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的雨夾雪遲遲沒有落下來,但空氣濕潤得能聞到雨水的味道。三條車道的馬路開始擁堵,已經有出租車裏的乘客直接在機動車道下車走路了。

然後雲爍好像在下車的乘客裏發現了什麽人,抬腳便走過去。

路輕快步跟上他,因為路輕也發現了,一位皮膚非常白的中年女士正在從出租車的後備箱裏拎東西。

雲爍和她媽媽長得挺像的,皮膚都很白,五官秀氣又精致,但雲爍母親的眼睛似乎……就沒有雲爍那麽清亮。

雲爍看著出租車滿滿的後備箱和後座,“媽你是去逛超市還是去搶超市啊?”

“不全是咱們家的。”母親說著,從後備箱裏不停地拎東西,“有些是給你王阿姨和齊伯伯的,你爸走的那年他們幫了不少忙,難得有機會謝謝他們。”

路輕站在旁邊搭手,剛接過來雲爍手裏的一大盒阿膠糕,發現雲爍的手有些僵。這個“走”,是什麽概念的“走”?路輕看向雲爍,後者沒什麽表情。

這時候母親才發現路輕,“這是你朋友呀?”

“嗯,隊員,路輕你……”

路輕從後座又拎出兩箱牛奶,“我這一時半會叫不到車,幫你們拿回去吧。”

說著,司機開始催了,後車也按喇叭的按喇叭,閃遠光的閃遠光,催促他們動作快點。總不好站在馬路上推脫,三個人兩隻手拎得全是東西,終於搬空了出租車。

“多謝你啊小朋友。”母親笑吟吟地說,“一起上樓吧,阿姨今天上午煮了甜湯呢,熱一熱給你喝。”

肯定是要一起上樓的,也不知道雲爍媽媽是怎麽把這麽一大堆東西從超市弄上出租車,路輕笑著應下了。

家裏的陳設很溫馨,電視機上的鏤空防塵布,淺黃色的木質餐桌,抽紙盒也是淺黃色,沙發上隨意丟了件居家的睡衣。

“家裏有點亂,你放地下就行,隨便坐。”

“謝謝阿姨……”路輕把大袋小袋的整齊擺在靠牆的地上,想了想,拉過雲爍,“教練,要不我先走了,叫車排隊快到我了。”

雲爍反拉住他,“別等了,回頭我開車送你回去。”

“挺遠的,別了吧,你在家多陪陪阿姨。”說完路輕扭頭要走,雲爍攥著他把他扯回來,“教練?”

勁兒還挺大,主要路輕沒使力。

“訂單取消吧,正好有事兒要跟你聊聊。”雲爍摘了帽子,一頭順軟的頭發隨意捋了兩下,“換鞋。”

銀耳甜湯香氣撲鼻,小瓷勺上有可愛的小兔子,“好喝嗎小朋友?”

“好喝的,阿姨,特別好喝。”路輕說著就舀了一勺,“比咱們戰隊阿姨做得都好喝。”

“好喝就快點喝,喝完跟我進屋。”雲爍端起來一仰頭幹了,端著碗勺去廚房洗了自己的碗。路輕見狀緊急悶了碗裏剩下的,不顧旁邊阿姨說的放下放下她來洗,衝進廚房洗了碗跟去雲爍房間。

雲爍的房間很整潔,暖色的燈,書桌衣櫃一張床,看著就很讓人犯困。

然後路輕就真打了個哈欠。

“坐。”雲爍指了下床邊。

他不太好意思穿著運動褲坐別人床,於是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我還是坐這吧,褲子髒。”

“也行。”雲爍看了一圈,這屋裏就一把椅子,他自己也穿著運動褲,眼下站了會兒有一種進退維穀的錯覺。

路輕也意識到了,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去床邊的地毯盤膝坐下,“教練你坐。”

執行力不錯,覺悟也很高,於是雲爍不多廢話單刀直入,“你都知道了吧?”

過於直白反而讓路輕的腦子宕機了片刻,不過好在他反應很快,“嗯,雖然我不知道前因後果,但隊長太過分了,他不能強行……不是,他不能讓教練那麽難堪。”

路輕見他沒有多麽詫異,那麽多半說的就是這件事了,於是接著說:“還是在基地裏,萬一被撞見……”

比如被我。

“其實餘子慕他……”雲爍斟酌了一下用詞,“從我退役之後就開始有些莫名其妙,後來的替補他處處不滿意,再加上我解說你比賽的時候,總是有彈幕和微博說一些……一些奇怪的話,導致餘子慕他……”

哦,說一些曖昧不清不著邊際gay裏gay氣的話,導致餘子慕從一年前就開始對自己有了敵意。

路輕打斷他,“教練,你在擔心什麽?”

是啊,擔心什麽呢,擔心路輕會跑嗎?他跑不了,首先那預支的五十五萬他就還不了,擔心路輕誤會什麽嗎……

與其說“誤會”,不如說“發現”。

雲爍的坐姿慢慢有些僵,“那麽你會……”

會惡心嗎,會離隊嗎,會捅出去嗎?

