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嘯歌傷懷,念彼碩人1
22.1吊唁孔子
次日一早,伍封便帶著眾人,由平啟引著三百倭人勇士,三四百人浩浩蕩蕩驅車西向,趕
往魯國赴喪。
家中有慶夫人主持,又有玄菟靈、公輸問、小鹿、伍傲、吳舟、趙悅、蒙獵、平啟、招來、
樂浪乘、天鄙虎等人,還有二千多士卒,倒是大可放心。
伍封臨行對慶夫人道:“娘親,顏不疑和任公子明日來時,就說我到魯赴喪,待我從魯國回
來再說。”
慶夫人點頭道:“你正好在臨淄稍停,向國君稟告,再看看如何向任公子答複。”
伍封又道:“那市南宜僚多半藏身左近,遲遲身上有孕,府中務要小心。”
慶夫人笑道:“不怕,顏不疑和任公子有求於你,必會暗中保護,此刻正是多了他們兩大高
手,又怕誰來?”
伍封想想也是,這才放心出發。
伍封等人乘著車,倭人勇士騎馬緊隨,出了萊夷之境,騎兵才改為步行,每日行軍百裏,
一路兼程,不到十日便到了臨淄城外。
伍封將大隊人帶入了封府,派人送田燕兒回相府去後,與妙公主、楚月兒入宮見齊平公。
齊平公見了他們,先安慰了伍封良久,然後歎道:“你們終算來了。封兒,如今朝中上上下
下都知道你是伍子胥之子,眾說不一,寡人說早知道你的身份,隻是怕招了吳王之忌,才未說
出來。”
伍封苦笑道:“這都是董門中人要迫我助吳,才做的好事了。”
齊平公道:“田恒先前也多有不悅,幸好貂兒將他請進宮來,說她在伍堡住了多日,早知道
此事,怕節外生枝,未告訴父兄,封兒算不上欺君。”
伍封心想,那日母親與田貂兒談及往事,以田貂兒的聰明,自然猜出他們身份來。
齊平公又道:“如今齊魯盟好,田氏父子擔心東南之勢,正與吳國設法修好,除了重修齊女
墓外,還與伯嚭深相結納。”
伍封皺眉道:“伯嚭是個卑鄙之人,與他結納有何好處?”
齊平公道:“隻是想與夫差修好,使吳國成為我們東南的屏障。田恒還說吳人不足為慮,但
越人不可不防。原曾想與越國結好,但越王能對付吳國,未必不會對付齊國,這個勾踐相當可
怕,不可不小心。是以如今我們齊國上下正想著助吳抗越,以備東南的不測。”
這時,侍衛來報,說相國田恒、大司馬鮑息和右司馬田盤一齊入宮,齊平公讓妙公主帶著
楚月兒去見田貂兒,道:“貂兒有身孕快兩個月了,你們去陪陪她也好。”
伍封喜道:“原來君夫人有喜,這可是件大喜事。”
齊平公笑道:“寡人隻道隻有妙兒這女兒,想不到臨老了還有這種喜事。”
妙公主知道他們有國事要談,二女往後宮去了。
齊平公命人將田氏父子和鮑息請進了偏殿,伍封起身相迎,田恒見伍封也在,笑道:“伍大
將軍,你可欺瞞本相久了。”
伍封笑道:“非是敢有意欺瞞,在下怕多惹麻煩,反誤了國事。”
鮑息道:“兄弟可瘦了一些,過去的事不要想得太多。”
伍封點頭道:“大哥教訓得是,大哥之孫也快要出世了吧?”
鮑息笑道:“就在這一兩個月吧。”
眾人向齊平公施禮之後,坐了下來。
田盤埋怨道:“大將軍既是吳國伍相國和慶公主之子,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為何連在下也
要瞞過?豈非不當在下是朋友?”
