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念我獨兮,憂心京京1

32.1董梧之子

這時,小鹿等人漸漸蘇醒,從艙中陸續走了出來,伍封道:“小鹿兒,你們未受傷吧?”

小鹿愕然搖頭,不知發生了何事。

伍封到艙中看了看,點了一下人數,見未損一人,放下心來,道:“月兒和雪兒呢?”

妙公主道:“月兒說艙底的漿手與計然是一夥,怕他們搗鬼,先下了去。雪兒不知何故,氣

鼓鼓地跟了去要找人晦氣。”

伍封知道冬雪是因被人解開了衣襟,雖然及時救醒,未遭輕薄,但免不了氣惱得緊,此刻

要是有歹人惹她,敢與她交手,自然是要大倒其黴了,道:“小鹿兒,你帶人下了底艙去,不管

漿手是否老實,先迫他們將船靠岸了再說。”

小鹿這時大致明白的發生的事,先為妙公主搭脈,道:“無妨。”這才接過了春雨遞上的“大

夢刀”,帶著人惡狠狠地下了艙去。

圉公陽和庖丁刀卻在船上四下裏察看,確認再無敵人後,眾人這才入艙坐下。

這時候楚月兒和冬雪上了船板來,伍封道:“睡了一日,眼下可有些肚餓了。”將蟬衣死了

的事說了,讓春雨尋覓蟬衣的屍體,先用厚布紮好。

庖丁刀帶人去準備飯食,妙公主搖頭道:“幸虧越人隻是用了使人昏睡的毒藥,若是殺人的

毒藥便大大糟糕了。”

楚月兒道:“若是毒藥我們便不會上當了,毒藥放在肴之中,都有異味,我們一試便知,這

‘退避三舍’之色味是計然所有毒物中最淡的,我們又傷心之下,沒有注意,才會中毒。幸虧我

和夫君不怕毒藥,醒來得快。”

伍封道:“月兒在姑蘇閑來無事,研究毒物解藥,今日大見效用,很有先見之明。若沒有你

預先配好的解藥,就算我們二人趕走了計然,此刻在哪兒找藥去?”

楚月兒道:“計然那竹簡上的毒物解藥甚多,月兒見有許多毒物的解藥甚難配製,所以預先

配了一些,恰好便有這‘退避三舍’的解藥,這真是誤打誤撞。”

正說話時,便聽外麵水上有人道:“龍伯!龍伯可在舟上?”

伍封聽是任公子的聲音,想起幸虧是任公子乘著船在後麵追上來,以致計然怕露了行藏,

來不及對他們施以毒手,忙起身出了艙,見一艘餘皇大舟到了船側,任公子站在船頭,正舉著

火把向這邊看。

伍封拱手道:“任兄。”

任公子笑道:“龍伯定是不願意在下打攪了,見到在下的大船,卻偏偏不停下來相敘,累得

在下追了許久。”

伍封道:“非是在下有意躲避,而是我們中了越人的詭計,險些全軍盡墨,眼下才殺散了敵

人,奪回了船。”

任公子吃驚道:“怪不得,在下心中尋思,就算龍伯架子再大,也不致於連一個招呼也不打,

便想,若非是龍伯並未發現我的大舟,便是誤會這艘大舟是要對你們不利,不敢停下來。”

說著話,運兵大舟漸漸靠岸,餘皇大舟貼了上來,兩船相隔丈餘時,任公子躍到了運兵大

舟上,道:“聽說龍伯在陽山穀中了不疑的埋伏,越女出了意外,是否真的?”

伍封道:“大致如此,不過柔兒卻是死在王子姑曹的手中。”

兩舟停在岸邊,伍封邀任公子一同用飯,席間將諸般前事和聽到伯嚭與顏不疑的對話說了

一遍,任公子大驚道:“不疑怎會如此?他這麽搞法,對代國可大為不利。”

伍封歎了口氣。

任公子沉默了良久,問道:“計然用的也是我們董門的劍術?”

