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過了莒國之境,總算回到了齊國,便見招來帶著千餘勇士在岸上迎接,他們得了
伍封的飛鴿傳書,帶了士卒過來,已經在岸上駐等了多日。
伍封棄舟登岸,讓天鄙虎和樂浪乘押著餘皇大舟東行入海,繞到五龍城去,如此繞海而行,
費時數月,伍封自然不能隨船而行,要改行陸路了。
陸行便快捷得多了,第三日到了臨淄城外,伍封先到城外晏缺墓前拜祭,然後帶了妙公主
和楚月兒入城,到宮中去見齊平公,小鹿等人帶著士卒扶了葉柔和蟬衣的棺槨入了封府。
齊平公在後宮花園等著,遠遠見伍封三人過來,笑道:“快來快來。”
三人上前施禮,齊平公早得了消息,拉著妙公主的手,笑眯眯地道:“妙兒如今可是長大了,
眼見也要做母親了!”
妙公主笑道:“父君,我那小弟弟呢?叫人抱來瞧瞧。”
齊平公笑道:“這小子頑皮之極,與你相比也不遑多讓,貂兒正給他沐浴,換了衣服便來。”
妙公主道:“我們都是一家人,便見一見,為何還要換衣?”
齊平公笑道:“那是非換不可的,適才這小子在貂兒身上撒了一泡大尿,弄得甚是狼狽,貂
兒也隻好換衣去了。”
妙公主睜大了眼,笑道:“弟弟好生了得。”
齊平公笑道:“其實你小時候也是一樣的,寡人每日要換十幾套衣服。”
妙公主嗔道:“父君怎又扯到我身上來?”
伍封笑道:“國君今日告訴了我這事,那我便有了主意。日後公主生下了兒子或女兒,多半
是像極了公主,我便用牛皮做一套衣,不幸被淋濕了,隻須抹抹便成了,免得每日花上四五個
時辰沐浴更衣。”
齊平公笑道:“封兒這主意不錯,寡人當年怎未想到呢?”
眾人說說笑笑,坐在花園之中,這時田貂兒帶著宮女從廊上走了過來,妙公主忙迎了上去,
便要從田貂兒懷中接過那小孩兒。伍封和楚月兒忙道:“公主!”
田貂兒搖頭道:“妙兒有喜,可使不得力。”
妙公主道:“弟弟才數月大小,能有多重?”回首向齊平公看去,齊平公也搖了搖頭,道:“萬
萬不可。”
妙公主歎了口氣,伍封和楚月兒上前向田貂兒施過了禮,楚月兒伸過手去,將那小兒薑積
抱在懷中,妙公主探過頭來,看了好一陣,甚是喜歡,道:“弟弟睡得正香。”
田貂兒牽著她的手走過來,笑道:“積兒每日要睡七八個時辰呢。”
楚月兒抱著薑積端詳了好一陣,笑道:“世子生得十分俊秀,不過我總覺得他像燕兒多些。”
齊平公笑道:“月兒說得不錯,這小子不大像母親,反而像姨母。”
伍封見薑積生得精致有趣,不象自己的兒子伍早兒虎頭虎腦,笑道:“世子比早兒年幼,不
過早兒以後見了他,卻要叫喚他一聲‘舅舅’,世子可是大占便宜了。”
齊平公道:“寡人總覺得積兒身子有些弱,比不得妙兒小時候壯壯實實,日後封兒須教他些
劍術,一來強身,二來增些本領,免得像寡人這麽文武不就。”
田貂兒道:“國君已賜了龍伯太子牙傅一職,龍伯還不知道吧?”本來她一直叫伍封為“大將
軍”,眼下也改口稱“龍伯”了,可見伍封這“龍伯”之名,眼下已是傳遍了列國,她比伍封大不了