伍封歉然道:“伯嚭先後派了數批刺客來對付在下,都被在下悄悄解決了。也是在下太過謹
慎了些,怕給齊國惹禍,是以未敢說出來。”
田恒笑道:“不要說伯嚭,就連吳王夫差也算不了什麽。若不是擔心越國,本相早想勸國君
助越滅吳了。”
田盤道:“越王勾踐有晉文公手下一般的人材,又有楚莊王的雄才大略,若是滅了吳國,必
會北上齊魯爭霸天下,是以朝中上下商議多日,想反過來相助吳國。”
齊平公點頭道:“救吳等於為齊國立了一道屏障,正該如此。”
伍封忙道:“此事在下另有想法,齊國無論如何,不要公然派兵助吳抗越。”
眾人都大為詫異,田恒奇道:“大將軍不是記吳王夫差的仇吧?”
伍封搖頭道:“先父一生為吳,家母又是吳國的公主,在下怎也不會坐視吳國被越國侵害。
不過,當下之勢,全在於夫差身上。如果夫差仍如以往,不要說齊國,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
如果齊國公然助吳,一旦不敵越人,齊國必被戰禍,成為死敵。”
田恒道:“如果不助吳國,越人滅吳之後,並吳越二國之力,覆地近兩千裏,便成了齊國的
心腹大患。如果我們暗助吳國,仍是瞞不過越人,遲早會被兵禍。是以公然相助和暗中相助,
無甚分別。朝中上下這些日爭論不休,全在於這後果難料。”
伍封笑道:“表麵看起來雖無分別,但對越人來說是有分別的。如果我們公然助吳,一旦吳
國滅了,越人自會找齊國開戰,勝負難以預計。如果我們用另外的辦法,名正言順又暗助了吳
國,越人也會向齊國開戰,不過到那時候,越人就未必能勝了。”
眾人都有些不解,未知其中的分別在那裏。
伍封問鮑息道:“大哥,齊、吳、越三國之兵,孰者精強?”
鮑息沉吟道:“若以士卒而論,齊兵身高力大,軍中又重技擊,一名士卒與一名吳越士卒相
較則必勝;吳卒善兵法,一伍吳卒必勝過一伍齊卒或越卒;越兵力最弱,但裝備精良,一隊越
兵必勝一隊齊兵或吳兵。是以兩軍作戰,不論主將的兵法,吳越士卒人數相當的話,勝者必是
越兵。吳兵與齊兵曾有過艾陵之戰,齊兵瞠乎其後。”
眾人見他分析得甚是清楚,無不佩服。田恒和田盤不住地點頭,田盤道:“越人可怕也就在
此。”
伍封道:“以一對一,越卒最弱,為何越軍反會最強?吳軍裝備比越人相差不會太多!”
鮑息歎道:“吳越之間仇深似海,吳國滅越,以其王為奴,後來才許其複國,是以越人上下
齊心,均以為恥,是以士氣旺盛之極。夫戰,勇氣也,士氣旺者必勝。”
伍封道:“越兵之強,這並不是兵精過吳,而是國仇家恨所使,因而士氣旺盛。越兵與齊兵
交戰,則大不相同。如果齊軍公然助吳,仍為所敗,一來齊兵新敗,又是自己招來的禍端,士
氣必弱,二來越人會視齊人為仇,士氣旺盛,他們大舉攻齊,我軍以弱對旺,就算孫武在世,
也難以獲勝。”
田恒點頭道:“如果隻是暗助吳國,又有何不同?”
伍封道:“如果齊兵不動,我們隻是暗助吳國,那麽越人上下便不會視齊為仇。越王勾踐若
是攻齊,反會被越人認為他好大喜功,多生事端,令得將士滅吳之後仍不能與家人團聚,軍中
生怨。同時越國無端端攻齊,必惹齊人之怒,齊卒每一人均勝過越卒,所欠隻是勇氣而已。若
是家國被侵,自然是憤起抗之,必將越人打得大敗。”
齊平公嗬嗬笑道:“原來如此,封兒言之有理。”
田恒點頭道:“怪不得大將軍能一舉將萊夷海陸諸盜盡數剿滅,果然是精通兵法。齊國助吳
是必然之勢,隻是當如何暗助吳國呢?”
