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距春節還有三天,一年一度的春運已經開始。魔都也迎來新一輪的降溫,路輕覺得這麽大的房子隻為他一個人開暖氣頗為浪費,於是穿著隊服毛衣羽絨服壓了頂棒球帽出門了。

出門的原因很簡單,他的發小,徐懿安,禮貌詢問了雲爍簽名照的進度。

而他,誠懇地回答徐懿安,對不起,但我差點被滅口,相信我們這麽多年的友誼不會止步於一張用於追求姑娘的簽名照吧。

然後徐懿安要求他請吃飯。

這個要求在路輕看來還是比較合理的,於是收拾收拾出門了。

“戴個帽子幹嘛?”徐懿安在地鐵出口,見到他迎上去,“偶像壓力啊?”

“沒洗頭。”路輕說。

街上過年的氣氛很濃,主要體現在人多。晚飯點,口味不錯的餐館幾乎都在排隊,店門口一溜排的圓凳子上坐滿了人。

帶孩子的,一大家子的,情侶二人的,小姐妹的。路輕甚是絕望地看了眼馬路對麵的火鍋店,他轉頭詢問徐懿安,“這架勢咱們排到天亮能吃上嗎?”

其實這一片不算多繁華,徐懿安也沒想到這家火鍋店會這麽多人,“換一家吧,太冷了,我不想站在大街上隔岸觀火鍋。”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降雪,雨夾雪,路輕望了眼天,無星無月,陰沉沉的,“近點找一家吧。”

“……”徐懿安無奈,“但我想吃火鍋。”

路輕兩隻手都在兜裏,呼吸都是肉眼可見的白霧,南方的冬天不是穿厚點就能解決的問題,人來人往,大家都縮著腦袋拽著衣領快步地走著。

“咱倆再站會兒旁邊麥當勞都滿客了。”路輕歎氣,“進去喝點東西暖暖再說吧。”

麥當勞的暖氣很高,是收銀員穿短袖的程度,裏外兩個世界。路輕當即覺得緩了一口氣,像從冰天雪地走進澡堂子,“喝點什麽?”

“鱈魚堡。”徐懿安湊過來指著他手機屏幕,“再來個雞翅,來個可樂,薯條,倆香芋派。”

路輕緩緩打出一個問號,“這麽快就妥協了?”

麥當勞裏很吵,主要是孩子太吵,他倆找了個角落坐下。

“所以究竟是什麽事兒讓你差點被滅口?”徐懿安在擠番茄醬。

路輕拿著薯條的手頓住了,“撞見了一些會被滅口的畫麵,聽到了一些會被滅口的對話,還……陷入了會被滅口的事情。”

那袋番茄醬遲遲沒有被擠出來,路輕還在等著,抬頭,徐懿安震驚得眼珠子要掉下來了,“傳言是真的?”

“傳言?”路輕放下薯條,先迅速環視了一圈,壓低了些帽簷,“什麽傳言?”

徐懿安也放下番茄醬,“你不知道嗎?雲爍微博取關mu了,江湖傳言你們em隊長教練不和,然後又買了你這個shield來的鐵廢物,你們仨相克,em要解散了。”

“微博取關?”路輕又拿回薯條,開始回憶自己有沒有關注雲爍,想不起來了,“等會兒,什麽叫shield的鐵廢物?怎麽就我們仨相克了?”

“因為你點讚了那個毒奶合集啊。”徐懿安把番茄醬均勻擠在薯條上,“不是,你是手滑還是有意為之?我上回就想問了,忘了。”

其實是因為路輕不知道他戰隊認證的賬號點讚別人視頻會直接顯示出來,“我……我不知道點讚會被發現。”

但雲爍直接取關餘子慕是他沒想到的,那晚……他聽到的對話模棱兩可,但能猜出個大概,隻是因為如果在戰隊裏你非要得罪一個人的話,那麽那個人必然不可以是教練。

麥當勞門店放著歡快的新年歌,人們進進出出帶進來的冷風在店裏反而是一陣清涼,可樂裏冰塊也開始融化。

“所以為什麽?”徐懿安瞪著好奇的大眼睛,“為啥你們教練會取關你們隊長?”

路輕用薯條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樣子嗎?”

但他知道那天晚上餘子慕肯定是冒犯到雲爍什麽了,畢竟微博取關相當於昭告天下老子看你不爽。

那麽……

路輕思索了一番,“我好像連雲爍都沒關注。”

“你情況特殊,你是毒奶受害者。”徐懿安拆開漢堡,“你可千萬別關注他,遠離毒奶,你看雲爍做解說這一年你點兒背成什麽樣了,有一把順過嗎?”

路輕笑笑,“也沒那麽誇張……”

“誇張,賊誇張,兄弟。”徐懿安義正言辭,“這個世界上的問題大體分為數學問題和哲學問題,但是你的世界多了一個雲爍的玄學問題!”