幾歲,也不好意思學齊平公般叫他“封兒”。
伍封笑道:“原來我在吳國轉了轉,國君既加我的官,又賜了金帛,我這麽大大的升官發財
了,全靠了公主的臉麵。”
齊平公笑道:“話卻不能這麽說,封兒是天下奇才,所向無敵,既然能當楚王的師父,自然
能做齊國的太子牙傅,楚王賜你‘龍伯’之號,寡人也照樣賜了這名號,免得寡人的女婿成了它
國的‘龍伯’。你瞧,寡人也做了塊‘龍伯’金牌給你。”
伍封接過金牌,心道:“這龍伯兩個字是我平定徐乘海盜時隨口說說,不料傳了開去,竟會
變成楚、吳、齊三國給我的封號,這真是意想不到。”
田貂兒道:“龍伯在吳越縱橫無敵,父兄也好生歡喜,認為龍伯為我們齊人揚威在外,一洗
當年艾陵之恥。”
伍封歎了口氣,道:“可惜柔兒隨我去吳,卻未能生還。”
齊平公搖手道:“人生在世,生生死死本是常事,夫君妻妾,本就有個離世的先後,封兒無
須太過傷心。”
這時,薑積忽然醒來,張開小嘴大哭,齊平公忙道:“這小子多半是餓了。”
田貂兒從楚月兒懷中接過薑積,轉到廊後去了。
眾人說了一陣兒閑話,齊平公吩咐安排酒宴,又命寺人去請相國田恒一家人來飲宴,對伍
封道:“前些時春雨綿綿,國內多處水澇,浸損土堤,眼見便要入夏,到時候水勢大漲,隻怕會
決口淹沒農田,相國這些天四處察看,昨日才回臨淄。”
伍封道:“巡視堤防是件苦差,相國可有些辛苦。”
齊平公道:“封兒手下人才濟濟,你雖在外麵,家臣卻將萊夷治理得井井有條,這次的水澇
唯有萊夷未受浸害。”
伍封心道:“我手下的幾個孔門弟子極有才能,當大國之相也可以,何況是小小的萊夷?”
田貂兒喂飽了薑積回來,道:“一陣間燕兒定會隨來,她前些時又病了一場,龍伯好好陪她
說說話,燕兒定會高興。”
伍封明白田燕兒的心思,知道她心結難解,隻是她已經許嫁趙無恤,自己又能幫上什麽忙?
最多也隻能陪她說話,安慰一番而已。
入黑之時,田恒入宮赴宴,田燕兒果然也隨了他來。
伍封上前,向田恒定拱手道:“相國。”
田恒依然是精神飽滿之極,隻是鬢間多了幾縷白發,笑道:“半年沒見,龍伯越發地顯得雄
壯了。”
伍封又對田燕兒道:“燕兒可清減了不少。”
田燕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伍封問田恒道:“為何不見右司馬?”
田恒道:“盤兒與鮑大司馬一起去了琅琊。”
眾人說了幾句,一起到了後殿,殿上案幾早已經排好,齊平公與田貂兒坐在中間的大案之
後,伍封和田恒等人這才各自入座,妙公主和楚月兒拉著田燕兒坐在一旁。
案旁各鋪了數鼎,鼎內無非是各內肉食菜肴,寺人宮女穿梭似地奉上酒飯,殿下編鍾竽笙
奏響,眾人飲了數觴,齊平公揮手讓殿下的笙竹停了下來。
伍封道:“相國鬢間見白,想是操心國事所致。”
田恒歎道:“眼下齊國有三事可慮,本相晝夜苦思,難以安寢。”這人倒是操心國事,即使
是家宴,也忍不住談起公事。
齊平公問道:“哪三事可慮?”