伍封道:“這就要吳人自己找上門來了,我們若跑上去說:‘嘿,你們吳國不行了,讓我齊
國來幫你吧!’以吳王夫差的性子,必會以之為恥,反而麻煩。如今吳王夫差新認了個兒子,叫
作王子不疑,其實就是那顏不疑了。”
眾人不知此事,大為吃驚,伍封將顏不疑的來曆向他們略略說過,眾人駭然之餘,又覺得
可笑。
伍封道:“顏不疑和任公子前不久親到萊夷,向我示好,請在下借先父名頭入吳相助,以對
抗越國,在下雖然也想助吳,但未向國君和相國稟告,是以未曾答應下來。”
田恒笑道:“大將軍如今這身份,反倒是件好事了。吳人上來求援,兩國修好之主動必在於
我們之手了。”
伍封點頭道:“在下雖然想助吳,但不想讓齊國惹禍,是以不能帶齊兵去,以免為了我們伍
氏的家事而牽動了齊國,否則在下怎對得住齊國君臣百姓?”
齊平公不住地點頭,道:“封兒想得極為周到。”
鮑息皺眉道:“如此一來,兄弟豈非要長留吳國?”
伍封道:“不會的,助吳實則助齊,但也要看看事情是否可為,若夫差實在不成器,便隻能
罷手了。兄弟此去未必能成功,但隻要能將越國滅吳之期拖上數年,對齊國來說也算是件好事。”
田盤道:“大將軍言之有理。”
伍封又道:“不過以在下之見,就算夫差死了,吳事也未必能為。吳國遲早要滅於越國之手,
越國日強,兵鋒必指齊魯楚國,但楚國勢大,眼下楚王又是越姬之子,與勾踐有親。那麽越國
所惹的便是齊魯,也就是說,齊越之間早晚要有一場戰事,這是難以避免的。我們若多出數年
時間準備,便有可能將越國打得大敗,令他們再無北上之念。”
田恒道:“大將軍原來是先知先覺之士,早知如此,我們朝中上下也不用爭執這麽多天了。”
齊平公道:“不如封兒便去助吳抗越,稍有成功便回來,千萬不要長留吳國,相國,你看這
樣可好?”
田恒笑道:“國君英明之極,正該如此。既然是暗助吳國,大將軍仍是我們齊臣,萊夷的邑
地仍有。本相猜大將軍到吳國之後,吳王多半會待以客禮而不臣,大將軍日後仍回萊夷便是。
不過,大將軍在萊夷滅群盜、興教化,平定各族,雖然那是大將軍的采邑,實則有利於齊國,
因此本相以為這是大將軍為國所立之大功,理應嘉獎升爵。”
齊平公和鮑息正怕田氏因此而將伍封在齊國的勢力消除,斷了伍封的後路,早擬好說辭,
以免伍封一去吳國,便不再是齊國的大將軍了,不料田恒並沒有這麽做,反提議要升伍封之爵。
齊平公笑道:“相國之言正合寡人之意,封兒眼下是中大夫,便升為上大夫之爵,仍為大將
軍之職。”
其實,伍封之勢逾大,雖然曾經立誓,但世事難料,田氏不免忌憚。但若真是斷了伍封的
後路,伍封必會全心全意與顏不疑聯手,這人厲害之極,日後在吳國得勢,齊國田氏便大有頭
痛之處了。若伍封仍是齊臣,萊夷的家業不變,他心係家中,自不會有背叛之心。隻怕日後吳
國對他所封更多,令他留戀,是以田恒一反常態,反而要升伍封的爵位。
議事完後,伍封說了要去魯國,無暇到各府拜訪,田恒等人早知孔子之喪,知道伍封是孔
子的外孫女婿,自不會在意,寒暄一陣各自走了。
齊平公這才將田貂兒、妙公主、楚月兒一並請到後殿,一同用飯。田燕兒先前也隨田恒入
