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惠而好我,攜手同車1

雖然伍封對恒善沒什麽好感,不過念在與田氏和子劍的交情,也不至於對他心有

惡意,笑道:“原來是恒兄,怎麽有空到成周來,又弄成這番模樣?”

恒善道:“龍伯,家父有難,小人特來求援。”眼光向四周瞟了瞟,欲言又止。

伍封知道他是見堂上人多,雖然楚月兒等人是自己人,可堂上還有不少周元王所

賜的侍女寺人,不知心腹,忙將恒善帶到廂房之中。

恒善道:“龍伯,小人父子奉田相之命到秦國賀其新君之立,家父想饒道成周來

拜訪龍伯。不料在孟津渡口被人劫殺,對手甚是厲害,家父與小人奪小舟而逃。眼下

家父受了傷,派小人來求援。”

伍封心中甚覺奇怪,秦厲共公是自己率王師扶立的,自己是齊君之婿,田恒又何

必多此一舉派遣使者?況且時間也不大對。不過此刻已經無暇理會其中的緣故,問道:

“令尊現在何處?”

恒善道:“家父現在河中舟上。”

伍封道:“事不宜遲,在下帶幾個人將令尊接來。”

當下叫上商壺,帶了三十鐵勇出府,由恒善引路,趕上北門正要關閉,守門關將

見是龍伯出城,忙不迭又將城門大開,滿臉賠笑問道:“龍伯忙於軍政之事,眼見天

黑了,龍伯還要出城巡視,委實辛苦,未知今晚會否回來?”

伍封道:“雖然是一陣便回,但這城門還是要關了。”

關將點頭道:“既然如此,小將便先關了城門,在此等龍伯回來。”

孟津離城不過數十裏,伍封等人快馬驅車,不一會便到了孟津渡口。此刻天色昏

暗,恒善往河心看了看,打了聲呼哨,便聽由東麵的河上也傳來一聲呼哨。

恒善臉露欣慰之色,道:“家父安然無恙,還在河中。”帶在眾人沿河岸往東而行,

不出六十步,便見一葉漁舟由河心靠來,一個老者緩緩走上船頭,正是子劍。

雖然伍封與子劍之間並無很深的感情,但久在異鄉,忽見故人,伍封不免心中喜

悅,忙下了車,躍上船頭,道:“子劍前輩可好?”

子劍微笑搖頭,道:“恒某受了些傷,不過還不致於一命嗚呼。”

伍封點頭道:“恰好神醫東皋公在我府上,前輩隨我入城,正好請神醫來治。”

子劍搖了搖頭,道:“恒某不便入城,其中緣由龍伯一陣間便會知道。”他看了看

伍封身後的從人,向伍封使了個眼色。

伍封會意,隨子劍入了船艙。

伍封見他神神秘秘的,正要相詢,忽聽艙後傳來小兒啼哭之聲,大感愕然。

子劍忙轉到了艙後,抱出了一個小孩兒來,在懷中搖搖晃晃,哄那小孩兒睡覺。

伍封見這小兒不足一歲,卻生得十分強壯,又見子劍滿臉慈愛之色,渾不似一個名震

齊國的劍術名家。

伍封忍不住笑道:“這小兒是誰?看來倒與我那早兒有些相像,都是一般的虎頭

虎腦。”

子劍小聲道:“這是燕兒之子,名叫田白。”

伍封吃了一驚,道:“這是燕兒生的兒子?為何叫田白而不是趙白?咦,我聽說

燕兒生了一子,名叫趙浣,怎麽又成了田白?”

子劍道:“其實燕兒生了一對孿生孩兒,長子名叫趙浣,田白是次子。不過那接

生的是在下請來的婦人,這第二個孩子生下來便藏好,帶出了趙府,是以趙氏上下誰

也不知道燕兒一胎生了兩個兒子,連田力也不知道。”

伍封大奇,心忖田燕兒生了二子,為何非要藏起一個,弄得如此神秘?

子劍道:“這事情要從田相說起。上次得龍伯之助,田相立了盤兒為嗣,這幾年

龍伯在外,田氏之勢愈大,田相以為非田氏族人總有異心,於是辟大室無數,在國內

選七尺以上女子百餘人納為後房,縱其賓客出入不禁,以此來壯大田氏一族。如今又

生子十餘人,還有十餘婦人已經有孕在身。這十餘子之中,也有極得田相歡心者,不

過恒某疑心其中十有八九非田相之子。”

伍封皺眉道:“相國這麽搞法,還真是聰明,這些子女不管是否其親生,含含糊

糊也算得上田氏族人,隻是兄弟多了,日後不要生亂才好。”

子劍歎道:“龍伯一語中的,其實恒某這次來便是為了這件事。”

伍封不解其意,心忖田恒這事與你何幹?