田恒道:“其一,齊國在晉國六卿之亂時,支持範氏、中行氏,與晉為惡,又因衛國之事與
晉人交戰多年,齊晉之間仇深得很。本相與趙氏結親,原想借趙氏之助,使齊晉結盟,可惜為
智瑤所阻,事不能諧。晉國境大兵盛,倍於齊國,不能不讓人耽心。”
伍封和齊平公不住點頭,知道這事情的確令人憂心。
田恒續道:“晉強而齊弱,聽說宋國與晉國立盟,宋國滅曹之後,其勢漸大,雖然比齊國大
有不如,但也不可小覷。”
伍封道:“晉有宋助,齊國若得鄭衛為盟,便可消晉宋之勢。”
田恒點頭道:“不錯,齊國要與晉人相抗,非得聯合鄭衛不可。鄭國是齊國的盟國,但鄭人
素來無信,多年來晉強依晉、楚強依楚,鄭臣之中有向晉者、向楚者、向齊者三派,本相總是
擔心它會背齊而向晉。而衛國君位反複,國勢不振,齊晉插手其間,交戰多年,若晉勝而立偏
向晉國之君,衛必向晉而仇齊。此為第一可慮之處。”
伍封沉吟道:“就算得了鄭衛二國,也不足以牽製晉國。依微臣之見,晉楚爭霸多年,仇殺
似海,齊國若能與楚國聯手,便不懼晉國了。有楚國在晉國之南,晉人不敢輕易東向;有齊國
牽製住晉國,楚國又不怕晉人南下。”
田恒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景公時晏子使楚,盟約未立,本相正想覓一能言之人入楚為
盟,可惜未得其人。”眼光向伍封瞧來。
伍封心道:“使楚之人自然以我為佳,但此事可緩,公主生產事急,我剛從吳國回來,不好
又往楚國去。”道:“大凡要結盟,非有共同利益不可,齊楚相距甚遠,楚人也不懼晉國,齊國
恐怕一時間難以說動楚人。當年晏子使楚也不能為盟,眼下有誰能當此重任?”
田恒道:“本相也是這麽想。這事情先不急辦,待我們定了衛君之位,再與鄭國重立盟約,
有鄭衛相助,齊國便與楚國打通,再設法說動楚國才可能成功。第二可慮的是吳越之事。”
伍封歎了口氣,道:“本來吳事還有可為,可惜吳王夫差剛愎自用,猜忌臣下,吳臣爾虞我
詐,暴斂於民,吳事難為。相反越勢強盛,君臣勇悍多謀,士卒上下一心,滅越之勢已成。微
臣往吳一趟,雖然暫解吳噩,但三年之後,越人定會入吳。”
田恒道:“龍伯有救國之功,夫差卻想加害,日後吳國有難,再無它國會去救,越人滅吳必
矣。越若滅吳,兵鋒直抵江淮,魯國決不能抗越,泗上諸小國旦夕便破,不足為憑,齊楚二國
便要麵臨越人的兵銳。”
伍封道:“楚國境大兵多,雖曾被吳所破,但楚昭王生息十餘年,國勢複強。越人要攻伐的,
多半是魯國,但魯國與齊國新盟,伐魯勢必伐齊。相對而言,齊弱而楚強,越人斷不會棄齊魯
而不顧,西伐強楚,非得及早準備不可。”
田恒歎道:“這事本相可想不出法子應付。第三件可慮之事,是齊國的內政。國君,前些時
臣等視察各地,派人修築堤壩,眼下境內大多整治妥當了,唯平陰至琅琊一線數百裏,水患十
分可慮,非得費大氣力修葺不可。”
齊平公道:“唔,相國有何良策?”
田恒道:“這幾天老臣與公子高、大司馬多番商議,終想出了一個辦法來,便是將平陽到琅
邪一線的堤壩加固,築磊成一丈多高的厚牆,與城牆相似,以此防水。”
齊平公吃了一驚,道:“非要築牆才能防水麽?”
田恒道:“單單隻是防水,自是不必築牆,但臣等合計,總之是要大費人力,不如大張旗鼓。
築牆固然是以防水為主,其實也可防禦敵軍。平陰琅邪一線正是齊國之南境要地,卻全是平壤
良田,無以為憑,是以當年吳軍入寇,一口氣便深入到距臨淄僅數十裏的艾陵。若有一道長牆,
戰時大有可用,可防楚、吳、越等國之入侵,保守南境。”
齊平公聽他說得有理,道:“此策雖好,但此牆築起來有數百裏,隻怕要費不少人力金帛吧?”
