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伍封從遲遲房中出來,將妙公主留著陪遲遲說話,自己和楚月兒坐在花園之中說話,
正說著葉柔每日訓練女兒營和親兵營的事,鮑興匆匆過來,麵帶驚惶道:“公子,府中來了一個
客人。”
伍封見他慌慌張張地樣子,奇道:“什麽客人能把你嚇著?”
鮑興歎了口氣,道:“這人是公子的死對頭任公子,他突然上門拜訪,你說小人怕不怕他?”
伍封和楚月兒都大吃了一驚。
徐乘是任公子的外父,死於伍封之手,是以任公子說起來都無論如何都是伍封的大仇人,
這人是董門之中第一聰明人,用兵如神,身手又高明之極,如今竟然登門而來,究竟有何圖謀?
伍封點頭道:“我去看看他在搞什麽名堂。”隨鮑興去了側堂見任公子。楚月兒怕任公子暗
算,也跟著伍封一起。
伍封一踏入門,便覺一縷寒意襲人。隻見任公子頭戴尺餘長的鐵冠,身穿黑衣,正坐在案
後慢慢喝酒。他見伍封等人進門,一眼瞥來,目光如閃電一般掃在眾人身上,令人覺得頗有不
舒服之感。憑這一眼,伍封便斷定此人的本事已提升許多,已非當日魚口和易關時的“劍釣江水”
任公子了。
任公子起身施禮,笑道:“在下與大將軍好象有一年未見了吧?”他語氣中雖然在笑,形如
骷髏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笑容。
伍封還禮,也笑道:“任公子忽然光臨寒舍,在下倒是意外之極,請坐。”伍封這一施禮,
楚月兒和鮑興免不得也施禮。
任公子盯在楚月兒臉上良久,歎道:“小夫人嫁大將軍近年,依然如清純處子,美麗絕倫,
真是羨殺了在下。”
伍封不悅道:“閣下此來,莫非是為了看在下的愛妾?”
任公子笑道:“大將軍請勿生氣,在下自從在魚口見過小夫人之後,對小夫人便十分愛慕,
不過並不敢有非份之想,適才隻是有感而發而已。”
伍封與楚月兒坐在了任公子對麵,鮑興甚是機靈,托故出去,將四燕女叫來,以侍候之名
立於伍封和楚月兒身後,這四女腰懸長刀,眼光緊盯在任公子身上。
任公子嗬嗬笑道:“大將軍府上高手如雲,這四名美女的刀術想來也是出類拔萃的,不過在
下今日孤身前來,並無敵意,大將軍也必太過緊張。”
伍封微笑道:“這都是在下房中的愛姬。實不相瞞,在下素來心花,幾位夫人不免有些擔心,
是以常讓她們在身邊守著監視,以免我被外麵的女子勾了魂去。”
楚月兒和四燕女見伍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口中與這任公子真真假假地胡說,實則
與任公子早開始了勾心鬥角,忍不住微笑。
任公子失聲笑道:“原來如此,那是在下想錯了。在下還以為大將軍想來個以多勝少,將在
下當場格殺以除後患呢!”
伍封笑道:“誰都不想有甚後患,譬如在下親手殺了‘海上龍王’徐乘,後來才知道他竟是閣
下的嶽丈。早知如此,說不定還會留他一命,以免閣下找我報仇。”
任公子搖了搖頭,道:“在下有一妻六妾,房中還有十八名愛姬,都算得上各國珍品,徐乘
之女雖是正妻,也僅是其中之一,算得了什麽?何況此女早已病故,在下犯不上為了她而得罪
大將軍。”
伍封微皺眉頭,這任公子果然冷心冷肺,刻薄無情。聽其口氣,他的那些妻妾愛姬在他眼
中便如一件精巧的物什一般,並未當成人看。
伍封歎道:“在下於魚口、易關都曾與閣下為敵,難道閣下並不在意?”
任公子笑道:“魚口、易關是在下設伏在先,要說得罪的話,其實是在下得罪了大將軍。在
下於易關中箭,那支箭也非大將軍所射,何必在意?”