伍封點頭道:“的確是董門劍術,他的劍術頗有些造詣,恐怕比市南宜僚還要略高一些,而

且逃走時還使出了一式劍招,頗似‘屠龍劍法’。”又將計然的樣貌細細解說。

任公子道:“可昔我一直未去過落鳳閣,也未見過計然,否則早就認出他來了。”

伍封奇道:“任兄認識他?是了,他還說與你是舊識!”

任公子道:“這人是董門中少見的文武兼修之人,師父常說他是相國之才。當年他在門中時,

一連數晚偷看祖師爺屠龍子練劍,犯了門中大忌,師父正想處置他時,卻被他逃走了,從此天

下間再無他的消息。想不到他改名計然,跑到了越國。”

伍封道:“怪不得他的屠龍劍術遠遜於顏不疑,原來是偷學的。”

任公子道:“這人隱藏功夫好生了得,越國的事在下知之甚悉,以前從來不知道勾踐身邊還

有計然這樣的高手,否則一查便知。”

伍封心道:“柔兒在越國頗久,我卻從未聽柔兒說過計然,想來連柔兒也不知道越國還有這

麽個第一劍手。”道:“這人犯了董門之忌,居然能從門中逃出來,看來還有十分的逃命功夫。”

他聽柳下蹠說過,當年柳下蹠幾次欲從董門逃走都被抓了回去,計然竟能逃脫,可見不同一般。

任公子苦笑道:“不瞞龍伯說,計然在董門中之最得師父寵愛,他之所以能逃走,其實是師

父暗中放了他。”

伍封奇道:“想不到令師身為一門之主,也會偏私。”

任公子道:“這也怪不得家師,天下間有誰能忍心殺卻自己的兒子呢?”

伍封愕然道:“計然是董梧的兒子?”

任公子點頭道:“不錯,他名叫董然,原是家師以前的小妾所生之子,其母很早便死了。計

然是師父之子,雖然他並未正式加入董門,仍算董門中人。”

伍封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在下隻聽說過屠龍子、董梧、任公子、顏不疑、柳下蹠、朱平

漫、南郭子綦、東郭子華、市南宜僚等名字,未聽說董門還有個計然。”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我們董門數十年間聲名赫赫,這些年卻顯出沒落之像,便始自計然,

家師自壞門規在先,以致門中地位高些的弟子各生自己的打算。”

伍封點頭道:“譬如任兄便是如此,既然任兄成了代王,日後自然會以代國的利害為念,門

中之事便得另行考慮。若非如此,任兄早就出現在那陽山穀外了。還有那顏不疑,他既然已成

為夫差之子,所思所想自然是以吳國利害為主,若董門之事將有損吳國,恐怕他也不會去做了。”

任公子歎道:“這是自然,不過有一事在下有些不明白,龍伯既然離吳回齊,不疑怎會想著

要加害龍伯?龍伯甚得吳民之心,在下若是夫差,早就千方百計將龍伯留在吳國,厚土以封。

吳國眼下便如泥陶之器,外表雖然仍然好看,其實一碰便裂。天下之事絕不可能長時間瞞過他

人,就算不疑得手,那些士卒誰都有家人好友,未必不會說了出去,此事早晚必會被吳民知道,

屆時人心背向,國滅可見。吳國顯示出亡國之態,始自令尊被殺。眼下要說損吳之大,莫過於

此事了。不疑向來聰明多智,怎會做出這樣的愚蠢不智之事?”

伍封暗暗佩服,道:“任兄眼光銳利,政務精熟得緊!怪不得令叔會將代王之位傳給你。此

事說來煩惱之極,不說也罷。是了,在下早有一事相詢,任兄是任氏,代王是令叔,也是任氏

麽?”他想,支離益這名字古怪,支離是指人腿腳不便,須用木撐才能行走。支離益名滿天下,

卻不改名,想是個獨行其事之人。任公子是任氏,他們是代王一族,不可能與庶人般無姓無氏

而亂起名,支離益的真實姓名,莫非叫任益?