田恒道:“我們齊國富庶得緊,單是漁鹽之收,每月便有差不多三千萬錢,再加上這些年農
收豐厚,倉廩充實,修此牆並不會大損國力。楚國為禦中原,在宛、葉一帶築有方城,綿延七
八百裏,頗有用途。”
齊平公向伍封看來,道:“封兒以為如何?”
伍封道:“臣見過楚國的方城,用於兵事之上的確大有可為,齊國南境平坦,無以為拒,有
一道長牆自然能用得上。此牆既可防水,又能拒敵,一舉兩得。”
田恒點頭道:“龍伯說得是。”
伍封道:“築以長牆雖然並非上策,但也不是胡亂打算。不過臣擔心的並非是否築牆,而是
築牆之後如何用之,若是兵甲不修,防備失當,一道長牆又怎能擋得住悍勇善戰的越人或是國
大兵多的楚人?”
齊平公道:“封兒言之有理,那麽以封兒之見,這牆修是不修呢?”
伍封道:“既然倉廩富足,修牆總比不修為好。楚國之牆為方形,稱為方城,齊國之牆綿延
近千裏,可謂‘長城’。”
齊平公道:“‘長城’這名字不錯,便叫長城好了。”
田恒笑道:“龍伯此番在楚、吳、越走一趟,對三國之底細多少有了些了解。有了長城,自
要駐兵防守,否則那長城豈非白修了?”
伍封道:“這就有了一個難辦之處,長城長近千裏,又當如何守法?就算每裏百人,也要近
十萬人,糧運也不易。還有一個難處,萬一越人入寇,若是繞過長城,從海路北上,由琅邪台、
即墨之間登陸,這長城便形同虛設,長城以近千裏之長,再將兵由城上調下來之時,敵人恐怕
已由東往西,到了臨淄城下了。”
田恒心中一驚,沉吟道:“龍伯所慮不無道理。”
眾人聽伍封分析得大有道理,連田貂兒也忘了懷中的小兒,認真聽著。
齊平公道:“齊國西北地勢雖平,但敵軍南下,卻有濟水所隔,南方的確令人頭痛,許多年
來,齊國兵禍之慘烈,多在南麵一線。”
田恒問道:“龍伯又有何主意?”
伍封緩緩道:“當年吳軍入寇,一舉而攻到艾陵,除了因南境無據可守之外,也因齊國國境
頗大,而守兵散於各地,調動不易,就算調動起來,每處的士卒人數又不多,易被敵軍各個擊
破,因此,我們除了要修長城,還要改一改駐兵的法子。”
齊平公與田恒不住點頭。
伍封道:“依臣之見,不如在境內設立五處駐兵大城,除臨淄之外,以平陸、高唐、即墨、
琅琊為四處駐兵之地,稱為‘五都’,收公乘或私卒駐於此五城之中,每城可興兵二三萬人,既
能守境,兵勢也不弱。就算敵軍勢大,攻入齊國全境,隻要一都尚在,便有反敗為勝之機。不
過這五都要互為照應,一都動而四都發,若讓敵軍深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間,國下四裂,雖有五
都也無法聚兵,便十分凶險了。有了長城,敵軍便到不了沂淄之間。”
田恒擊掌讚道:“龍伯之議極妙,臨淄國都自然是齊國之心腹重地,當要駐兵,平陸可禦晉
國的魏氏和魯國,守衛西南,高唐可禦晉國趙氏、燕國、中山,保全西北之地,有此二城,長
城之西便可無憂,琅琊、即墨之兵,既可防海上的敵人,又可守長城之東,再加上臨淄大軍南
下,可控長城中間,如此一來,不僅易於調度過,而且每一城的兵勢都極為強盛,長城的東西
兩端和中間也如同有了重兵把守,城上隻用極少士卒便可以了。隻有南守長城,東守濟水,再
