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聲公在側殿備上酒宴,請伍封入席,道:“昨日群臣俱在,不能盡歡,今日是
家宴,隻有寡人和龍伯同飲,雖醉無妨。”
伍封心忖這鄭聲公有些糊塗,自己既非鄭君的親戚,又不姓姬,並非同姓,如何
能以家宴相待?不過他是個不拘禮的人,也不怎麽在意。
侍女寺人穿梭侍候,鄭聲公叫上歌舞絲竹,二人痛飲。
伍封聽著廊中絲竹十分悅耳,與平時所聽的燕樂大為不同。樂分雅樂和燕樂,雅
樂有定製,用於天子和諸侯禮事,譬如《韶》樂,正式場合以洪鍾大呂奏響,孔子聞
《韶》,三月不知肉味,可見其美。衛靈公時,師曠將許多雅樂改為絲竹演奏,多用
琴、瑟、笛、簫、笙、竽奏之,又結合民俗小調,更而改之,成了另一種輕鬆動聽的
樂音,此樂方便於卿大夫在家中所用,以至列國盛行,諸侯卿大夫宴客之時常用,故
稱燕樂。
此刻鄭宮之樂卻與雅樂和燕樂大異,曲雖簡單,卻回旋動聽,宛囀嬌柔,再加上
歌聲滴蕩,舞者男女混雜,扭腰擺臀,眉飛色舞,頗含挑逗、誘惑之意,盡顯少年男
女之風情。
伍封愕然道:“此樂與平時所聞不同,又是何樂?”
鄭聲公笑道:“這是鄙邑所作新聲,與古樂大不相同。”
伍封道:“孔子說‘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想是指此類新聲。”
鄭聲公笑道:“正是,孔子還說‘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孔門弟子稱
為‘靡靡之音’、‘亡國之音’、‘邪聲淫音’,皆是指此。”
伍封見他對如此惡評毫不在意,心中大奇,道:“孔子如此評價鄭之新聲,國君
卻渾若無事,想是不以為然。”
鄭聲公笑道:“孔子說《韶》盡善盡美,這話說得不錯,他以雅樂為‘音’,燕樂
為‘樂’,新樂卻說是‘聲’,那是不當此樂為‘樂’,寡人也無所謂。孔門弟子承認
這是‘音’,說是‘靡靡之音’倒罷了,‘亡國之音’便過份了些,不過寡人仍然不在
意之。隻因各人喜歡不同,新聲就算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奏之娛人,有何不可?”
伍封道:“廟堂雅樂難懂,燕樂好些,新聲卻最易聽得明白。不過聲未必淫,淫
在人心而已。譬如以劍殺人,殺人者非劍,而在殺人者矣。是否因有人以劍殺人而禁
天下之劍,大有商榷之處。然而孔子之言又並非毫無道理。”
鄭聲公奇道:“龍伯既然說新聲不淫,又說孔子之言有理,這個寡人就聽不明白
了。”
伍封道:“在下猜想孔子之意並不在新聲本身,而是鑒於新聲之特性。雅樂是古
樂,無一定的學識絕對聽不懂,而有學識者隻有國君和卿大夫,如此一來,雅樂便止
流通於貴族之家。而雅樂常用於禮上麵,通過古樂之用,便能禮不下庶人。燕樂輕鬆,
是宴飲時所用,雖然許多是來自於民俗,卻不如適才所聽的新聲率直。古樂甚難,奏