子劍道:“盤兒雖被立嗣,但有一件弊處,便是素兒未曾生子,不僅是素兒,盤

兒的幾個姬妾也無子。眼下終日有人在田相麵前說三道四,暗示要改立嗣子,否則盤

兒之後,又立誰為嗣?田氏族中不免兄弟失和,這事情未必不會發生。”

伍封點了點頭,心忖眼下田恒多了十餘子,再過些年,生六七十子也有可能。田

盤無子,等他嗣田氏之長後,不免要另立子嗣,這六七十兄弟及其子侄定有一二百人,

到時候爭競起來,後果難以預計。

子劍道:“本來盤兒日後擇一佳侄,早立為嗣以斷他人之念頭也未嚐不可,但這

些兄弟子侄是否真是田氏的血統便令人生疑了,盤兒可不願意將田氏多年來苦心經營

的家族交給外人之手。”

伍封道:“以相國之精明,這事情難道想不到?”

子劍道:“田相不是想不到,而是不願意這麽想,在他心中,寧願含含糊糊也不

欲弄清楚。”

伍封問道:“這事與四小姐又有何相幹?”

子劍道:“數月之前,四小姐有喜之事傳到齊國,田相派了善兒與華神醫來探視,

善兒與四小姐說起這事,四小姐也甚是煩惱。那時華神醫為四小姐切脈,知道四小姐

身懷雙胞。”

伍封愕然道:“切脈也能知是否雙胞之胎?”

子劍點了點頭:“華神醫自有其能,總之他能得知。此時四小姐便有了主意,若

生二女便罷,如果生有子,便將此子送回齊國,這之前讓素兒假稱有孕,避居畫城,

又讓華神醫不將此事說出去,等此子生出來,便由善兒悄悄帶往齊國交給素兒,偽稱

是素兒所生,日後繼嗣田氏。”

伍封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心想:“燕兒行事怎會如此荒唐?天下做母親

的,哪會甘心將自己的兒子送人?”心中頗有些不大相信。

子劍道:“這事說出來的確不易使人相信。不過這的確是燕兒的主意。燕兒送了

一物給龍伯,作為信物,說是龍伯見了此物,便知道是她的主意,另外,此物交給龍

伯也算是得其所哉。”

他由懷中取出一物,交給伍封,伍封接過看時,原來是那顆夜明珠,用金鏈穿著。

這珠子伍封曾見過兩次,開始是見田恒佩過此珠,後來又在田燕兒身上見過,是中山

人的寶物,與楚月兒所佩的那一顆正是一對兒。心想:“燕兒說此珠給我是得其所哉,

必是指與月兒那顆正好配對。”想起田燕兒對自己一往情深,心中微覺傷感,順手將

夜明珠掛在頸上,皺眉道:“燕兒此計甚是荒唐。”

子劍道:“盤兒與善兒曾仔細想過,此計雖然荒唐,卻正因其荒唐,便無人會生

疑,反而容易成功。恒某本來還有些疑慮,因為此子是趙無恤之子,繼承田氏,不免

便宜了趙氏。可盤兒說了,就算是他與素兒之子,也隻有一半是田氏的血脈,燕兒之

子也是如此,並無區別,這總比那些來曆不明的子嗣要好。於是乎素兒便自稱有孕,

避居畫城。這事情幹係重大,恒某便找個理由,與善兒一起悄悄到晉國。等了些日子,

燕兒生下一對雙生兒子,偷偷讓接生的婦人帶走了一個,交給老夫,十分順利。”

伍封心忖這事有些難辦,但他們謀劃已久,而趙氏又根本未有防範,裏應外合,

自然是一舉成功。問道:“既然這事辦得順利,你們為何又被人追殺?”