伍封愕然道:“在下隻道閣下光臨寒舍,是找晦氣而來,原來也想錯了。”
任公子道:“在下這點本事怎是大將軍對手?當日在魚口之時,在下趁大將軍激戰脫力之隙,
以逸得勞,仍然勝不了大將軍,如今大將軍劍術更精,在下怎敢再生動手之念?”
伍封搖頭道:“在下的劍術雖有長進,不過閣下一年未見,更是精進,怎是當日的任公子?”
任公子訝然道:“原來這也瞞不過大將軍!實不相瞞,在下一年多來苦練劍術,頗有些長進,
不過比其大將軍來恐怕仍欠火候。”
伍封見他直承此事,笑道:“那也未必。當日魚口本就未分勝負,閣下的真實本領究竟高明
到何地步,不一較劍技,怎能分出高下?”
楚月兒見他這麽說,自是有意思要殺任公子,暗暗準備。
任公子道:“在下此來並非比劍,而是與大將軍有要事商談。本來,在下的師弟顏不疑也隨
在下同來,但他與大將軍之間有些仇怨,一時之間難以化解。在下怕他到府上衝撞了大將軍,
隻好將他留在城中,等在下的消息。”
伍封心中暗驚,怪不得這人敢隻身入府,原來在城中還有顏不疑接應。他此刻說出來,也
正是提醒伍封,免得他先行動手。
伍封知道任公子絕非大度之人,什麽不記仇怨純屬嘴上說說而已,其心中恐怕早對自己恨
入了骨。伍封原來有殺他之意,但聽說顏不疑也在城中,殺意頓消。雖然他這大將軍府上戒備
森嚴,高手如雲,但顏不疑若要潛入府中也未始不能,就算他不能為惡,眼下遲遲腹隆,若被
顏不疑胡鬧驚嚇,後果堪虞。
伍封心中雖驚,臉上卻十分鎮定,愕然道:“原來顏不疑也來了!上次在下不小心傷了其手,
未知眼下如何?”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顏不疑這人的確是天下奇才,雖少了一手,劍術卻厲害了一倍以上,
再加上他前些時‘蛻龍之術’又蛻變了一次,氣力大增,在家師手下能數十招不敗,進境之快委
實驚人。”
伍封心中一凜,暗時間來算,顏不疑的確應該又有蛻變,氣力倍增。隻是他斷了一手如何
反會劍術大進,便猜不出來了,說不定這是任公子的誇大之辭罷。他道:“當日在臨淄館驛之中,
閣下曾說這‘蛻龍術’每次蛻變,能使氣力倍增,如此神功,相來也是駭人。”
任公子笑道:“所謂氣力倍增,既謂之不錯,也可說是錯。譬如顏不疑本就氣力驚人,蛻變
一次之後,氣力的確倍增,便如兩個顏不疑相加在一起。不過他第二次蛻變,所增隻是一個原
來的顏不疑的氣力,變得如三個顏不疑,而非在蛻變一次之後再行倍增,變成四個顏不疑。否
則,任何一人蛻變幾次,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豈非連天也能劈得開來?”
伍封見他這麽說,又不似作偽,心道:“原來‘蛻龍術’是一變二,二變三,三變四。顏不疑
在鎮城時,氣力略遜於我,如今氣力必定在我之上了。既然任公子這麽說,便不是誇大其辭了,
難道顏不疑的氣力真的倍增?看來我已經非其敵手了。”笑道:“原來如此,下次見了顏不疑,
在下便索性來個視而不見,溜之大吉算了,免得自討沒趣,在他劍下一敗塗地。”
任公子笑道:“顏不疑心中雖然暫忘不了斷手之仇,不過這是小事,隻要大將軍對我們的大
事有利,他便不會因私而廢公,忘了大事,說不定還會與大將軍化敵為友。”
伍封見他漸漸言入了正題,但語氣之中大有威脅之意,問道:“不知閣下有何大事與在下相
謀?”