任公子笑道:“這是代俗,在下生於任城,故而以任為氏,與家叔無關。日後在下有子,若

生於吳都便以吳為氏,生於臨淄便以臨或臨淄為氏,不過姓是一樣的。”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任兄不說,在下還真是不知道此俗。今日若非任兄巴巴地追上來,

計然早就向我們下毒手了,說起來,任兄算得上救了我們這麽多人性命。”

任公子搖手道:“這是誤打誤撞,又算什麽。其實自從龍伯入吳以來,我們好歹也算共事數

月,在下對龍伯的看法大有改觀,心中早就在想,若能將以往的恩怨一筆勾消,大家結為好友,

在下便開心得緊了。”

伍封點頭道:“在下與任兄以前有多番衝突,並非私怨,今日任兄又救了我們數十人,在下

還怎敢記得以往不快之事?”其實在他的心中,任公子是趙飛羽的未來夫君,不免有些愛屋及烏

的心思,何況的確如顏不疑和伯嚭說話時所說,任公子也不再視他為仇,雖然任公子所想的多

半是因代國的國事所需為目的,但畢竟是誤打誤撞助了他們。

任公子大喜,道:“這就最好了。”

二人對飲了數觥,這時鮑興過來道:“龍伯,那一班漿手當如何處置?”

伍封道:“他們是奉命行事,無甚大惡,都放了他們,明日你在附近覓些百姓,許以厚酬充

任漿手。”

任公子道:“龍伯不如移到在下的餘皇大舟上去,一並北上,在下從人不多,船上盡可以容

納,也免得另覓漿手。”

伍封尋思:“這運兵大舟實在太慢,能乘餘皇,自然是快得多了。”道:“我們有喪事,棺柩

隨行,任兄喜事在即,一並北行隻怕遭惹了晦氣。”

任公子笑道:“我們代國人才不講究這些。其實這艘餘皇是夫差送給在下的禮物,這人年老

糊塗,我們代國地處漠北,怎用得上如此巨舟?不過不要白不要,一路乘行也是好的。隻不過

在下到魯國後便要棄舟登岸,這大舟棄之可惜,命人緩緩繞著水路駛到代國去,小水道裏也無

甚用處,在下幹脆做個順水人情,將此舟轉送給龍伯。龍伯的水軍天下無雙,多了這艘餘皇大

舟,總能添些用處吧。”

伍封道:“這餘皇大舟建造不易,非十餘年不能造出,眼下僅有三艘,當年建舟的高手匠人

再也覓不到了,是以珍貴無比,在下已有了一艘,怎麽好意思接受任兄厚贈?”

任公子笑道:“這本就不是我的,又是用不上的物什,在下順手送出去,得了十分人情,大

有所得,何況日後在下說不定還有請龍伯援手之處。”

伍封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厚顏收下了。日後任兄有用得上在下之處,在下定會盡力而為,

隻是國家大事由寡君和田相施為,在下不能作主,若是私事,在下當是義不容辭。”