子劍歎道:“本來按燕兒的意思,讓善兒將那接生的婦人送到楚國去,贈以厚金。

但恒某思前想後,總覺得這事情不妥,日後這婦人露出點蛛絲馬跡,不僅會讓田氏一

族大亂,更會令田、趙交惡,後果難以預計。恒某隻好狠下心來,將那婦人殺了滅口。”

伍封暗暗一驚,歎了口氣道:“這婦人幫了大忙,反而被殺,不免冤枉,前輩此

舉太殘忍了些。”

子劍道:“其實這婦人身份低賤,死不足惜,恒某倒覺得沒有什麽。不過燕兒得

知後,好生不悅,她說殺人不詳,一時心軟,派人拿了五十金送到那婦人家中去,隻

說是駟馬失驚,狂奔中踢死了婦人,純屬意外。婦人的家人不知道這事情的緣由,有

了這五十金,也無暇細問婦人的死因,像她這樣的婦人,五十金可買來二十人,這五

十金也算對得住她了。可這麽一來,反而生出事來。原來這婦人有個兄弟在智府為奴,

剛好前些時智府失竊,有人懷疑婦人的兄弟,智府派人在婦人家中搜尋,發現婦人家

中藏金之多,勝過智府所失,追問起來,便露出了馬腳。絺疵是個多疑的人,派人捉

拿這家人。恒某見如此下去,必會牽連到燕兒身上,情勢不妙,遂殺了這一家人和那

送金之人……”,伍封站起來驚道:“什麽?你,這真是……”,子劍歎道:“桓某也不

願意,但沒辦法,燕兒見事情急了,便想起龍伯來,讓我們帶著白兒來找龍伯。我們

匆匆出城,不料被智府的人一路追趕,那豫讓劍術十分高明,桓某便傷在他的劍下,

好在桓某用黑灰塗了臉,不怕被人認出來。”

這時,恒善也走入船艙,向伍封點頭招呼。

伍封問道:“豫讓跟上來了嗎?”

子劍搖頭道:“這人劍術雖高,卻不算聰明,總算被恒某擺脫了。恒某在河邊奪

了一舟,由善兒直駛而來。”

伍封皺起了眉頭,心知那舟上的人想必已經被這父子二人殺了。

子劍道:“龍伯是個忠義之人,對恒某的所做所為想必有些不以為然。但看在燕

兒、小女和盤兒麵上,煩龍伯派人將田白偷偷送到畫城小女手中。恒某派小兒到貴府,

便是因此。”

伍封道:“既然擺脫了豫讓,有前輩與令郎二人,足以送這小兒到齊國去,何用

得上晚輩?”

子劍搖頭道:“恒某年邁,又受了傷,長途跋涉已經不成了。龍伯離家已久,隻

要龍伯以派人問候母親之名,派幾位府中高手,與善兒同往齊國,沿途自然無人生疑。”

伍封微微皺眉,一時不願意答應。他行事向來光明,對這種詭譎之事頗不以為然。

不過他與子劍父女頗有交情,田燕兒對他情重,以致他常覺有辜負之意,田燕兒的事

也不好拒絕。

子劍見他躊躇,站起身來,將懷中入睡的孩兒交給恒善,緩緩道:“龍伯,這事

幹係重大,恒某隻好厚顏相請……,嗯!”他輕哼一聲,斜倒了下去。

恒善哭道:“父親!”

伍封吃了一驚,忙蹲下去扶,隻見子劍雙手握著一口短匕,匕身已經盡數插入胸

口,鮮血汩汩流出。

伍封知道子劍這是以死相托,眼見他眼中盡是熱切之意,心下頓軟,點頭道:“前

輩放心,晚輩答應便是。”

子劍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閉上了眼睛。恒善在一旁低聲泣哭,伍封見他模樣,知

道這父子先前已經商議妥當,是以恒善早知道會有如此結局。

子劍一生好名,想不到為了其女兒女婿,竟然甘心自殺。

伍封長歎一聲,安慰了恒善幾句,走出船艙,將商壺叫上來小聲吩咐。

商壺帶著鐵勇將子劍屍體抬出來,在附近覓一善地埋葬。

眾人忙了好一陣,各自上車,恒善夾在車中,將小孩兒懷中用大帛蓋著,旁人不

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就連商壺也不知道恒善懷中有個小孩。

一眾人簇擁回城。到城門時,那門將果然還等著,將城門大開,伍封與門將說了

幾句話,一行人這才回府。

回府之後,莊戰與胡弦兒上來,伍封道:“你們回來了。”

胡弦兒道:“王姬已經將弦兒所會的胡曲新聲盡數記錄下來,又學會了弦鞀之技,

王姬說不好意思再將弦兒留在府上。”