器既多又貴,常人不易聽之,便難以沉迷其中。燕樂輕鬆,卻不如新聲淺顯。新聲演
奏甚易,人易動心,曲辭淺白挑逗,萬一世上入迷者多了,不免玩物喪誌。在下與孔
子及其幾個弟子都曾交往,其言語中常常聽起來是叱物,實則說的是人。”
鄭聲公道:“原來如此,不過寡人仍喜歡新樂。這新樂最早是由鄭國開始,後來
衛人也喜歡,故而人稱之為‘鄭衛之音’。寡人聘了三百樂人製樂,每年都有不少新
聲。”
伍封道:“其實這新聲在下聽來也頗喜歡,怪不得國君會如此。”
鄭聲公笑道:“可見龍伯是個自在而不迂腐的人,寡人不喜太多拘束,隻覺萬事
隻要心正,一切皆無妨礙。”
伍封聞言甚是喜歡,心忖這鄭聲公與自己這性子有些相似,立時好感大生,點頭
道:“大禮不廢,小禮不拘,在下行事也是如此,隻要符合‘正大光明’四個字便成。”
鄭聲公隻覺此言甚合於心,大喜道:“寡人甚喜歡龍伯這性子!”對侍女道:“快
去將幾位夫人喚來,向龍伯敬酒。”
伍封心忖這鄭聲公果然不拘於禮,須知國君宴客,從無使夫人敬酒之例。
一陣間隻聽殿後環佩清脆碰響,五名貴婦由侍女陪著,盛妝從殿後轉出來。
鄭聲公笑道:“龍伯是天子親賜的伯爵,又是天子之師、楚齊之婿,這是天下名
人,你們代寡人向他敬酒為壽。”
五婦容顏或端莊、或秀麗,一起嚶聲答應,依次向伍封敬酒,伍封自然是來者不
拒,每從侍女手上接來酒爵。便一飲而盡,如此連飲了五爵。五婦向二人施禮後,退
到殿後去了。
鄭聲公道:“龍伯,昨日群臣俱在,說話不便,寡人今日有些私事,想請龍伯出
個主意。”
伍封愕然道:“貴國良臣無數,何事非要在下出主意不可?”
鄭聲公道:“群臣雖有主意,但寡人卻不喜歡。寡人夫人早些年病故,現有宋姬、
衛姬、邾姬、薛姬、胡姬五位姬妾,其中胡姬是樓煩之女,生得最美,也最得寡人寵
愛。寡人原想立她為夫人,可惜胡姬是胡女,寡人怕餘人不悅,未敢立之,以至夫人
之位空缺。”
伍封笑道:“國君恐怕過慮了,雖然宋衛邾薛四姬來自四國,但一女出嫁,是否
立為夫人卻是強求不得,譬如國君不立衛姬為夫人,衛君也無責怪之理吧?其他三姬
亦然,立誰為夫人是國君的家事,何須問人?”
鄭聲公歎道:“寡人也是這麽說,可群臣有勸立宋姬的,也有勸立衛姬的,邾薛
二姬雖然勸立者少,卻不是沒有,唯有胡姬是寡人最愛,偏偏無人勸寡人立之。”
伍封奇道:“這是何故?胡姬深在宮中,自不可能得罪大臣吧?”
鄭聲公道:“胡姬倒沒有得罪人,不過群臣都說,晉獻公寵酈姬而致數十年國擾,
周襄王寵隗氏而有太叔帶之亂,酈姬是酈戎之女,隗氏是狄人之女,戎狄胡夷皆非同
類,寡人若立胡女,禍患必生。”
伍封皺眉搖頭道:“此言太迂,如果晉獻公、周襄王賢能明斷,戎狄之女又有何
能為?何況昔者黃炎之分,後合為一;武王伐紂,九夷相隨;楚秦越許多年前被中原
視為非類,如今又有何區別?在下萊夷之邑,廣用夷人,家臣之中,胡人鮮虞人九族
夷人均有,除了習俗不同外,也不見有何不同。戎狄胡夷之人也不是比我們多一隻手
或少一隻腿,都是一樣的,非要蔑視他們幹什麽?”