任公子知道他一諾千金,得他一句承諾,十分高興,伍封靠一己之力,兩番救了吳國,日

後即便不靠齊國士卒,這人也能助代國不少,當然是極為高興,大笑不止。

當晚便宿於岸邊,伍封等人遷上餘皇大舟,鮑興覓了具良棺,眾女將蟬衣的屍體放入,妙

公主和楚月兒感於此女以自身性命救了夫君,是以在棺中放了無數美玉金貝,陪斂甚豐。

鮑興選了五十個勇士,讓他們押著這運兵大舟入海,駛回萊夷去。這種運兵大舟,也僅是

吳國才有,天下也沒幾艘。

這艘餘皇大舟與伍封的那一艘大小相若,不過伍封那一艘經徐乘鑲嵌銅板,半披銅甲,這

一艘卻全是由一尺多厚的木板造成,自然是比不得伍封那一艘堅固,不過在伍封所有的戰船中,

這艘餘皇的威勢用處可排得上第二了。

大舟一路北行,途中任公子與伍封一行人著意結納,情意拳拳,雖然這人心胸狹窄了些,

但也算得上當世極了不起的人物,伍封與其情義每日俱增。

舟行七八日,這一日入了魯國之境,任公子向伍封等人告辭。

伍封將他送到了岸上,任公子歎了口氣,道:“在下與龍伯相識頗有些日子了,不過起始是

互相爭鬥,眼下好不容易做了朋友,卻又要分手了。”

伍封道:“來日方長,日後未必便不能再見。”

任公子道:“在下將要繼王位、娶王後,若是龍伯能來看望,在下定然十分高興,隻是龍伯

離家已久,家有變故,在下也不敢奢忘龍伯能赴代國來。”

伍封心中一動,便想答應去代國參加他的繼位大禮,但轉念一想又不大可能,一來葉柔新

喪,二來妙公主有喜,自不能千裏迢迢趕到代國去。

二人對飲了三觥,這才揮手告別,任公子帶著其二十多名從人往西去了。

餘皇大舟上的漿手仆傭都是夫差為了結好任公子所送,既然大舟又轉送給伍封,這些人自

然又歸伍封所有。這些吳人江居江南錦鏽之地,本就不願意到風沙荒涼的漠北去,隻不過身不

由已而已,如今又被任公子送給了伍封,無不十分高興,他們對伍封敬若天人,能跟隨伍封,

自然是遠勝在饑荒連年的吳國,是以一路上十分殷勤賣力。

在水上行了兩天,伍封為免魯國地方官員前來問候,俗禮繁瑣,便吩咐漿手不要靠岸,這

日到了費城之東時,便見一隊人馬在岸上隨著行船追逐,楚月兒眼力頗好,道:“夫君,是柳下

師叔。”

伍封喜道:“我正尋思要見見柳下大哥,又恐怕這麽抬著棺柩進入魯都,有些不成樣子,柳

下大哥來得正好。”命將餘皇大舟停泊在岸邊,船剛靠岸,柳下惠便上了船。

伍封飛步迎了上去,道:“柳下大哥。”

兄弟二人雙手緊握,感慨萬千,他們許久未見,自是十分親熱。

柳下惠先到葉柔和蟬衣棺前致祭,禮畢後,由伍封和楚月兒陪坐敘話。

柳下惠道:“兄弟大致還是老樣子,月兒身形更為誘人。你們臉上神氣不同,想是吐納有成。”

楚月兒臉上微紅,點了點頭。

柳下惠歎道:“兄弟,你在吳國大顯身手,威震吳越,此事傳遍了列國,大哥本來為你高興

得緊,誰知道夫差竟然有加害之意,累得弟妹越女喪生吳國,委實令人歎惜。”

伍封涕淚道:“這件事原來連柳下大哥也知道了。”

柳下惠道:“這事是吳人傳出來的,這些天不少吳人離鄉背井,單是魯國便來了數千人,欲

遷居魯國。眼下孔子門下也知道了此事,對夫差恨之入骨。夫差父子行事之蠢,無過於此事。”

伍封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柳下惠緩緩道:“遲遲是我從女閭中贖出來的,當時隻覺得此女歌舞極佳,遂養於府中,不

料叔孫氏卻向我索要,隻好讓她到齊國投你去,她能嫁給你是自是最好不過,可惜此女薄命,

唉!”

伍封想起遲遲,又想起葉柔和蟬衣,忍不住流下淚來,道:“大哥,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

非是我,遲遲、柔兒、蟬衣或不會死,她們三人身世艱辛,大好年化,卻先後離我而去,這都

是我的罪過了。”

柳下惠搖了搖頭,道:“眼下列國紛爭,戰事愈烈,死於戈矛劍矢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你說他們又能怪誰?若要怪時,誰也怪不得,隻怪這世道!如今列國不再爭霸而為爭地,宋滅

曹、楚滅陳以是其兆,日後爭地奪境、國破家亡之時必會不斷出現,天下蒼生之苦這才開始!”