任公子緩緩道:“越國與吳國已是勢不兩立,眼看越國將要大舉攻吳,以如今之勢,吳國必
不能持,是以想請大將軍能予以援手,相助吳國。”
伍封吃了一驚,愕然道:“吳越之事,閣下何必如此關心?”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我們代國地小國貧,為人虎視耽耽,早晚必被兵禍,勝負未有可知,
自是要另謀歸處。無論代國如何,隻要董門能存,代國則不能亡。如今天下,唯有吳國才能嗣
我董門。大將軍若能相助吳國,使其不滅於越,實則為我們代國留下了一條後路。”
伍封心道:“為什麽唯有吳國才能保全你們董門?”不過這話若問任公子,任公子定不會告
訴他,便笑道:“任公子將在下瞧得太高了,在下有何本事能救吳國?”
任公子笑道:“眼下吳國隻有大將軍一人能救,隻要大將軍出麵,遠遠勝過數國之師。”
伍封駭然道:“閣下不是想讓在下去刺殺越王勾踐吧?”
任公子笑道:“若要殺人何必勞駕大將軍?大將軍雖然天下無雙,但暗殺的本事怎勝得過我
們董門中人?何況就算殺了越王勾踐,範蠡和文種還在,他們二人輔佐勾踐之子,越國也未必
便弱了。若連範蠡和文種也殺了,越人對吳的恨意仍未消除,還是能傾國一戰。”
伍封道:“既然這麽說,在下就不大明白了,為何吳國之事非在下出麵不可呢?其實閣下和
顏不疑的本事並不次於在下。”
任公子笑道:“隻因大將軍是伍子胥之子,這一個理由便已經足夠了。”
伍封驚道:“原來在下的身份你們早已知道了?”
任公子道:“若連這點事情也不知道,我們還怎敢與大國爭雄?吳王夫差視民如仇,又將素
為吳民所敬愛的令尊大人賜死,吳民恨之入骨,是以吳兵雖強,卻比不得越人十年生聚,十年
教訓,有覆國之痛的報複之心。如今令尊大人被吳越之民視為潮神,大將軍隻要在吳國振臂一
呼,吳人必會望風景從。國以民心為上,軍以士氣為重,大將軍既得民心,軍威之盛也傳遍了
天下,若能相助吳王,哪怕越人?”
伍封知道他所言有理,自己若以伍子胥之子的身份出現在吳國,說不定真能使民心依附。
任公子又道:“大將軍破了徐乘,水軍人數雖然不多,但兵甲之精、戰船之良可說是天下水
軍之冠。何況大將軍的龍伯身份也早已傳遍了天下,隻要戰船到了吳國,越人定會棄甲四逃。”
伍封奇道:“這‘龍伯’之說是在下剿滅海盜時故意而為,以收攻心之效,為何會短短三月傳
得連吳越之人也知道呢?”
任公子笑道:“大將軍到萊夷日久,理應知道夷人最重神仙之說。如今夷人真當了大將軍是
龍伯,自然會四下頌揚,再加上董門中人遍布列國,稍稍為大將軍鼓動些聲勢,怎會不弄得天
下皆聞?”
伍封道:“你們這麽做,想是斷定了在下會相助吳國。既然吳王夫差將先父賜死,與在下也
算得上有仇,在下怎會去助仇人?”
任公子搖頭道:“令堂是吳王僚之公主,大將軍與夫差有堂兄弟之親。親仇足以想抵,否則,
為何不見大將軍也學令尊鞭屍之舉,找吳王夫差報仇?可見在大將軍和令堂心中,早已是親仇
相抵了。”
伍封心中凜然:“原來你們連娘親的身份也探聽清楚,董門中人果然了得。”點頭道:“就算
如此,在下也犯不著去助吳王。”
任公子道:“令尊以一死以全忠義,大將軍若能不計前嫌,反去助吳王,更能全令尊的忠義
之名。令尊之所以直言相諫得罪夫差,便是怕吳國滅於越人之手,大將軍若能解吳國之厄,令
尊九泉之下必會高興。何況令堂是吳國公主,怎也不會眼見家國被滅、宗祀被毀而無動於衷吧?”
伍封歎道:“吳國如今表麵上看起來是兵精地廣,其實如風中之星火,為何你們偏偏看中了
吳國?”