鄭聲公擊掌讚道:“正是!晉惠公、晉文公之母是戎人,趙盾、趙無恤之母均是
狄人,未見他們被人當作異種。寡人便按龍伯之意,立胡姬為夫人。”
伍封道:“在下隻是就事論事,是說胡人未必就不如中原人。立誰為夫人是國君
的家事,在下無法置評。”
鄭聲公哈哈大笑,道:“怎麽說都是一樣的了。”
伍封心道:“我隻是恨旁人以族種之說來輕忽他人,並沒有說你立誰為夫人好些,
這個誤會可不小。咦,這胡姬能使得鄭伯不理眾臣之議,而立她為夫人,本事不小,
這位鄭伯隻怕有些懼內。”也大笑道:“國君想立誰為夫人,已經早有主意,何必問在
下?”在他看來,正因鄭聲公一心要立胡姬為夫人,而伍封又說胡人與中原人其實相
同,也沒有不如他人處,在鄭聲公聽來自然是以為伍封說立胡姬無妨。
鄭聲公道:“明日寡人上朝,便立胡姬為夫人,誰有異議,便讓他找龍伯理論去,
哈哈!”
伍封搖頭笑道:“國君這手段厲害,在下甘拜下風。是了,在下此次假道於鄭,
不宜久留,明日休息一日,後日便走。”
鄭聲公笑道:“龍伯是個大忙人,不必再來辭行了,後日一早,寡人自去相送。”
宴畢,伍封回到驛館,卻見莊戰兀自與四燕女在練劍,他一口長劍運使如飛,與
四女的四方刀陣打成一團,不分上下。伍封見他已經學會了快劍,加上雙手使劍,威
力比以前大了一二倍,已經成了任公子一般的高手,心中暗喜。又見四燕女的四口刀
織成一片刀光,凶狠而細密,居然能與莊戰這樣的高手打成平手,看來這些日子四燕
女的刀法長進的許多,更是驚喜。
莊戰與四燕女見他回來,都停下了手,莊戰飛跑過來,恭恭敬敬向伍封叩頭,道:
“小人願意拜龍伯為師。”
伍封擺手道:“你是月兒之侄,我們本是一家人,拜師倒也不必。”
莊戰道:“名不正則言不順,小人在半日之間劍術大進,都是龍伯所授的妙訣所
致。請龍伯收小人為徒。”
伍封心愛其才,點頭道:“既然如此,便收你這徒兒吧。”
四燕女從樹後搬來三牲禮器,讓莊戰正正規規行拜師之禮。
伍封愕然道:“原來你們一早準備好了?”
冬雪道:“先前小戰說起拜師之事,我們說龍伯已有了小鹿兒、小興兒兩個徒弟,
龍伯未必願意收下他。小戰便去找小夫人,小夫人便使人買來三牲,準備禮器,說龍
伯不收他時,自己便來代他相央,事情必成。”
伍封點頭道:“月兒開口時,我怎敢不從?嘿,月兒對小戰、老商都甚好,看來
性子有些護短。日後我子孫成群,教起來可難了,隻要他們往月兒處一跑,天大的事
隻怕也庇護了去。”
四燕女愕然片刻,齊聲嬌笑,莊戰向他行完拜師之禮,又到後院去拜見楚月兒去。
伍封將四燕女叫到房中歇坐,見四燕女因先前使刀力法,臉上都紅撲撲的,各具
美妍,心道:“先前鄭君的五位姬妾向我敬酒,可忘了細看,不過定不及這四女之美,
否則我怎會毫無印象?”笑吟吟細看著四女,道:“你們初入我府時,刀法雖還過得
去,但也不算高明,隻是比精壯士卒強些。不過這三年多來,你們的武技大進,每人
都比得上一個鐵勇,可見你們甚是用功,了不起得很。”
春雨笑道:“這都是因為龍伯和小夫人教導有方。”
伍封道:“我教你們的時候少,看來月兒在你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想起一事來,
道:“我們到湖中去泡一泡水,以解暑氣。”
他叫來圉公陽和庖丁刀,與四燕女一齊到了小高牆後的小湖邊上,吩咐圉公陽和
庖丁刀掩上月門,在外麵守住,除楚月兒外誰也不許放進來。
五人解衣下水,眼下正是九月天氣,天仍然頗熱,一入水中,登覺清洌,精神為
之一爽。