伍封驚道:“如此一來,天下戰事何時才有個了局?”

柳下惠歎道:“誰知道呢?”

伍封道:“大哥,是否人都是如此?隻要有人所在,大則國國之爭,次則是父子爭位、兄弟

爭嫡,還有大臣爭權、家族爭地,小處還有妻妾爭寵、士卒爭功,莫非人之本性便是如此?”

柳下惠微微一驚,道:“兄弟想得到是深刻。不過大哥卻以為人性本善,隻是因時因勢,心

神迷失之故,才會爭鬥不休。老子有言:‘小國寡民,使有十百人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遠徙。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

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若真是如此,哪來列國之爭?”

伍封搖頭道:“哪國不是想廣增地域、多有民戶,這‘小國寡民’四個字,恐怕無任何國君願

意聽。”

柳下惠道:“何謂大?何謂小?無大則不知小,無小則不知大,就象天下女子都生得如月兒

一般,人就沒有美女醜女的說法了。老子並非讓人將大國分成小國,其實是打個比方,讓人不

去相爭,才能保全。就象剛剛出身的嬰兒,不知塵俗,不知人心,並無爭競之念,因此才能快

樂無憂。”

伍封點頭道:“原來老子是讓人不要去爭。”

柳下惠道:“爭是雙方的,你不去爭,便沒有人能與你爭,就好象一個鮮果,人人想去拿,

偏你不想,誰能與你爭呢?別人為了鮮果打得頭破血流,你卻能因此而保全自身,別人精疲力

竭,或死或傷,這鮮果自然歸你所有。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伍封心中一動,道:“這麽說起來,如今中原列國戰亂不休,而遠在邊鄙的秦、燕、巴、蜀

等國在一旁坐望而不爭,是否中原列國勢弱,便是它們強盛之時?”

柳下惠道:“這是以後的事情,誰能猜測出來?不過巴蜀之地富裕,與楚國也時有爭競,就

算它不與人爭,別人也會打它的主意,早晚會卷入爭競,燕國雖貧,卻有胡人虎視耽耽,也是

爭競不休。唯有秦國不同,地大人少,國境貧瘠,向來不通中國,也未見有人打它的主意,一

旦有材士出來,秦國不可小覷。老子屬意西方,常欲西去,不知是想到西昆侖山去,還是想看

看秦國。”

伍封皺眉道:“天子真的不能重服列國了麽?”

柳下惠歎道:“大哥多番去過成周,這是天下之都,不過以前的王都卻在王城。在周景王之

前,周室或可有為,景王晚年寵愛王子朝,想立他為嗣,可未及立之景王便死了,國人便立其

長子姬猛為王,是為周悼王。但王子朝卻不忿,攻猛爭位,晉國出兵助猛,王子朝敗後,悼王

當年便死了,周二卿單旗、劉卷再立其弟姬匄,便是現在的天子,距今已有四十二年了。”

他歎了口氣,搖頭道:“晉兵走後,王子朝再入王城,天子被趕到了澤邑,周人稱為天子為

東王,王子朝為西王,兩王並存。後來晉國大合諸侯,晉頃公派兵送天子入王城,王子朝攜典

籍奔楚。二王並存三年有餘,王子朝一黨多留在王城之中,天子不免處處受製,五年之後,天

子遷入成周,從此王城無王,天子另居成周,晉率諸侯增修成周,遂成今日之王都,十分繁華。

數年之後,周人將王子朝殺死在楚國境內,老子收集典籍回成周,被任為典藏史。可王子朝一

黨仍然勢力不小,數年之後再次作亂,天子被迫出城,後來還是靠晉人送他回城,劉卷、單旗

二卿平定了反亂。王子朝之亂延續了十九年,周室所受之浩劫莫此為甚,連象征王權的九位寶

鼎也失蹤了。從此之後,周室一蹶不振,列國有事問諸晉國,再無人理會天子。”