宮,她是君夫人的親妹,直接去了後宮看田貂兒,此刻也一同用飯。
飯後伍封告辭,齊平公備禮數車,道:“封兒,寡人便令你為使去吊唁孔子,也體現齊人愛
賢之心。”
伍封等人從臨淄出發,十多日之後,終到了魯國境內。
魯國雖然多年未用過孔子,但他畢竟曾是大司寇,又代攝相事,以告老的大夫退居府中,
是以仍然十分重視孔子之喪,以此來播其愛賢之名。何況孔子的弟子遍布天下,單是魯國便有
不少人為官,是以到魯赴喪者甚眾,連齊、宋、楚、吳、越、晉等國都派了使者來吊唁。
伍封的車隊一入魯境,便被魯國守境官員盛意接待。魯國一向媚事齊國,伍封是齊君的女
婿,又是使者,自是要小心接待,以免得罪大國。
伍封的車隊到了曲阜城外之時,三分魯國之權的三桓季孫、孟孫、叔孫三家之長各帶人出
迎,天下各國來吊唁孔子的使節之中,以齊國伍封的身份地位為最高了,自是格外地隆重。不
過柳下蹠出使吳國未歸,未能見著。
伍封依禮先見宮見過了魯哀公,然後才帶著眾人到孔子府上拜祭,與公冶長等人見麵,改
著緦服。此時終見到了那位端木賜,即是子貢。伍封與他略略談話,便驚其口舌之利,天下無
雙,不過因是辦喪事,二人也無暇深談。
停殯三月之後,眾人將孔子營葬在北阜之曲,塚大一頃,說來也怪,自孔子葬於其地,連
鳥雀也不敢棲止其樹。
其中的禮俗甚多,不一而足。不過,因有喪事,葉柔要著齊衰一年,與伍封的婚事便隻好
往後推了,伍封心中雖不願意,卻也是毫無辦法,隻能說是好事多磨了。
這日剛從孔子塚前回來,渠公不知怎麽找了來,伍封又驚又喜,道:“老爺子怎到魯國來找
到我?”
渠公道:“老夫先去了楚國,再從楚國趕來。”
他叫了十人上來,道:“這都是月兒的族人,老夫以公子之名贈了他們數車金帛,又在他們
族中呆了許多日,細心觀察,盡管想到齊國來的人甚多,但老夫隻覺得這十人還算不錯,雖然
武技政事不甚擅長,卻持重可靠,年紀又輕,可堪造就。老夫細詢過其族譜,月兒之父祖都是
幼子,故而月兒的輩份甚高,這些人大抵是月兒的族侄之輩,更有三人算得上月兒的侄孫。”
楚月兒甚喜,向這十人細看過去,見他們年長的三十多歲,年幼的十七八歲,隻不過都不
認識。倒是這十人之中,有的人卻還記得楚月兒姊妹,說了一番舊事,甚覺親熱。
渠公道:“眼下月兒一族人數不少,不過已經流為庶民,並無姓氏,名也簡單,老夫見他們
是楚莊王之後,故稱為莊氏。這十人老夫都重新起了名,以便記憶,由莊大、莊二到莊九莊十,
稱莊氏十子。”
莊氏十子向伍封見過主仆之禮,伍封讓他們起來,心忖這十人先帶回府中,由母親、伍傲
和公輸問視其能而安置。
渠公又道:“老夫訪尋多日,聽說月兒有一個堂兄名戰,為人沉穩冷靜,又有神力,善劍術,
又精於水性。族人都誇獎其本事,可惜他數年前離家出走,不知所蹤,否則老夫非將他帶來不可。”
渠公到魯國數日,安置了曲阜陶坊的事,心記漁鹽生意,又趕往燕國去,途中順便往來於
臨淄和萊夷不絕,收取漁鹽,販往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