伍封閉目浮在水上,耳中聽著四女嘰嘰呱呱地說話,甚覺寫意,過了一會兒,便
聽四燕女笑聲大作,睜眼看時,見不知是誰往旁人身上澆水,挑起事來,四燕女水性
極好,在水中追逐打鬧,捧著水互澆,弄得人人長發皆濕。
伍封見她們甚是快樂,笑道:“見你們互相澆水,我想起一個故事來。”
四燕女一起遊過來,七嘴八舌問道:“什麽故事?快說來聽聽。”
伍封道:“我們齊國最雄才大略的國君自然是齊桓公。桓公好色,姬妾無數不好
安置,便立有許多名目。本來人隻有一位夫人,他卻有王姬、徐姬、蔡姬三位夫人,
還有如夫人九人,其餘妾媵眾多。蔡姬是他的第三位夫人,是蔡穆公之妹妹,生得十
分美豔,甚得桓公寵愛。”
春雨笑著點頭,道:“想不到桓公也好色。”其餘三女聽她這“也”字用得古怪,
一起瞟著伍封,吃吃而笑。
伍封笑道:“蔡地多水,蔡姬自幼喜歡在水上嘻遊,而桓公卻是旱鴨子一個,不
會水還罷了,偏偏最怕水。一日,桓公與蔡姬共登小舟在池上采蓮為樂,蔡姬年少貪
玩,捧著水往桓公身上澆去,桓公嚇得變了臉色。蔡姬這才知道他一世英雄,居然會
怕水,心中大樂,故意站在舟上搖晃蕩舟,水濺了桓公滿身。本來隻是玩耍,桓公卻
大為惱怒,回宮之後依然盛怒,立時派寺人豎貂將蔡姬遣回蔡國。”
冬雪驚道:“唷,這齊桓公也太小氣了吧!”
夏陽問道:“桓公何時將蔡姬接回呢?”
伍封搖頭道:“蔡穆公對這妹子十分疼愛,見齊桓公將她遣回,大為惱怒,道:
‘既然嫁給了他,偏又送回來,這是絕情不顧。哼!’蔡姬之美是人所共知的事,正
好楚成王聞蔡姬回來,也不理齊桓公是否還會將她接回齊國,派人來聘,蔡穆公便將
蔡姬嫁給了楚成王,楚成王將她立為夫人,十分寵愛。”
秋風笑道:“看來楚成王與他那父親楚文王有些相似,喜歡別人的夫人。”
伍封笑道:“這話也說得是。不過這麽一來,齊桓公便大怒,他本來後悔將美人
兒送走,想接回來,可蔡穆公卻將蔡姬嫁給了楚成王,齊桓公對蔡穆公自然是恨之入
骨,常想伐楚將蔡姬搶回。後來楚國圍鄭,齊桓公終有了個機會,便約宋、魯、陳、
衛、曹、許六國諸侯,起七國之軍侵蔡,其名為侵蔡,實則伐楚,企圖出奇不意偷襲
楚國,以奪蔡姬,楚人還茫然不覺其謀,並無防備。”
四燕女麵麵相覷,想不到因此一女竟惹得多國大軍征戰。
這時,便聽楚月兒的聲音道:“夫君在這裏說故事,為何不叫上月兒?”她由月
門進來,笑問道。
伍封道:“你不是正隨老爺子學醫麽?”
楚月兒道:“老爺子先前教我陰、陽、表、裏、寒、熱、虛、實八綱症候,如何
以四診來辨診。不過老爺子年紀高大了,此時困乏,月兒已讓人侍候他睡下了。”
伍封道:“你總算有空,快下水來。”
楚月兒解衣脫甲,也下了水,讚道:“好水。”
四燕女正聽故事興起,不住追問。
伍封順手攬住楚月兒,道:“那寺人豎貂甚得齊桓公喜歡,自請領一軍為前鋒,
先行入蔡。其實豎貂是個小人,不過還算略有情誼。先前便是他服侍蔡姬,故而有些
戀舊,偷偷將齊桓公名侵蔡、實伐楚之謀告訴了蔡穆公,蔡穆公聽聞七路諸侯軍來,
忙不迭領宮眷逃往楚國,找楚成王這小舅子求救。豎貂輕鬆奪城,自以為立了大功,
飛報齊桓公。”
冬雪道:“就算楚國勢大,隻怕也難敵七路諸侯軍。”
伍封道:“何止是七路大軍!楚成王聽蔡穆公說出了齊桓公的偷襲之謀,大驚之
下,急收圍鄭之兵,以子文為大將,屯守漢南。齊桓公的七路大軍加上鄭國,一共是
八國大軍,浩浩蕩蕩聚集在上蔡。齊桓公尋思以盛兵偷襲,楚國再強也不能敵,攻入
郢都自是必然,蔡姬便可順利得手。齊桓公心底如此打算,其餘七國哪裏知道,還真
以為是齊桓公行霸主之事,因楚圍鄭而討伐楚國!”