任公子道:“其中道理其實簡單得很,大將軍可知顏不疑是什麽人?他便是吳王夫差之子。
隻要他與大將軍聯手,就成了天下無敵之勢,再加上我們董門的勢力,未必不能與越國相抗。”
眾人都大為吃驚,伍封奇道:“我聽說吳王夫差有四子,其中並無顏不疑在內,就算顏不疑
真是夫差之子,也未必能於夫差之後嗣立為王。”
任公子歎道:“顏不疑確是夫差親子,隻是名不甚正,更非嫡子,夫差雖然偏愛顏不疑,卻
因無法立他為嗣。夫差隻有嫡子一人,是為太子友,其餘都是庶子。三年前越國乘夫差與晉國
在黃池爭盟之時攻吳,太子友被俘,自殺於軍中。夫差所剩的其餘三庶子分別是王子姑曹、王
子地和王子季壽,上月顏不疑在吳國時,夫差親自認其為子,補入王室之冊,稱為王子不疑,
地位與其餘三子相若,早晚必會立為太子。”
伍封皺眉道:“這事在下的確有些想不大明白了,既然顏不疑是夫差親子,為何到了上月才
認了這個兒子呢?”
任公子笑道:“這中間的事,其實與大將軍的家事又有些關聯。若不從頭說明,大將軍也一
時難明。”
眾人越發地胡塗了,這個顏不疑與伍家的先人又有何關係呢?
任公子道:“四十四年前,楚平王見太子建年長,便為他向秦國聘公主為妻,秦哀公以長妹
孟贏許婚。孟贏到楚國之後,楚平公得知孟贏是絕色美女,竟然迎入王宮自娶,另將其妾侍冒
為秦女嫁給了太子建。楚平王怕太子建見疑,遂聽讒臣費無極之言,在城父築城,使太子建居
之。大將軍的祖父伍奢素來忠直,身為太子傅之職,也被楚平王調到了城父。”
這些事坊間早有傳聞,除伍封和楚月兒外,四燕女不知其詳,聽得入神。
任公子道:“一年後,孟贏生了一子,楚平王珍愛之極,起名為珍,便有廢太子建而立珍之
意。費無極本就心忌太子建,便誣陷太子建在城父欲反,楚平王先擒令祖伍奢,再命人捉拿太
子建,又派騙令伯父伍尚和令尊伍子胥回都。令尊知道其中有異,隨於令伯父商議,令伯父以
殉父為孝,令尊以複仇為孝,於是令伯父甘被囚擄,令尊逃往鄭國與先逃到鄭國的太子建相會,
此後令祖與令伯父均招毒手害死。太子建在鄭國卷入禍亂,被鄭定公所殺。令尊帶了太子建之
子勝逃走,過昭關入吳,助闔閭奪得吳王之位,十六年後與孫武助吳王闔閭攻入郢都,鞭楚平
王之屍報仇。”
伍封皺眉道:“這與顏不疑又有何關係?”
任公子笑道:“楚平王立珍為太子,後來楚平王死後,太子珍即位,是為楚昭王。吳軍入楚,
楚昭王倉惶之間,隻帶了愛妹一人逃走,孟贏被留在宮中。孟贏年方三十,闔閭與太孫夫差入
據楚宮大半年,常招孟贏侍寢,孟贏以死相拒,闔閭甚為敬重,派兵保護不敢招惹。不過楚昭
王之夫人卻不能免,後來竟然有了身孕,隻是不知其孕是吳王闔閭的還是夫差的。其後吳王闔
閭之弟夫概悄悄回國自立為王,再加上楚臣申包胥哭於秦庭七日,借來秦兵,吳王闔閭隻好帶
吳師回國,伍子胥與楚人相約,若楚國將太子建之子勝請回,封以大邑,則安然回國,楚人答
應之後,伍子胥才引吳軍回國,打敗了夫概,夫概逃到楚國,楚昭王見他勇悍過人,封於堂溪,
號為堂溪氏。公子勝回楚之後,被封為白公,築白城,以白為氏,人稱白公勝。楚人見郢都殘
破,便另築都城於江漢之間,名新郢。”
伍封道:“楚昭王夫人之孕,莫非便是顏不疑?”
