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靈雲說的一句“斜行大過,再轉既濟。”豈能逃出段正淳的耳朵,雖然瞧不出其中的訣竅,不過已經料到蒙靈雲武功絕對不差,“既然有高人相助,再戲弄下這葷人也無妨!”於是低聲在段譽耳邊道:“你別伸他,隻乘機拿他穴道。”

段譽低聲道:“兒子害怕起來了,隻怕不成。”

段正淳低聲道:“不用怕,有我和伯父在旁邊,他傷不了你。”

段譽得父親撐腰,膽氣為之一壯,從段正淳背後轉身出來,說道:“你三招打不倒我,便應拜我為師了。”

南海鱷神大吼一聲,發掌向他擊去。

段譽向東北角踏了一步,輕輕易易的便即避開,喀喇一聲,南海鱷神這掌擊爛了一張茶幾。

“觀我生,進退。艮其背,不獲其人;行其庭,不見其人。鼎耳革,其行塞。不利有修往。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

段譽凝神一誌,隻聽一陣口訣傳進自己耳中,“咦,這不是神仙姐姐畫卷上的口訣嗎?怎麽有人也會背誦?”

“閉上眼睛,凝神自守,外界諸事不為所動!”

被那聲音一提醒,段譽再不敢分神,口中跟著輕念口訣竟是不看南海鱷神的掌勢來路,自管自的左上右下,斜進直退。南海鱷神雙掌越出越快,勁力越來越強,花廳中砰嘭、喀喇、嗆啷、乒乓之聲不絕,椅子、桌子、茶壺、茶杯紛紛隨著他掌力而壞,但始終打不到段譽身上。

轉眼間三十餘招已過,保定帝和鎮南王兄弟早瞧出段譽腳步虛浮,確然不會半點武功,隻是不知他如何得了高人傳授,學會一套神奇之極的步法,踏著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第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他倘若真和南海鱷神對敵,隻一招便已斃於敵人掌底,但他隻管自己走自己的,南海鱷神掌力雖強,始終打他不著。

再看一會,兩兄弟互視一眼,臉上都閃過一絲憂色,同時想到:“這南海鱷神假使閉起眼睛,壓根兒不去瞧譽兒到了何處,隨手使一套拳法掌法,數招間便打到他了。”但見南海鱷神的臉色越轉越黃,眼睛越睜大,卻沒想到這個法子,掌法變幻,總是和段譽的身子相差了一尺兩尺。

然而這麽纏鬥下去,段譽縱然不受損傷,要想打倒對方,卻也萬萬不能。

保定帝又看了半晌,說道:“譽兒,走慢一半,迎麵過去,拿他胸口穴道。”

段譽應道:“是!”放慢了腳步,迎麵向南海鱷神走去,目光和他那張凶狠焦黃的臉一對,心下登生怯意,腳下微一窒滯,已偏了方位。

南海鱷神一抓插下,從段譽腦袋左側直劃下去,插得他左耳登時鮮血淋漓。

段譽耳上疼痛,怯意更甚,剛想加快腳步的橫轉直退,誰知一股細小勁力打在他手臂的“手三裏”穴道上,“手三裏”在手臂內側手肘靠小臂下一寸處,段譽忽然受人點中此穴道,手臂自然蜷縮回收,恰巧拇指又抵在南海鱷神胸口“膻中”穴上!

又是“波”的一聲,段譽又感到一股暗勁如同石籽一般,彈在自己另一隻手的手腕上,手臂忽的揚起,竟然抓在南海鱷神胸口的“神闕”穴。頓時大喜,“是了,定是爹和伯父暗中用一陽指的功夫助我!”

南海鱷神見他出手虛軟無力,哈哈大笑,斜身反手,來抓他麵門!段譽內力全然不會運使,雖已抓住了兩處要穴,但也奈何南海鱷不得。

這時,沒等段譽側步閃避,蒙靈雲手藏袖子中,空繃三指,使出彈指的功夫,將自己精純的逍遙派真氣如同彈丸一般彈射出去,一盡打入打入段譽胸口的“膻中”穴!

這股精純的逍遙派真氣一鑽進段譽身體,便如洪流一般在各處經脈奔流,他先前吸入的那無量劍七名弟子內功頓時如同百川匯入大海一般,化做他自身真氣!

南海鱷神要害受製,反手一抓,去得又快又狠,心想,這一招以攻為守,攻的是段譽眼目要害,武學中所謂“攻敵之不得不救”,敵人再強,也非回手自救不可,那就擺脫了自己的危難,原是極高明的打法。不料段譽於臨敵之道一竅不通,對方手指抓到,他全沒想到急速退避,雙手仍是抓住南海鱷神的穴道。

這一下可就錯有錯著,南海鱷神體內氣血翻滾,湧到兩處穴道處忽遇阻礙,同時“膻中”穴中內力又洶湧而出,一爪伸到與段譽雙眼相距半尺之處,手臂便不聽使喚,再也伸不過去。他憋住一口真氣,再運內力。

段譽右手大拇指的“少商穴”中隻覺一股大力急速湧入。南海鱷神內力之強,與無量劍七名弟子自是不可相提並論,段譽登時身子搖,立足不定。他知局勢危急,隻須雙手一離對方穴道,自己立時便有性命之憂,是以身上雖說不出的難受,還是勉力支撐。

段正淳和段譽相距不過數尺,見他臉如塗丹,越來越紅,當即伸出食指抵在他後心“大椎”穴上。

“啊!?這不是那青袍客所使的功夫嗎?”蒙靈雲看見段正淳內力湧動,所經過的經脈,心中一驚,“難道這功夫是馳名天下的大理段氏‘一陽指’神功?”