一陣冷風進來,麥當勞擁擠的取餐區站滿了人,各種羽絨服和羊絨大衣,幾個女孩子戴著小鹿角的頭箍。

然後進來了一位顧客,穿著路輕身上同款的黑色羽絨服。

路輕放下手裏的雞翅,給徐懿安使了個眼色。

“不行咱過年去廟裏拜一拜吧,求個符開個光什麽的。”徐懿安說著還灌了口可樂順氣,“真的,人不能不信邪,夏季賽的時候他奶出的那個二連天火我當時在看直播,手裏的雞蛋餅都驚掉了。”

“……”路輕的眼睛一直在往他後麵飄,“那是巧、巧合。”

“這不是巧合,兄弟,這叫邪門。”徐懿安還在輸出,“緊接著下一局,玩命給你奶那房子裏容易刷狙,是刷了個狙,vss。”

“咳。”路輕站了起來,微笑著,衝徐懿安背後叫了一聲,“教練。”

徐懿安像個久未上油的機器人,一點點轉過腦袋。

em戰隊冬季隊服,和路輕身上一模一樣的灰色毛衣,黑羽絨服,運動褲,甚至雲爍今天也戴了頂帽子,和路輕一樣的戰隊周邊。雲爍端著大杯冰可樂,“好巧啊。”

路輕給二位做了個介紹,“教練,我朋友,徐懿安。徐懿安,你現在可以求簽名了。”

“簽名?”雲爍把可樂放下,從旁邊桌拖了個椅子坐下,“讓我坐會兒,我家在這旁邊,我等我媽買東西回來,得幫她拎東西,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徐懿安當即挪了挪桌上他們的餐盤,接著直接從壞兜裏掏出一張……

“我靠。”路輕見他掏出來一張雲爍的定妝照,“你整天貼身帶著這個?”

徐懿安解釋:“今天不是見你嘛,怕你身上一時沒有照片,特意帶了一張。”

兩個人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是一樣,隻是雲爍非常白,黑羽絨服和黑帽子裏一張雪白的臉,坐在麥當勞裏像個落地燈。

雲爍先是和路輕對視一眼,然後兩個人一起笑了,“你見朋友還穿隊服?”

“一時也不知道穿什麽。”路輕指了指桌上的照片,“教練你……給他簽個名吧,他指望你談戀愛。”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雲爍也沒拒絕,“有筆嗎?”

路輕:“筆?”

徐懿安:“沒帶筆。”

路輕:“那麽該怎麽簽呢?”

最終這次友好見麵以徐懿安悵然離去而告終──他媽喊他回家搬年貨。

路輕站在街邊等車,年關不好打車,叫車app也在無限等待中。雲爍也在旁邊,可能是堵車,還沒等到他媽媽。

“等放假回去我給你簽,然後你再給你朋友吧。”

路輕點頭,“嗯,謝謝教練。”

夜晚風更大了,雖然也沒多晚,剛過八點,但路上漸漸堵起來的車流和哈著白氣的行人讓人很想回家。

回家……路輕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回基地吧。

“春節你一個人在基地沒問題吧?”雲爍問。

“沒問題。”

雲爍壓了壓帽簷,他想問路輕那天晚上都聽到了多少,但半晌都沒開口。

職業電競圈嚴格的等級壓製,教練永遠壓隊員一頭,雲爍也是個男人,他無法接受餘子慕強橫無匹的告白。

甚至無法理解,怎麽好好的就看上自己了。

接著是一陣詭異的沉默,最終打破僵局的還是路輕。

“教練。”他扭頭,“那天晚上你和隊長吵架了嗎?”

路輕眨眨眼,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吵架?的確那晚自己的語氣比較差,於是雲爍含糊了過去,“啊,是……是不太愉快,怎麽了?”

“是因為我嗎?”路輕又問。

廢話,路輕心裏跟明鏡似的,左不過就是隊長喜歡教練,見教練對自己那麽上心,隊長心態崩了。

雲爍沒接話,反而原地側了個身,正對著他,“路輕,大家是隊友,是要一起打比賽拿成績的,所以……如果以後隊長在遊戲裏搞什麽明槍暗箭,你不需要忍氣吞聲。”

謔,餘子慕嗎,他可能還沒那個本事。

路輕努力調整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其實隊長挺好的,我排到他的時候他還封煙扶我。”

“他管你叫‘4號’。”雲爍看著他,“總之他狀態很奇怪,你又剛來,等他調整一段時間吧,如果調整不過來……”

雲爍深吸了一口氣,深冬冰涼的空氣讓人腦仁發疼。

“沒關係。”路輕正回腦袋,帽簷下他偏黑色的眼瞳在陰影裏泛著寒意,聲音並沒有淹沒在商鋪音響歡樂的迎春歌曲裏,“如果教練有需要,我可以努努力一個打四個。”

雲爍一怔,望向了路輕,他以為會看見路輕笑裏藏刀刀上淬毒,看到的卻是一張沉默的少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