春雨道:“蔡姬是否被齊桓公搶了回去?”
秋風道:“以多勝少,蔡姬定是搶回齊國了。”
冬雪道:“楚國甚強,又有了防備,我猜蔡姬一定還在楚國。”
夏陽卻道:“楚國自然勝不了,不過楚成王怎會甘心將蔡姬交還,定是攜蔡姬以
逃了。”
伍封見她們都是女兒心態,對哪一方獲勝並不關心,隻在意蔡姬的下落結果。微
笑道:“你們可萬萬想不到,這一仗弄得天下震動,結果並未打起來,雙方和氣收場,
蔡姬依然是楚成王夫人。”
四燕女愕然。
伍封道:“楚人派了個叫屈完的使者見齊桓公,道:‘齊楚各君其國,齊居於北海,
楚居於南海,雖風馬牛不相及也。不知齊君何以涉楚?敢問其故。’齊桓公一定,壞
了,定是被楚國知道了自己的偷襲之謀,這一仗打下來,以楚國之強,就算能勝,己
方的損失可不小。何況楚境廣大,就算入郢,也未必能滅楚,齊國也不可能隔著宋、
衛、魯、陳等國占有楚地,就算楚國滅了,占便宜的卻是宋衛等國。再說楚國有江漢
為恃,占有地利,弄不好八國盟軍還會失敗。可屈完跑來質問,又不能不答。”
秋風道:“齊桓公是否直言索要蔡姬呢?”
伍封道:“這話可說不得,否則其餘七國知道了可不好。你想,別人當你是個霸
主,以為你仗義救鄭,你糾動大軍,各國耗錢糧無數,卻是為你搶一女子,人家會幹
麽?日後這霸主還怎麽當?自然成為天下笑柄。就說是為了救鄭國吧,楚國已經撤了
鄭圍,你們又為何不各自回去呢?齊桓公既然說不出真實理由,一時間又想不出用何
話來說。幸好他身邊有管仲這天下奇才,管仲心思轉動,立時想了個理由出來。”
夏陽問道:“管仲說些什麽?”
伍封道:“這就要從楚國的先祖說起。周文王招納賢士,賢士雲集,其中除了薑
子牙外,還有一個楚地的豪族鬻熊。周武王伐商成功後,到周成王時,封了鬻熊的後
代熊繹為楚子。因當時舒蠻百濮雜居荊楚,楚地甚狹,天子便讓楚子隻須朝貢包茅即
可。其後楚人不向天子納貢,周昭王引兵伐楚,楚人以膠脂塗上木板,膠成大舟。周
昭王乘舟過漢水時,膠遇水而化,舟散落水,周昭王便淹死在漢水之中。楚國從此不
服天子,自從楚武王稱王後,更不可能向天子歲貢了。管仲便以此為理由,說齊國主
盟,楚國久不向天子納貢,於是率諸侯征討。”
冬雪笑道:“本來隻是為奪蔡姬,被管仲這麽一說,反而顯得正氣凜然。”
伍封道:“屈完自然知道這是托辭,就說周室東遷以來,朝貢廢缺,天下皆然,
也不獨是楚國。他是個聰明人,既然管仲以歲貢包茅為理由,便說我們就向天子進貢
包茅,看你是否退兵。”
春雨道:“些許包茅又算得了什麽,一車不值幾金,齊桓公多半不會退兵。”
伍封道:“管仲想不到屈完立時答應進貢包茅,心忖這麽樣就退兵便太過簡單。
又說當年周昭王死於漢水,楚國大有責任。屈完就說,周昭王死於漢水是因舟船顛覆
之故,你們自己去問漢水是怎麽回事,可不能隨意攀誣到楚國身上來。屈完說了這話,
便驅車而退,不理管仲如何答複。齊桓公和管仲見楚人倔強不屈,欲以軍勢相逼,大
軍同發進至陘山,楚軍在漢南相峙,互不相讓。”
楚月兒道:“楚國勢大兵強,未必敵不過八國之軍。諸侯八國之軍統屬頗難,或
可乘隙相擊,敗一師便可嚇退數師。”
伍封讚道:“月兒無師自通,兵法也頗有長進。”
楚月兒笑嘻嘻道:“我這是學你的說話,又算什麽兵法?”