他料想得不錯,段正淳使的正是“一陽指”的功夫!同先前蒙靈雲將真氣打進段譽體內不同,段正淳是通過“一陽指”的功夫引導段譽體內原有的內力運行,這就仿佛是同南海鱷神直接交手過招一般。這時,南海鱷神全身劇震,慢慢軟倒。

段譽內息回順,將南海鱷神送入自己手太陰肺經的內力緩緩儲向氣海,一時卻也說不出話來。

這下廳上除了蒙靈雲,餘下之人都以為是段正淳以“一陽指”暗助兒子,合父子二人之力方將南海鱷神製服,雖是如此,南海鱷神折服在段譽手下,卻也無可抵賴。

南海鱷神武功也真了得,段譽雙手一離穴道,他略一運氣,便即躍起身來,眯著一對豆眼凝視段譽,臉上神情古怪之極,又是詫異,又是傷心,又是憤怒。

見他如此,蒙靈雲心中隱隱感到不忍,安慰南海鱷神道:“嶽大哥,其實我三弟隻是僥幸勝你,你不必放在心上,收他為徒之事還是作罷了吧。”

南海鱷神也當真不識好歹,破口便罵道:“王八羔子的,蒙兄弟這不是罵老子技不如人嗎?”

木婉清一旁岔道:“難道不是嗎?瞧你定是甘心做烏龜兒子王八蛋,拜師是不肯拜的了。”

南海鱷神怒道:“我偏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師便拜師,這烏龜兒子王八蛋,嶽老二是決計不做的。”說著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向段譽連磕了八個響頭,大聲叫道:“師父,弟子嶽老二給你磕頭。”

段譽一呆,尚未回答,南海鱷神已縱身躍起,出廳上了屋頂。

“嶽大哥!”蒙靈雲隻道剛才幾人戲弄南海鱷神太甚,惟恐他做出過激之事,剛想追上去,隻聽屋上“啊!”的一聲慘呼,跟著“砰”的一響,一個人被擲進廳來,卻是一名王府衛士,胸口鮮血淋漓,心髒已被他伸指挖去,手足亂動,未即便死,神情極是可怖。這衛士的武功雖不及褚萬裏等,卻也並非泛泛,居然被他舉手間便將心挖土去,四大衛護近在身旁,竟不及相救。眾人見了無不變色。

木婉清怒道:“郎君,你收的徒兒太也豈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叫他吃點苦頭不可。”段譽一顆心兀自怦怦大跳,說道:“我僥幸得勝,全仗爹爹相助。下次若再遇到,隻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有什麽本事叫他吃苦頭?”

古篤誠和傅思歸將那衛士的屍體抬了出去,段正淳吩咐厚加撫恤,妥為安葬。

那七分醉、三分醒的霍先生隻嚇得筱筱發抖,退了下去。

保定帝道:“譽兒,你這套步法,當是從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將出來的,卻是何人所授?當真高明。”

段譽道:“孩兒是從一個山洞中胡亂學來的,卻不知對也不對,請伯父指點。”

保定帝道:“胡亂學來,正淳你三番四次的要教譽兒武功,難道我們段氏的一陽指,還不如他從山洞裏胡亂學來的武功,不知你怎看?”

段正淳道:“小兒年少無知,正淳日後定會多加調教!”

“嗬嗬,我又沒有責怪之意。”保定帝說完,又對段玉吩咐道:“譽兒,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顯是隱伏有一門上乘內功,你倒從頭至尾的走一遍看。”

段譽應道:一凝思,一步步的走將起來。

顯然那保定帝是內功深厚之人,但於這步法的奧妙,卻也隻能看出了二三成,而那段正淳卻不為所動,仿佛早就見過這路步法一般。段譽六十四卦走完,剛好繞了一個大圈,回歸原地。

保定帝喜道:“好極!這步法天下無雙,吾兒實是遇上了極難得的福緣。你母親今日回府。吾兒陪娘多喝一杯吧。”

轉頭向皇後道:“咱們回去了吧!”

皇後站起身來,應道:“是。”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後起駕回宮,直送回鎮南王府的牌樓之外。

送回保定帝後,段譽才走到蒙靈雲麵前,一揖到底,“剛才多謝二哥相助。”

蒙靈雲搖了搖頭,道:“我也沒做什麽,都是你那有本事的爹爹助的你!”

段譽笑道:“嗬嗬,二哥你還想瞞我,先前那段‘淩波微步’的口訣我爹爹如何懂得,一定是二哥你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指點的我吧?可二哥又如何知道神仙姐姐授我的武功,難道……”

不等段譽說完,蒙靈雲小聲打斷道:“噓——此事日後必會同三弟解釋清楚,不過以後在人前休得再說起玉洞之事。”

“哦!”段譽應了一聲,連忙禁聲,心想:“莫非二哥也對著神仙姐姐的玉像磕首千遍,同樣也得了神仙姐姐所授的畫軸?”

他這癡兒竟將如此難得的福緣,想成市井中挑瓜買菜一般簡單,真叫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