任公子點頭道:“楚昭王夫人有孕之後,闔閭和夫差不能斷定其腹中是何人之子女,索性將
她留在楚宮。楚昭王回宮的第二月,夫人便生下一子,她羞於見人,生子後便自縊而死。楚昭
王心知此子是闔閭或是夫差之子,欲殺之,但此子畢竟是自己夫人之子,不忍下手,索性使人
將此子送到了吳國。這就有些麻煩了,闔閭不知此子究竟是其子還是其重孫,宮中養之十月,
終有一日,闔閭道:‘觀此子容顏,似夫差多一些,與寡人無甚相似,應是吾重孫無疑。’便取
名為顏不疑,交給夫差,隻是其來曆不正,也不好入王室之冊,從小便由夫差養大,以為親信。”
伍封失聲笑道:“此事想來的確有趣,十月小兒的容貌怎能作準?顏不疑這名字原來是這麽
來的。”
任公子道:“這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如非顏不疑之母,伍氏一族多半仍在楚國為高官;若
非令尊大人,吳軍不能入楚,也就生不出顏不疑了。是以大將軍與顏不疑之間的關聯頗深!顏
不疑常常歎息,說大將軍是他當世第一的克星,二人並生於世,恐怕這也是天意吧。”
伍封苦笑道:“在下倒當他的當世第一個對手,常有忌憚之心。”
任公子道:“大將軍與夫差有兄弟之親,顏不疑見了大將軍也要稱一聲王叔,助親抗敵,有
何疑哉?”
伍封道:“閣下與顏不疑深謀遠慮,但何以見得顏不疑便會嗣立為吳王呢?”
任公子笑道:“此事我們自有安排。夫差諸子無一人有顏不疑之才,顏不疑劍技兵法都是上
乘,餘者王子姑曹是吳國第一勇將,不過粗豪少謀,王子地多謀而少決,王子季壽胸無大誌,
均不足與不疑相抗手。”
伍封歎道:“雖然顏不疑厲害,但夫差在用人上從來就無賢明之處,再加上伯嚭嫉賢妒能,
顏不疑未必能有作為。”
任公子道:“這件事又與楚國有關,眼下的楚王是楚昭王之子,說起來,顏不疑與楚王既不
同母又不同父,名義上算是楚王庶兄。這楚王之母是越國公主,幸好已死,楚越雖然親些,但
死了的親屬總是比不上活著的親屬,楚王與顏不疑名義上總是兄弟。夫差也正是因此才認了顏
不疑為子,日後顏不疑即位,與楚國便成了兄弟之國,或可抵得上楚越之親。”
伍封道:“原來如此,就算在下有意相助,一則夫差伯嚭未必願意,二則在下是齊國大夫,
怎好跑到吳國去?”
任公子道:“自從越軍襲吳,太子友自殺之後,夫差常常後悔將令尊賜死,他知道民心不附,
還特地在海邊立了潮神之祀,以令尊容顏塑為神像。伯嚭雖然常有怨言,但自從越軍襲吳之後,
夫差便不像以前般信他了。此番夫差有意請大將軍回國,伯嚭也無可奈何。不過依在下之見,
要大將軍棄齊國之業而事吳國,多半是我們一廂情願,是以我們已另作安排,一是將大將軍的
身份已告知天下,二來已使人在齊國活動,說服齊國君臣派大將軍為使,到吳國後暗助吳王。”
伍封驚道:“什麽?”
任公子道:“大將軍,在下不妨直言相告,如今不僅吳越齊三國已知道大將軍是伍子胥之子,
隻怕遠在西鄙的秦國也知道了。雖然大將軍與越人交好,但越王勾踐心狠手毒,多半會對大將
軍不利。”
伍封笑道:“隻要在下不到吳國去,想來越王勾踐也不會來找在下。”
任公子歎道:“大將軍殺了我董門不少人,連顏不疑和市南宜僚也傷在大將軍之手,與我董
門已經勢同水火。上次朱平漫死於大將軍之手,家師便大為憤怒,如今見顏不疑還被大將軍斬
斷了一手,甚至想親到萊夷報仇。家師數十年未曾出來,此番若是奮怒而來,非同小可,幸好
被在下勸住。若不用此事來修好,董門與大將軍必難罷休。”
伍封見他出語威脅,哼了一聲,道:“在下豈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就算是劍中聖人親來,在
下也不會怕了他。在下雖然敵不過他,但未必不能逃脫。若真是將在下惹得急了,便從晉國趙
氏借一支大軍,不要說董門,連代國也一並滅了。趙氏雖然答應不攻代國,借兵卻是可以的,
在下領兵攻代,趙氏也不算違了誓言。你們在宋衛設伏,殺了趙氏數子,我興兵為他們報仇,
他們必會高興。”
任公子臉色一變,知道他所言非虛,這人劍術武技深不可測,就算支離益親來,說不定仍
會被他逃脫。若真的以晉齊之兵相攻,恐怕也大有可能。
他搖了搖頭,道:“就算大將軍能隻身逃脫,但府上的妻妾美姬恐怕難是幸免,到時候一拍
兩散,又是何苦?何況大將軍暗助吳王,對大將軍毫無損傷,顏不疑也會感大將軍恩德,好處
多得很,何必非要那麽固執呢?”