伍封道:“楚成王倒不怕八國之軍,便讓屈完再赴齊桓公軍中,是戰是盟盡由屈
完決定,屈完回來說戰便交戰,屈完回來說盟便議和,反正議和也隻是貢包茅而已。
楚成王用人不疑,對屈完毫不限製,倒算得上是個雄主。屈完到了齊營,說隻要你們
退兵以顯誠意,我們便向天子貢包茅,齊桓公立時答應。屈完回去後,八路諸侯軍立
時後退,駐紮召陵。”
楚月兒點頭道:“能夠不戰是最好。”
伍封道:“楚成王見八國之軍後退,知道齊桓公畏懼楚兵,便有些後悔答應貢茅。
須知茅不值錢,可天子是王,楚國也自稱是王,王向王貢,多少有些丟臉。屈完就說
了,他們八國之君不失信於我這匹夫,大王怎麽可以讓我失信於八國諸侯?楚成王有
話在先,由屈完自處,便準備了青茅一車準備貢給天子,又準備金帛八車以犒八國之
軍,這對楚國來說,無非是九牛一毛。屈完帶著九車物什和楚成王給天子的貢表,到
召陵與八國諸侯盟好,齊桓公見事已至此,蔡姬肯定是搶不回來,便答應不追罪蔡穆
公,楚人和八國之軍各自退回國中,蔡穆公回蔡繼續當國君。這件事便叫作‘召陵之
盟’。”
春雨道:“原來‘召陵之盟’還有這些內情,風兒在燕國時曾聽燕臣議論過這事,
說法又不同。他們說楚國勢大,每每侵入中原,齊桓公才起八國之軍以扼製,威壓楚
國的氣焰,使楚人不敢輕易北上。”
伍封笑道:“這是因為燕人離得太遠,不知道其中詳情,楚人若真是被嚇唬了,
怎麽第二年便滅了弦國?再過一年,楚人圍許。此後數年間,楚國先後滅了黃、六、
英,其後又攻徐,引得齊、魯、宋、陳、衛、鄭、許、曹八國盟於牡丘,興軍救徐。
可見楚人對中原各國並不怎麽放在心上,並無懼意。其實這‘召陵之盟’隻是表麵文
章,看起來楚國貢包茅以屈服,實則不然。論楚國之罪,不貢事小,譖爵稱王事大。
齊桓公若真是為了天子,便該追究楚國稱王之罪。不過這麽一來,和盟便結不成,南
北必然大戰,一發不可收拾,勝負難料。齊桓公的目的本在蔡姬,偷襲不成,是以做
些表麵文章誇耀於諸侯之前。”
楚月兒奇道:“咦,夫君身為齊臣,怎會一反常態,如此論齊國先君之非?”
伍封笑道:“我在成周許久,見夢王姬府上各國之賓雲集,直指各國軍政得失,
毫無隱晦,便懂得了一個道理。所謂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天下間事總有個是非曲直,
若是遮遮掩掩,不免耽誤了後人。何況我們夫婦私語,百無禁忌,在其他人麵前,我
自然不會這麽說。”
四燕女聽見“夫婦私語”幾個字,臉上微紅,八雙妙目一齊向伍封瞟來。
楚月兒埋怨道:“原來夫君說故事的本事也了得,不下於老爺子所說的桃花夫人
故事。那蔡姬是誰?月兒隻聽了後半截,前半截又是怎樣?”