加上五都士卒的調用,齊國便穩如泰山。國君,龍伯此策的確是極妙,深合兵法要旨。”
田恒這人才能卓絕,又自視甚高,向來極少這麽讚人,此刻對伍封大加讚賞,也是因伍封
提出的國策的確高明的緣故。
其實伍封這番策論並非這一轉念之極想出來的,而是在心中蘊涵已久。這除是為了改善齊
國的兵力部署,也是為了讓齊平公能因此而改變兵權盡歸田氏的現狀,唯有改變部署方能讓齊
平公有機可乘,多少收回一點兵權。
齊平公與伍封早有默契,自然知道伍封對他一力維護的心意,點頭道:“既然相國也認為此
策極當,便可依此而行,等大司馬和右司馬回來之後,擇日朝議。”
伍封此刻心思一動,道:“田相所說的三件可慮之事,內政有方,但外事尚無妙策,在下忽
想起一個主意,未知是否可行。”
齊平公聽了田恒所慮的之事,心中頗為著緊,聞言喜道:“封兒之策必是好的,不妨說來聽
聽。”
伍封道:“外事之急,莫過於晉國和越國。微臣以為要解決晉越之事,全在楚國身上打算。”
田恒點頭道:“本相也是這麽想。龍伯是楚王的姊夫,對楚王有救命之恩,或可說動楚王與
齊國結盟,但楚臣之中有葉公之精明、鍾建之明察,隻怕不會無端端答應與齊國結盟。”
伍封笑道:“要想楚國與齊國結盟,非得向楚國許以諸多好處不可,利之所動,楚國未必不
會結盟。”
田恒皺眉道:“楚國地廣物豐,除城邑之外,何物能讓他們心動?”
伍封道:“便在城邑上著手。當然,我們不能割邑以獻,唯有從境外之地上著手。”
齊平公和田恒都不解其意,田恒愕然道:“境外又有何地?”
伍封道:“江淮一帶是本是吳國之地,卻有一小半被夫差割給了楚國,剩下的地方楚國覬覦
已久,吳國若亡,此地不歸越國,便會被楚國所占。楚國尚好,越王勾踐雄才大略,野心不小,
多半會打齊國的主意。江淮以北的魯、莒、杞等國不足為憑,齊國南境恐怕免不了要遭遇兵禍,
相國先前的想法也是有鑒於此。”
田恒皺眉道:“這又如何?”
伍封笑道:“我們隻要放出風聲,假意要奪江淮之地,楚人立時便能想到,一旦吳滅,齊國
便會敢與越國一戰,目的便在江淮之上。楚國要得江淮,非與齊國和越國交戰不可,不免擔心
齊越結盟。楚國與齊越交戰,又擔心晉人南下,再加上楚國之西的巴蜀時有所動,三麵受敵,
楚人非驚不可。”
田恒擊掌笑道:“這計甚妙,龍伯的意思,是以這江淮之地為餌,誘楚國與齊國結盟?江淮
本非齊地,就算被齊國所得,隔魯莒諸國以有其地,也不能控製,若歸於楚,齊越之間便被楚
國隔斷,越人不足畏了。”
齊平公道:“我們放出風聲,意指江淮,楚人會相信麽?”
田恒道:“國君所慮也不無道理,楚人多謀,恐怕不會輕易相信。”
伍封笑道:“眼下這江淮之地,除了吳國所有外,還有東夷雜居其間。我們大可以派一軍南
下,從東夷手上奪些許地來,楚人便不得不信。”
田恒哈哈大笑,道:“以江淮之虛地換楚國盟約之實利,此策絕妙。本相還有一個主意,我
們派一軍南下,從東夷手上奪少量之地,再聲稱要伐吳為龍伯報仇,到時候吳人驚懼,便會求
救於楚,楚人立時便知道我們意指江淮。到時候我們再派個使臣赴楚,盟議必成。”
伍封暗吃一驚,忙道:“這麽一來,吳人大受驚擾,萬一吳軍北移,越軍背盟突出滅吳,豈
不是挑起了齊越之戰?”