伍封道:“在下並非固執,自是不慣被人要脅,何況在下每日在萊夷逍遙自在,也不大想多
生事端。”
任公子見他雖然不答應,其實對自己所說的理由也頗有同感,心思也有所動,笑道:“此事
幹係重大,大將軍自要考慮再三,三日之後在下再來拜訪,望大將軍能夠有所決斷。事關重大,
還請守秘。”
伍封笑道:“在下想去見見顏不疑,閣下會否拒絕?”
任公子點頭道:“在下怎敢拒絕,不過顏不疑眼下在城中追尋一人,連在下也難以找到,他
找到了人,自會到驛館找我。”
伍封暗暗心驚,不知顏不疑要追尋何人,奇道:“顏不疑要在我主城追尋一個人,為何不找
在下呢?”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這人其實是本門的叛徒,我們自要找他出來,大將軍府上雖然高手
不少,但能對付他的不過三四人,能擒他的人怕隻有大將軍了。”
伍封驚道:“什麽人這麽厲害?”
任公子道:“這人是市南宜僚。他被大將軍射瞎了一目,對大將軍仇怨極深,我們董門想與
大將軍釋嫌聯手,他卻大加反對,近日多半來了主城之中,想對大將軍不利。如今大將軍與我
們董門利害相關,自不能坐視不理,被他壞了我們精心的謀劃,非要將他擒殺不可。此人劍術
高明,大將軍須要小心出入,若被他所乘,我們便白費心血了。”
伍封心中凜然,道:“多謝閣下提醒,在下自會小心在意。”
任公子起身告辭之後,伍封立時命人到王屋城將未來外父公冶長請來,又將玄菟靈、冉雍
等人請來,一起去見慶夫人商議。
慶夫人聽伍封說完後,沉吟良久,歎道:“董門中人真是厲害,竟能猜到我們的心思。雖然
夫差無道,但我們怎也不能眼看著家國宗祀被毀。”
公冶長問道:“夫人的意思是否要相助吳國?”
慶夫人點頭道:“先夫以直諫而被賜死,為的是保全吳國的宗祀,封兒若能助吳,既可全先
夫之忠義,又可保母家之宗祀,為人子者理應如此。”
葉柔點頭道:“柔兒在越年餘,見越人複仇之心非同小可,若真是大舉入吳,吳民必定慘遭
塗毒。柔兒時時在想,我助越練兵,究竟是對是錯?為雪一國之恥而傷一國之民,似乎不好,
但天要棄吳,也是必然。”
公冶長搖頭道:“夫差視民如仇,倒行逆施,人都說是天棄吳國,依我看實則是人所為之。”
伍封問道:“柔兒,你在越國年餘,以你所見,越王勾踐是個什麽樣的人?”
葉柔道:“勾踐雄才大略,可算一代雄主,他能忍常人不能忍,臥薪嚐膽,與民同苦,看起
來倒象夏禹和周文王,不過我總覺得這人陰沉沉的,胸中另有城府。”
伍封道:“越王勾踐能在吳王夫差手下為奴三年,這番忍勁非同小可,範大夫次對我說,勾
踐為人忍辱妒功,疑心極重,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田恒也說此人厲害之處,遠勝於夫
差。若真被他滅了吳國,鋒纓北指,多半會向齊魯兩國大動兵戈。”
慶夫人道:“適才親翁之言大有道理,吳國日弱未必是天意,而是人為。既然人力可毀吳,
必也能救吳。”
冉雍道:“大將軍是齊國重臣,若是相助吳國,是否妥當?”