伍封笑道:“你們平日隻見到後半截,前半截怎見得著?”
眾女齊啐了一口,四下遊開,嬌聲叱伍封說話下流。
楚月兒被伍封抱住,自是掙脫不得。
六人胡天胡地在水中混鬧了兩個多時辰,四燕女筋疲力盡,從水中起來,遠遠躲
在涼亭之中去。
楚月兒閉目在湖邊小憩,伍封卻精神不減,也不打攪她們,自潛入水中,半晌才
浮出來,手中拿著一團錦帛似的東西。奇道:“咦,這湖底還藏有物什,月兒你瞧瞧。”
楚月兒懶洋洋笑道:“河出圖,洛出書,這小湖中總不至於有何神物吧?”順手
接過,在臂上攤開看時,原來是一件女袴,是女子內穿的。
楚月兒臉上立時通紅,道:“夫君怎覓了這麽件衣上來?”
伍封湊過頭來看了看,哈哈大笑,道:“原來鄭君在這湖中時,也不曾閑著,此
衣想來是他性急之下,從姬妾或宮女身上扯落。嘿嘿!”將那女袴拿起來,本想扔回
岸上,忽想這湖底女袴日後被人撈起來,說不定會引出一段香豔趣事,遂將女袴又放
回水中,女袴飄動,一會兒又沉入水中。
伍封向楚月兒瞧去,見她臉上紅潤未褪,旖旎動人,不禁食指大動,伸開手臂摟
在楚月兒細腰之上,雙手揉揉摩摩,楚月兒嬌###喘息息,嗔道:“你怎又來……,唔,
夫君這精力真是……”,話未說完,便被伍封抱著滾入水下,片刻間湖麵上碧浪翻動,
漣漪一圈圈向四周漾去,循環不絕。
在世人之中,伍封和楚月兒算得上是上天入水,無所不能,他二人便如水中靈物,
這一下水去,足足過了近一個時辰才浮出水麵來,此番連楚月兒也筋疲力盡,偎在伍
封懷中懶懶地不想動,被伍封大笑抱入涼亭。
涼亭中早放好了食案鼎俎,原來伍封和楚月兒下水時。四燕女吩咐人將飯肴送到
月門之外,親自拿了進來。
四燕女服侍二人穿好衣服,才命門外的侍女進來,大燭如柱,照得湖麵上火光粼
粼,原來天色已經漸漸黑了。
眾人笑鬧著用完了飯肴,侍女收拾案鼎,隻留了數人為四燕女打扇驅蚊,眾人坐
在涼亭中看著月色,說些閑話。
夏陽忽想起一事來,問道:“咦,龍伯和小夫人似乎不怕蚊蟲,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我以前最怕蚊蟲,不過練成臍息之後,蚊蟲不再對我感興趣,月兒
也是如此。”
秋風頹然道:“我們可不成器得很,我猜這些蚊蟲是衝著我們六人而來,可隻由
得我們四人受用。”
伍封笑道:“這個我可沒有法子。那吐納之術你們又練不得,月兒,趁著老爺子
在此,明日你找他問問,看看有沒有什麽藥物塗在身上,蚊蟲便避而遠之。”
楚月兒想起東皋公來,道:“唷,我可忘了去找老爺子學醫。”
冬雪笑道:“先前雪兒已去代小夫人向老爺子告假,老爺子一路辛苦,正好休息
半日。”
楚月兒道:“明日我便去問問有何驅蟲之藥。”
伍封道:“這藥既要塗在身上,便不能毒傷了人,最好這藥要有異香,塗在身上
不僅能驅蚊,還能幽香四溢。”
楚月兒格格笑道:“世上哪有這麽好的藥?老爺子說過,‘是藥三分毒’,可不能
胡亂配製。”
伍封歎道:“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