田恒笑道:“我們大軍到了江淮,國君立時派一使到軍中,聲稱龍伯苦諫,看在龍伯麵上,
齊人暫不伐吳,駐軍十餘日便退,故意將此事傳開去。如此一來,既嚇一嚇吳人,讓楚國知道
齊國屬意江淮,又在吳人處為龍伯賣一個大大的麵子,吳國亡後,吳民定會感龍伯之德蜂湧入
齊,如此以增民戶,一舉數得。”
伍封道:“這法子也使得,吳人驚懼之下,說不定會施仁政練強兵,能與越人相抗。楚國與
齊國結盟,鄭國怎敢背盟歸晉?”
齊平公大笑道:“如此最好。相國和封兒足智多謀,寡人便放心了。”他高興之下,頻頻向
伍封和田恒舉爵同飲。
田貂兒插口道:“國家大事,貂兒不便插口,不過貂兒見龍伯此次出質於吳,大增齊人之威,
使天下人不敢小覷我們齊國,今日又有妙策,眼下龍伯是上大夫,國君是否可以賜於下卿之爵,
以示獎功責罪之意?”
齊平公和田恒都大感愕然,田貂兒自從入宮之後,對國家大事向來不聞不問,以免被他人
說是婦人幹政,想不到此刻會這麽說,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田恒知道自己這女兒素有主見,這麽說自然是有其用意,總之她不會對付自己娘家的人,
何況升伍封之爵也無甚打緊,遂笑道:“本相正有此意,想不到被君夫人先說了出來。”
自從晏缺死後,三卿之位便空了一人,齊平公將大司馬鮑息升為亞卿,下卿之位便空著了,
其實便想授給伍封,隻是不好開口,以免被人說他偏愛女婿。
此刻田貂兒這麽說,齊平公十分高興,他對田貂兒素來寵愛,升自己女婿之爵,換了任何
老丈人也十分願意,見田恒也讚同,便道:“如此最好,便升封兒為下卿,明日由掌書授予冠帶
璽寶。”
三卿之爵是貴族中最尊貴者,按此時的禮製,大國有三卿,三卿原來須由周天子親授才被
承認,但如今王製漸壞,各國常常自命亞卿和下卿,然後再向周室遞文,唯上卿之任先要向天
子遞文,天子授爵才行。眼下齊國的上卿是田恒,亞卿是鮑息,伍封升為下卿,爵位已比公子
高這個上大夫要高了。除國君之外,便以三卿的地位最為尊貴,不過這並非實職,田恒自然也
不甚在意。
伍封出案謝過齊平公,又謝過了田貂兒,田貂兒笑道:“龍伯不必多禮,貂兒向來不理政事,
今日破例厚顏插嘴,是因有事要求龍伯援手。”
她這麽一說,殿上眾人無不納悶,伍封道:“君夫人盡管吩咐便是,臣自當奉命效勞。”
田貂兒道:“此事有些不近人情,全出於貂兒的一番私心,說了出來,龍伯不要見怪才好。”
伍封心中更是大奇,猛地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你想將月兒要回去,讓她在宮中相陪?”