伍封道:“為人臣者必以忠義為本。若損齊而救吳,我必不會為之,反言之,損吳以興齊,
我也不會去做。如今齊魯新盟,吳國再不敢有北上之心,便成了南方則屏障,若吳國亡於越手。
越王勾踐必興霸念,揮軍北上,齊魯兩國之兵人數雖眾,但素弱於吳越,是以救吳則是救齊魯
二國。齊魯合盟之後,國君與田恒都覺得和吳為上策,一直在與吳示好,當年少薑嫁吳,齊吳
二國怎也算得上有些姻親。”
公冶長道:“如今夫差有四個庶子,還未立嗣,顏不疑就算得封兒之助,能立大功於吳,但
他畢竟是新認之子,比不得其餘三子在吳國的勢力。何況此人未必是明主的材料,封兒插手於
吳事,未必真是長利於吳。”
伍封道:“我已有算計,萬一越國攻吳,我便助吳抗越。越國有範蠡文種之智,是勝是負未
可預知,若是敗了也算盡了對家國的忠義,萬一真能獲勝,我便抽身而返,日後的吳越爭競我
便不再插手。若夫差仍不能退讒興政,那便真是天棄吳國了,我就算是神仙,恐怕也無回天之
力。不過真有吳國滅亡的一日,曆代吳君的宗祀神主自不能毀,我設法帶回齊國,置於海島之
上侍奉。何況我若大搖大擺到吳國,與伯嚭這家夥鬥上一鬥,想來也大為有趣。”
公冶長驚訝道:“怪不得封兒年紀輕輕便能立此功業,原來真是先見之士!”
慶夫人歎道:“封兒想得十分周到,雖然事在人為,但畢竟有未必能為處。好在封兒的智計
劍術不弱,雖有凶險,卻未必不能保全自身。”
妙公主聽了半天,道:“聽夫君的意思是要與顏不疑和董門聯手了?”
伍封搖頭道:“我隻是助吳,與董門無甚相幹,顏不疑能否嗣為吳王,我才不去理會。不過
任公子與顏不疑這次來,我便與他立誓,我助吳抗越一次,他們便不得騷擾我的家人。顏不疑
這人厲害無比,我一個看不到時,恐怕就有奇禍。”
妙公主歎了口氣,道:“這豈不是被他們所脅成功,大大丟臉?”
伍封笑道:“他們怎麽想是他們的事,不過任公子今日之言,其實是董門的深謀遠慮,他們
早料到我會答應,任公子才敢大搖大擺入府。隻是這件事要國君和田恒知道才行,過些天我便
到臨淄城去,拜見國君老丈人。”
楚月兒道:“夫君,那市南宜僚隻怕真的在主城,不得不防。”
伍封點頭道:“月兒提醒得是,眼下府中之人能與市南宜僚相抗者,隻有你我和柔兒三人,
二位嶽丈均不常在府中,小鹿兒勉強能敵,久必會敗,這人若潛入府中,十分麻煩。”
正說著話,小鹿陰沉著臉著過來,道:“師父、叔祖!”鮑興也跟在他的身後。
葉柔道:“小鹿兒,你這是……”,鮑興歎道:“適才有急使來傳信,夫子仙逝了,喪期是夏
四月乙醜日,即是上月的事。”
公冶長和葉柔立時大哭起來,伍封與楚月兒在魯國聽過孔子的教誨,一向對孔子甚是敬重,
聞說孔子去世,心中大震,立時一迭聲吩咐下去,準備起程,趕往魯國赴喪。
妙公主和田燕兒也聞訊趕來,妙公主歎道:“上次夫君未帶我見夫子,這次我隨夫君一起去。”
田燕兒道:“燕兒也去。”
伍封這時哪有閑心管誰去誰不去,點頭道:“那便同去好了。”
慶夫人早已派人去通知冉雍、高柴和公良孺,當晚他們都趕了來,慶夫人對孔子向來敬重,
備了數車之物。
1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出自《詩經·大雅·蕩之什·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