莊戰道:“小人跟隨龍伯數月,始終未能為龍伯效力,好生慚愧,王姬與家父讓

小人回來,侍奉龍伯。”

伍封心內有事,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們先下去休息。”

這時楚月兒與鮑興迎出堂來,伍封笑道:“你們來得正好,我有事與你們商議。”

帶著楚月兒和鮑興轉入後堂,又讓人將恒善帶到後堂來。

楚月兒見他神秘兮兮的,微笑看著他。

伍封小聲將恒善的事說了,道:“這事情事關重大,是以知者越少越好。”

楚月兒驚訝不已,道:“燕兒行事當真古怪。”

鮑興搔頭道:“這事情還真是出乎意外。”

這時恒善入了後堂,由懷中抱出田白,向伍封和楚月兒施禮。

伍封歎道:“這小孩兒不哭不鬧,居然連我府中的人也能瞞過,果然是天生異稟,

與他人不同,日後必成大器!”

楚月兒伸手將田白抱來,見這小子生得壯健結實,睡得深沉。看來看去甚是喜歡,

她怕驚醒了小孩,小聲道:“這孩兒倒有點像早兒。”

伍封笑道:“我也是這麽想。”

楚月兒忽想起一事,道:“這小孩兒醒來要吃奶,該怎麽辦?”

恒善道:“本來一路上帶了兩個乳娘,但先父奪舟之時,因舟太小,故而……”,

他麵色尷尬,未往下說。

伍封歎了口氣,心知道那兩個乳娘必定也是被子劍父子殺了。他沉吟了片刻,出

堂叫了幾個成周本地的寺人侍女上來,吩咐道:“你們連夜去找幾個乳娘來,要家室

清白能遠行的。”

寺人侍女心中狐疑,卻不敢問,連忙出府尋找。

楚月兒道:“夫君離家許久,原也該派人回去看看。隻是這人選有些講究,小興

兒本來最好,但小紅就要生產,不好離開。老商又老實,守不住秘。”

伍封道:“我看讓小戰去最好,小戰沉穩,劍術又好。何況大家都是一家人,他

也該娘親和你莊家的那幾個族人見見麵。”

楚月兒問道:“這事要不要告訴他?”

伍封道:“本來不必瞞他,不過知道了這件事,心裏多了件機密,反而累人。”

鮑興道:“但一路上送個小孩兒,總得有個理由吧?”

恒善道:“小人倒有個主意,就說小人行事荒唐,在外麵風流快活,生了個兒子。

龍伯看在親戚麵上,順便送回去。”

伍封搖頭道:“這可不好,到時候你這小孩兒忽然沒了,令姊又恰好生子,恐怕

會引有心人生疑。”

鮑興忽道:“小人倒是有個主意,未知成不成?”

楚月兒笑道:“你說來聽聽。”

鮑興道:“小紅有孕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沒幾個人知道其產期。不如讓小紅

假裝生子,再一並送回齊國去,等到了齊國,將小孩兒送到畫城,小紅也該真的生子

了。到時候小紅悄悄生下來,如果有人懷疑,便將犬子拿給他看,便不會惹人生疑了。”

伍封點頭道:“這法子聽來似乎可行,但小紅真的生子時,能做得隱密麽?”

鮑興道:“想點辦法就成,也未必不行。隻要小人凶巴巴守在一旁,誰敢來瞧?”

楚月兒點頭道:“這也好。我們在外,日後還不知道會有何事發生,小紅留在此

處也不甚方便,正好送回齊國去。”

伍封嗬嗬笑道:“小興兒這主意不錯,你與恒兄將田白偷偷抱到小紅房中,再假

裝生子,月兒與雨兒四人商議一下,去做做樣子便成了。不可讓其他人入房。”

晚上鬧了一夜,田白半夜睡醒肚餓,放聲大哭,嗓音格外洪亮。

次日天光時,全府上下無人不知道小紅生了一子,寺人侍女請了十幾個乳娘來,

春雨心細,挑了兩個單身而無見識的村婦留下,其餘人賜幣打發走了。

這兩個乳娘見剛生下來的小孩兒體型便十分之大,心忖這貴人大族就是與隸臣隸

妾不同,生出來的小孩兒也與她們所見的有異,卻沒怎麽懷疑。

小紅仍然腹隆,自然不能輕易見人,隻好大袍遮掩,小孩兒從此便留在小紅房中

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