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意接了陳浩的那幾張合同。

工作量有點大,她沒時間休息,沒白天沒黑夜的跟著工人泡在車間裏。

期間,陳琳過來找許知意,遠遠的就看見許知意穿著廠服在跟工人搬搬抬抬,她身量小,寬大的廠服穿在她身上,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東西很重,許知意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又迎上去,腳扭了一下手上也不敢鬆,陳琳快步過去幫忙。

等東西整理好了,許知意笑眯眯的轉頭跟陳琳對視。

陳琳原本就嘟著嘴,看著許知意小臉尖瘦,瞬間就紅了眼眶,下一秒把頭轉向別處,眼淚瞬間滾落。

“怎麽了,”許知意依舊是溫柔的模樣,笑著給陳琳擦了擦眼淚,“我很好,怎麽哭了?”

“你很好麽?我怎麽覺得你一點也不好,以你的本事,你應該站在最高雅的地方,即便不做誰家養尊處優的富太太,也該是一身旗袍,美豔不可方物,作為旗袍傳承人引領技藝,你不該在這種地方!”

不該在隆隆的廠房裏,在熱氣熏天的環境中把原本嬌嫩的臉烤的紅通通,將蔥蔥細嫩手指染上厚重的印刷油脂,讓嬌嫩的玫瑰蒙塵。

“都是工作,哪裏都一樣。”許知意倒是挺看得開的,笑起來的時候溫溫柔柔的。

“怎麽會一樣?”陳琳可不這麽認為,“工作也有辛苦跟價值的區分,小意,要我說,實在不行,你把印刷廠關了吧?”

許知意手上戴著手套,眸色微微暗了一瞬,“我,先……試試吧,這個工廠是爺爺一手創辦的,再者——”

許知意歎了口氣,轉頭。

老爺子是個慈悲的人,印刷廠式微,當初裁掉了諸多勞動力,最終剩下的都是一些身體上有殘疾,出去不好找工作的員工,裏麵好些人幾乎是看著許知意長大的,跟家裏長輩沒什麽分別。

前幾天,大家愁眉苦臉,擔心自己日後生活無處安置,後來接了訂單,雖然累,可大家幹勁十足。

她若放手,這些員工,都會沒了去處。

“那你自己呢?”陳琳總是很犀利,“你跟陸決離婚了之後,你自己呢?我聽說,盛師傅有意向叫你回去,對麽?”

許知意視線落在遠處的餘輝上,“嗯。”

陳琳:“那你可要上心,盛師傅脾氣孤傲,當初你一意孤行,她那樣生氣,能再給你機會,是看重你,你可要好好抓緊機會,說了什麽時候讓你回去麽?”

許知意說:“下個月A城有個旗袍秀的比賽,師傅的意思是希望拿著作品跟名次再回去,對下頭師兄弟也有個交代。”

陳琳:“那也是,否則都跟你這麽來來去去的,盛氏旗袍不亂套了麽?”

陳琳說著話,一邊低低的觀察許知意,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問,“知意,你跟陸決,真的斷了麽?”

許知意:“嗯,斷了。”

許知意:“我要離婚的,離婚協議書我已經寄出去了。”

聽見這裏,陳琳還是生氣,“你真淨身出戶?!”

許知意點頭,勾著嘴角的碎發,在夜色裏淡淡的笑。

陳琳卻還是忍不下這口氣,“陸決這狗男人,他好意思麽?!之前都殘了!是你照顧著他站起來的,現在一切都好了,印刷廠不幫著你扶持,離婚了,分文不給你,合著,你這些年,平白伺候他,平白讓她睡這麽久啊?!”

許知意撐著頭,工作一天有點累了,聽著陳琳的話,思緒都跟著渙散起來。

那一年,他剛剛受傷,脾氣暴躁。

她一切都哄著他,他雖然冷硬,可還算能哄,她笑盈盈的寵著他,連日後兩人埋哪都想好了。

倒是不曾想,如今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她一片赤誠,怎麽也想不通,陸決為何對自己這樣決絕,是因為當初沒有顧及他的意願跟他結婚麽?

那如今的懲罰,也該夠了。

三年,她用自己青春裏最好的三年飛蛾撲火的愛過一個人,最終落得個兩手空空的下場。

夠了吧?

……

許知意沒想過的是,這些貨會被退單。

成品都已經裝車送到廠門口時,司機打電話說門衛不讓進。

負責人客氣的在電話那頭說:“許小姐,抱歉,這貨我們要不了,您讓司機回去吧。”

許知意還沒開口呢,電話那邊已經掛了。

許知意皺眉,抬頭時,看見了倚在門口的沈介。

沈介還以為許知意會手足無措嬌滴滴的哭,從前的千金大小姐怕是沒遇到過這種事。

卻不曾想,許知意隻是望著他,很冷靜的沉默了幾秒後,而後問,“是陸決做的麽?”

這話一出,沈介都對許知意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倚在門口風流,對著許知意吹口哨,倜儻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懷疑是我在故意為難你。”

這個可能性也不是沒想過,隻不過,在看到沈介出現的這一刻,很快的被許知意給否了。

“我剛好有作為正常人基本的判斷。”

沈介點頭一笑,饒有興致的看著許知意,原本以為這就是個笨蛋美人,倒不曾想,她總給他意外驚喜。

今天過來,沈介沒打算管閑事,本著合同是自己給的不被誤會的原則,過來解釋一下罷了。

陸決既然動手了,那許知意就不是他能夠肖想的人了。

可如今見到了人——

沈介卻挪不開腳步走。

他笑著從一邊扯了張椅子坐下,兩腿隨意的拆開,姿態鬆散風流,“許知意,你求求我,求求我的話,這些貨,我吃了。”

許知意安靜的看著他。

沈介又低低的,舌尖抵著臉頰,笑了一聲,“別這麽看著我,也就隻能幫你到這裏,更多的,我如今的地位怕是不行,陸決,在A城隻手遮天,我這個私生子,可不是他對手,你這麽楚楚可憐的看著我,也沒用。”

沈介說完,兩手撐在膝蓋上,笑著看許知意,“但是你不妨也像之前那陸決當潛力股一般,也那麽哄著我,說不定我日後勢頭比他還強勁,到時候我護著你,我不嫌棄你跟過陸決,到時候我讓你當沈太太,你看如何?”

沈介說著話的時候,帶著玩笑。

可他心裏清楚,他說出這個玩笑時,帶了多少期盼。

整個A城的男人雖然嘴硬都說瞧不上許知意倒貼,可哪個男人不稀罕這樣的女人呢,商海沉浮,誰不渴望有個在自己都殘疾了,醫生都宣告無望的時候,連你自己都放棄自己了,她還堅信你能夠站起來的女人?

沈介視線灼灼的看著許知意,期盼的目光在沉悶的辦公室內,顯得尤為有存在感。

許知意剛要開口拒絕。

便先聽見一聲低低的嗤笑聲。

許知意跟沈介齊齊轉頭,看到了站在冷光中,一臉奚落諷刺的陸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