“我……”路輕昂著頭,說出了他自己都萬萬沒想到的話。此時在鵝黃色的暖燈光下,窗戶外劈裏啪啦地砸著雨點,厚厚的地毯和眼前的年輕男人,路輕一時沒能分清自己是為了在em生存還是晃了神說出的話。

“不巧,隊長擔憂的是對的。”路輕毫無畏懼地笑了,“我也很喜歡教練,但我自己喜歡著就好了,我不會給教練添麻煩的,更不會要求教練和我在一起。”

雲爍懵了,事情超出了他的控製,如果說餘子慕忽然的告白他早有預感,那麽路輕這一出讓他覺得這個小兄弟在搞他心態。

“別胡扯,你才幾歲啊你懂什麽是……是性取向嗎。”

路輕聳聳肩,“懂不懂重要嗎,喜不喜歡才重要。”

說完路輕從地上爬起來,俯視他,“我走了,教練早點休息。”

直到路輕和自己媽媽道別之後,客廳傳來一聲“嘭”的關門響,雲爍才理智回籠。和聽見餘子慕那樣強橫霸道的告白不同,路輕是壓低自己的,溫柔的,甚至……楚楚可憐的?

他真的懵了,因為餘子慕對待自己的變化他一年多來看在眼裏猜出來個七八,但路輕就十分離譜。

而路輕,他們甚至還沒開始真正的朝夕相處,一年以來隔著屏幕,唯一的聯係是他槍無虛發的毒奶,怎麽會忽然就產生感情?

路輕也不太明白。

他傻站在路邊淋雨,水珠滴滴答答地從帽簷掉下去,有些順著帽子淌到臉上,他抬手抹了一把。

路上還是很堵,他順著大街走著,剛才雲爍媽媽要給他一把傘他也推回去了,現在想來有些後悔。冬天下雨實在是太冷了,寒風無孔不入,但也沒把他腦子凍清醒。

反而凍得更結實了。

路輕的思維方向其實是正確的,雲爍想要保證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暴露出去,那麽自己已經知道了,在這樣的前提下他要怎麽說才能讓雲爍徹底安心,讓雲爍相信他會守口如瓶。

就是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不能離隊,雲爍也不能離隊,他需要雲爍這個世界冠軍級別的教練,他需要他和雲爍同時存在em戰隊,他必須賺錢,五十五萬的個人獎金嚴格來說是他欠戰隊的。而且……雲爍多好看啊,也不必把性別卡得那麽死……

然後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猛地一停,後麵撐傘走路的姑娘,傘邊的尖角直接戳上他後腦勺。

“呀,對不起對不起!”姑娘連連道歉,“你沒事吧?對不起啊……”

“我沒事。”路輕說。

物理上的腦子沒事,思維上的腦子就不知道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地鐵站,路輕看著地鐵路線琢磨了半晌,決定在地鐵站躲雨叫輛車。大過年的……太辛酸了。

大過年的。

雲爍回過神後打開手機,找到了路輕的微信,猶豫再三還是沒發一個字過去,反而是母親敲門進來,憂心忡忡的樣子,“外麵那麽大的雨,你怎麽也不留人家住一晚呢。”

“哦,沒事,可能是基地的門沒鎖,他得回去。”雲爍放下手機站起來,“媽我餓了。”

母親應了一聲,扭頭朝廚房走,“沒鎖就沒鎖唄,你們那個小區治安挺好的,這雨這麽大,又快過年了,上哪打車呀,你這孩子,爸爸屋不是空著……”

空著呢嗎。

母親忽然刹住了,沒再說什麽,接著就聽見廚房灶台點火的聲音,然後鍋碗瓢盆叮叮響,母親在做飯了。

路輕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人還在地鐵站口瑟瑟發抖,叫車的app前方排隊剩餘15人。路輕低頭看了眼自己,估計能擰出半桶水來。

接著就沒有回音了,等車的時間裏在胡思亂想,想到了離開雲爍家之前雲爍的媽媽滿臉關切地塞雨傘給他,於是想到了自己的媽媽。

手機發出了剩餘20%電量的警告,他低頭,便看見了自己手機的桌麵背景圖。他換成了em戰隊的隊標。

evilmonster,業內知名的電競俱樂部,涵蓋dota2、cs:go、lol等等熱門高獎金遊戲,知名度之高不僅在業內,ti奪冠的那年甚至有電視台轉播。

所以……媽媽應該過得還不錯吧,自己的名字現在就掛在em俱樂部pubg戰隊下麵,過得不好的話,應該會來找自己。

“叮──”

司機正在趕來接您的路上。

也不是很倒黴嘛,路輕把帽子摘下來擰了一下,重新戴回去。原以為被雲爍那麽一問,他得等車等到天亮,他剛一告白,奶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