伍封道:“寡君即位之時,那單公曾經來過。”

柳下惠道:“他是單旗之子,名叫單驕,單旗死後繼為卿,也稱單公,劉卷還未死,人稱劉

公。他們是周室二卿,在成周、王城勢力極大,連天子對他們也無可奈何。自從單旗死後,單

驕繼立,劉單二卿失和,這些年明爭暗鬥,在天子麵前也毫無避忌,周室越發弱了。”

伍封苦笑道:“天子之城、諸侯之邑、一族之寨,處處都有這種爭權奪利之事,想來甚是無

趣。”

柳下惠也搖了搖頭。

楚月兒見二人滿懷心事,便道:“上次月兒隨夫君到魯國來,想見師叔,師叔卻出使在它國,

以致未能見到。”

柳下惠道:“其實那一次我是藉出使之名,悄悄去了趟中山。”

伍封道:“大哥去中山幹什麽?”

柳下惠道:“舍弟柳下蹠新婚,大哥不好公開露麵,隻好悄悄混在百姓中,參與其禮。”

伍封道:“原來大將軍娶妻,這可是件喜事,新婚妻子莫非是中山人?”

柳下惠點頭道:“舍弟娶的是中山王的長女長公主,眼下舍弟身為中山國的十萬長,掌一國

之兵權,總算是改邪歸正了。”

柳下蹠豪邁磊落,行事果敢,更因他是柳下惠之弟,伍封對他素有好感,聞此喜訊,也十

分為柳下蹠高興,道:“大將軍的鐵騎縱橫列國,算得上是天下奇才,中山王的眼力不錯!”

柳下惠道:“其實是長公主先看中了舍弟,中山王才會將愛女嫁給他。眼下中山之國僅僅稍

大於代國,當年它與齊國相助中行氏和範氏,得罪了趙、智、韓、魏四家,眼下受強晉所逼,

是以將一國之軍權委於舍弟之手。中山是鮮虞族人,行事與中原人不同,舍弟雖然惡名在外,

中山人卻不以為意。中山王無子,有意將王位傳給舍弟,不過舍弟總想著自己曾為大盜,領兵

打仗尚可,但要繼位為王,卻有損中山國的名譽,正因如此,中山王族中的一些豪強便覬覦王

位,常起紛爭。”

伍封皺起了眉頭,心道:“列國最重名譽,柳下蹠是天下有名的大盜,若登上王位,當真會

惹列國恥笑。”忽地想起一個主意,道:“眼下列國之中,除了吳、越二國之外,還有代、中山、

巴、蜀等國非周天子所封,大將軍即位之日,若能得周使賜封,那便名正言順了。”

柳下惠讚道:“大哥也是這麽想,兄弟念頭一轉便有了主意,大哥卻是想了十數日才想出這

麽個法子!不過眼下周室之事有些複雜,天子年老體弱,十日之中,倒有七日臥床,以致大權

盡落在劉、單二卿之手,這二人向來諛事晉國,是以要天子封爵中山便不大容易。”

伍封心忖自己在這件事上隻怕使不上力,點了點頭。

柳下惠歎了口氣,道:“本來大哥想到成周去看看,可惜國中有事,無暇動身,今日也隻能

稍坐一陣便要趕回去了。”

伍封知道魯國的季孫氏、孟孫氏和叔孫氏把握魯國大權,其中以季孫氏的權力最大,國君

形同虛設,柳下惠的所做所為,其實是周旋於三桓間的分分合合、明爭暗鬥之間,以保全國君

一脈,免不了處處小心、時時謹慎,道:“大哥實在是太過辛苦了些。”

柳下惠道:“這些年來,大哥的確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幾次到成周時,都到大典之府去,想

請老子指點,可惜數次都未見到。”

伍封奇道:“莫非很難找到老子?”