斜眼向楚月兒瞥了一眼,見她也有些擔心。
田貂兒格格笑道:“這事與月兒無關,龍伯不必驚慌。”她笑了一陣,忽地歎了口氣,道:“貂
兒僅燕兒這一個妹妹,今年九月便要嫁給趙無恤,下月趙氏便會派人來迎親,按理我們當派親
人相送,隻是這人選便大費斟酌。貂兒自是不能去,相國要料理國事,盤大哥事忙,其他的人
貂兒卻不大放心,便想央龍伯為燕兒娘家的使者,親自護送燕兒到晉國成婚。”
田燕兒自入殿後,一直低頭不語,此刻忽地抬起頭來,向田貂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感激
之色。
田燕兒的心思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父親田恒和姊姊田貂兒,田恒忙道:“君夫人說得是,
龍伯,實不相瞞,本相自從將燕兒許給趙氏之後,常有悔意,隻是事已至此,也不好無緣無故
悔了婚約。這丫頭自從許婚之後,一直悶悶不樂,她還說平生最高興之時,便是與龍伯在萊夷
剿滅盜賊之際。本相身為人父,不能讓愛女快活,想想也是無趣,龍伯若能送燕兒到晉國去,
想來燕兒也會高興些吧!唉!”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眼眶也微微有些濕潤起來。
齊平公道:“封兒可算是燕兒的親屬,做為娘家人也無不妥,隻是妙兒眼下已有了身孕,封
兒若不在身邊,似乎也不大好,妙兒也不能粗著身子一路到晉國去。”
田貂兒歎道:“貂兒先前說有些不近人情,所指便是此事。龍伯待禮成回來,當不會誤了妙
兒的年底生產之期。不過龍伯若不答應,也是人之常情,何況龍伯還有喪事要辦,貂兒也不會
因此不高興。”
伍封偷瞥了田燕兒一眼,見她正向自己瞧著,眼中露出極為熱切之情,雖然目光一觸,田
燕兒便垂下了眼簾,伍封心中卻軟了,頗有些左右為難。
田恒忽想:“要設置五都,齊國的兵防便要重新安置,龍伯若在朝中,必會多方設法取得部
分兵權在手,這人頗難對付,不可不防!國君無甚遠謀,如今晏缺已亡,公子高和鮑息又勢弱,
若能將這人支使到晉國去,五都之兵便可盡入我手中。貂兒之議不僅能讓燕兒高興,還能大助
我田氏,妙極,妙極!”
他站起身來,走到伍封案前躬身一揖,道:“看在本相麵上,請龍伯辛苦一趟,燕兒也好借
龍伯之威立足晉國,免在在異國他鄉被人欺侮。”
眾人見他如此大禮,隻道他愛憐女兒,哪裏想到他心中另有打算,伍封忙還禮不迭。
妙公主最為心軟,見田恒居然如此屈尊,又想起田燕兒的確可憐,便道:“燕兒遠嫁到晉國,
日後隻怕再難相見了,夫君便送她去吧,隻是不要左擁右抱,帶回若幹晉女便好了。”
眾人無不失聲而笑,齊平公雖不大願意,但想慶夫人甚愛妙公主,有她照料,也不怕有何
閃失,點頭道:“就這麽辦吧,封兒威名正盛,有封兒親自送燕兒到晉國,日後便不怕趙氏敢欺
侮燕兒。”
伍封無奈,隻好答應,心想:“遲遲、柔兒早亡,蟬衣為我而死,趙大小姐和燕兒又對我情
深義重,我這一生背負女子情義不少,若連這一點也不能做到,日後想起燕兒來便會心有歉疚。”
妙公主笑道:“夫君頗有些花花腸子,月兒可要一路盯著,免得象上次在衛國一樣,劃拉了
一大群美人兒回來,以致衛宮為之一空。”
眾人都大笑起來,楚月兒笑嘻嘻點頭。
伍封苦笑道:“什麽為之一空?沒那麽誇張吧。”他長歎了一聲,道:“自從遲遲和柔兒先後
離去,我心中便時時有些莫名其妙的驚懼,再也不敢動情。”他說得低沉緩慢,語中透滿了黯然
情傷的滋味。
眾人被他的話勾起了各自的心思,都感到有些心酸,這次家宴飲到此時,人人都有些動情,
連田恒也忘記了政事繁瑣,想起了多年未曾想過的心事。
不過也正因如此,這場家宴真真正正像尋常百姓家中一樣,透出了宮中少見的親情來。
到了深夜之時,不僅伍封和齊平公醉了,連田恒也大醉倒臥,宿於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