子正是胡弦兒,奇道:“弦兒寄居樂坊,並非坊中之人,少正怎能請

來?”

遊參怕他誤會,忙道:“弦兒絕非在下用強請來。聽說昨日龍伯對她十分垂青,

卻被犬子打岔,以至好事不諧,在下既聞說此事,又是犬子阻礙,自然非得為龍伯效

些綿力不可,幸好弦兒慕龍伯英雄,又視龍伯為知音人,在下贈些金帛,請了她來相

陪,龍伯盡管將她帶走。”

伍封心忖其中必有古怪,正想向胡弦兒詢問,莊戰來報,說鄭聲公趕來相送。伍

封隻好先讓胡弦兒退下去,自己出館相迎。

鄭聲公入館問道:“龍伯覺得這驛館如何?”

伍封立時想起湖中那件女袴來,笑道:“在下所到諸國之中,唯此館最好,聽說

是國君的公子府第所改而成,這番盛情,在下感激得很。”

鄭聲公歎道:“可惜龍伯貴人事忙,此館雖然過得去,卻不足以挽留龍伯長住。”

伍封知道他這是真心話,而鄭聲公希望伍封長留鄭國,並非因二人交情好,而是

鑒於鄭國處用武之地,夾大國之間,伍封若留在鄭國,齊楚二國與晉國趙氏便會與鄭

國親厚許多,鄭國便可大增安全。

伍封道:“在下若有暇時,或會再來鄭國,與國君共聆新聲。”

鄭聲公笑道:“想不到龍伯也喜歡新聲,聽說昨日龍伯還曾親赴市肆聽弦鞀之音,

這真是意想不到,否則寡人招女樂入宮,為龍伯彈奏便是。”

伍封道:“倒不是喜不喜歡的事,隻因這弦鞀古怪,在下從未見過,是以稍感興

趣。”

鄭聲公道:“弦鞀是胡人的樂器,可於馬背上彈響,還未傳入中原。寡人宮中也

有人能彈奏弦鞀,是胡姬由樓煩帶來的胡女。是了,昨日寡人已經力排眾議,立了胡

姬為夫人。”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道:“胡姬感龍伯之德,本想親來相見,但寡人怕群

臣說三道四,未敢讓她來。這條犀帶是她嫁來時腰上所係胡人寶物,特請寡人代贈龍

伯。”

伍封推辭不得,接了過來,見這是條掌寬的腰帶,用犀革製成,中間有一個大的

渾圓黃金凸片,兩旁均勻地鑲著許多小的圓金片,每塊金片上刻著一種神獸,中間那

大金片上的一條極為神氣的龍,其餘的神獸一時無暇去細認。他見這犀帶十分精致,

讚道:“原來胡人的手藝也甚妙,居然能做出這樣的寶帶來!”

鄭聲公笑道:“這犀帶比龍伯腰間的牛革帶要神氣得多,寡人為你係上寶帶。”

伍封忙道:“這個不敢當,還是在下自己來。”

鄭聲公一心要巴結他,親手為他解下革帶,再將犀帶係在伍封腰間。

伍封不好意思道:“國君是鄭國之主,竟親自替在下係帶,在下真是受寵若驚。”

鄭聲公和遊參見伍封換了一帶,卻恍如換了渾身衣服一般,金冠與犀帶上的金片

相映,顯得更是威武不凡。二人讚不絕口,遊參道:“這犀帶貴重之極,以在下所見,

除了國君和君夫人之外,便隻有龍伯配用此寶帶。”

伍封道:“君夫人賜此寶帶,在下卻不能麵謝,煩國君代在下向君夫人致意。”

鄭聲公點頭道:“這個自然。”又贈了許多金帛給伍封。

說了好一會兒話,伍封一行人離館啟程,鄭聲公與遊參親自相送,在新鄭西城門

外,大小鄭臣早在城門下等著,一直送出了三十裏外,飲了三次酒,伍封也辭謝了三

次,鄭國君臣這才回城,伍封等人往西而發。

楚月兒和東皋公照樣在銅車上研習醫術,伍封與莊戰同乘一車,想起那胡弦兒來,

問莊戰道:“胡弦兒在哪裏?”

庖丁刀將胡弦兒所乘之車叫上來,車行不停,伍封問道:“弦兒,那少正遊參是

否逼你隨我而來?”

胡弦兒道:“倒沒有逼我,但婢子心想,今日若不答應少正,日後婢子在新鄭便

大有麻煩,恐怕無甚好事。”

伍封道:“這也說得是。弦鞀既是胡人之樂器,你怎麽會彈奏?”

胡弦兒道:“婢子本是東胡人,先母嫁代,是以常居代國。”

伍封笑道:“原來你是胡人,怪不得你叫胡弦兒,你怎會到鄭國來?”

胡弦兒垂淚道:“婢子與家人本在代國,逐水草而居。有一次中山人趁代國與樓

煩交戰時,偷襲代國,族人傷亡不少,婢子被司馬豹擄到其府上為婢。後來龍伯到中

山將司馬豹逐走,他帶著府中寶貨男女一同往晉國投奔智瑤,婢子便在其中。”

伍封心道:“怪不得智瑤會一點八卦陣,看來送他陣圖的便是田豹。”

莊戰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兒,柔聲道:“想是你從司馬豹手上逃脫了?”

胡弦兒點頭道:“一路上人多雜亂,司馬豹性子暴燥,下人都恨他之極。剛入晉

國時,婢子與許多人趁夜便逃了,司馬豹率人四處追趕,殺了好些人,不過婢子善騎,

奪馬南下,終於逃脫。婢子聽說司馬豹要投智瑤,不敢留在晉國,一直逃到鄭國。戰

馬被婢子賣了,隻有這弦鞀是婢子從族中被擄時就一直帶著,雖然途中凶險也不願意

丟棄。到鄭國後,便以彈奏弦鞀為生,隻想湊齊路資回胡地去。”

伍封道:“你不想回代國麽?”

胡弦兒道:“代國婢子再無親屬,倒是東胡還有個舅舅,隻好回去投奔。”

伍封道:“你要回胡地,我可以給你路資。隻是這一路北上要過晉國,你一個女

子怎能獨行?那司馬豹即田豹,他既在晉國,說不好你又會落在他手上,途中早晚又

會被人所擄。”

胡弦兒點頭道:“龍伯說得是。”

伍封道:“要不你先隨我到成周,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胡弦兒道:“如此多謝龍伯。”

鄭國緊鄰王畿,一路無話,數日之後,伍封等人回到了成周,由東門入城,沿途

在百姓敬拜歡呼聲中,回到到了龍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