柳下惠道:“老子就在成周的大典之府,其實並不難找。隻是老子若不想見你,即使見到也

會失之交臂,老子若想見一個人,這人就算在天涯海角,也會忽然間發現老子站在自己麵前。

這些年間老子行蹤不定,接輿師兄也無法見到他老人家。”

伍封心想著老子這位被孔子譽為“神龍”的一代宗師的風采,心中十分仰慕,歎道:“兄弟常

想去拜見老子,隻怕老子不想見我。”

柳下惠道:“以兄弟這樣的人,老子應該會願意見你的,不過這是大哥的猜測,究竟如何,

還是等兄弟到了成周再說。”

又說了一會話,柳下惠起身告辭,伍封知道他政務煩忙,不敢留他,與楚月兒送到岸上。

柳下惠上了車,回頭道:“月兒大有長進!”

伍封奇道:“柳下大哥怎會知道?”

柳下惠道:“月兒英華內蘊,行坐捷便,可見勁力劍術之類與上次見時增了數倍。”

伍封和楚月兒暗暗佩服,心想柳下惠的眼力十分了得。

柳下惠走後,伍封與楚月兒回到船上,吩咐開船,先去葉柔和蟬衣棺前坐一坐,又陪妙公

主說了一陣話,便站在船頭,看著兩岸景色。

伍封道:“月兒,這幾天我看你心情不佳,是何道理?”

楚月兒道:“想著當日與柔姊姊一同南下,如今回去時卻是人鬼殊途,覺得世事有些殘酷了

些。”

伍封長歎了一聲,道:“天下大勢如此,日後我的煩惱事隻怕會更多,隻好不去想它。”

二人看著船下的濁水,忽覺胸中的煩惱便如這滔滔濁流,渾渾黃洪,綿綿不絕。

這一日,餘皇大舟入了莒國之境,伍封怕莒國君臣前來羅嗦,吩咐不要停船,一路北上。

伍封與楚月兒站在船頭,看著船下混濁的黃水,心情十分抑鬱。

伍封見楚月兒悶悶不樂,歎了口氣,道:“那日我突發怪夢,小陽解夢時說其夢不好,誰知

竟是應在柔兒身上。不過我看你的心思不全因此,是否……”,忽地大悟,心道:“月兒定是見

公主有喜而自己還未中彩,心中不悅。”便說道:“幸好月兒未曾中了彩頭。我與你臨陣慣了,

要是你有了身孕,便隻好整日躺在府中了,我反覺有些不大方便。”

楚月兒道:“夫君真是這麽想?”

伍封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常想,早兒有你這娘親,日後隻怕是最有威勇的,我還耽心其

他的兒女受他欺負了。”

楚月兒所行所思,向來以伍封為重,聽伍封這麽說,心下釋然。

伍封怕楚月兒胡思亂想,從袖中拿出一物,道:“月兒,你看看這玩意兒。”

楚月兒接過看時,見是一柄短劍,劍柄上有一條長長的細鐵鏈,卷成一團,道:“這好像是

計然的兵器吧?”

伍封道:“他這兵器想法甚奇,那日小刀拿給我時,我忽想起我們的禦風之術,若是有此物

相助,更有妙用。”

楚月兒想了想,道:“我們淩空行劍,最難的便是借力改變方向速度,若是有這種鐵鏈,隻

要周圍有物便可借力。”

伍封道:“就算周圍無物,隻要有小鳥飛過,也可憑此物借來馭力,若是細加啄磨,練得精

熟了,隻怕與飛鳥也差不多了吧?以前我讓遲遲打造了許多銅鏈,一直未知道如何使用,若是

在鏈頭係上短匕,便可大派用場。”

楚月兒點頭道:“不錯,回府之後,我便讓人製這樣的短劍。”

數日間,二人都在船上研習如何使用這種鐵鏈短劍,以此排解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