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雲是個言出必行的,甚至為了教青玄‘男女有別’,還提前備了知識點。

雲積亭頂,山雨欲來,而正在亭中授課的奚雲卻渾然不絕。

她正一臉驚愕的聽著對麵青玄發言後,忍不住抬手打斷,“等等,你不是自小修道麽,這些歪門邪理都是哪裏聽來的,什麽叫做男女有別是因著性別不同?”

青玄老實表示,“昨夜,請教過幾位,眾人都這麽說。”

亭子美人靠上放了個竹籃,裏麵躺著的正是小貓踏雪。

這貓今兒個還沒養回來精氣神,就這麽蔫噠噠攢在籃子裏,尾巴尖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

聽見青玄說話聲,還很給麵子的張嘴和聲。

奚雲扭頭白眼,“踏雪,打住你的貓嘴!”

而後看向青玄,“男女之別,不隻是性別之表象不同,更是禮儀教化規矩上的區別。”

就在這時,亭子頂上轟然炸開雷響,一場大白雨鋪天蓋地籠罩而下,令人猝不及防。

而竹籃裏一道白光跳下,衝進石桌旁的青玄懷裏,不住瑟瑟發抖。

青玄熟練安撫著踏雪,隨著奚雲眼神望向亭外雨幕。

奚雲眼神一亮,就地取材,“譬如現在,若是兩個女子或兩個男子共執一傘,自然尋常無比;但若是一男一女共執一傘,那麽旁人眼裏二人關係必然不同尋常。”

“有何不同?”

“放在任何人眼裏,這一男一女若非至親血緣,那必然是夫妻關係,若都不是,一男一女便是不清不楚,那麽兩人便會遭受世俗的詰難。”

奚雲說完,帶著真誠的眼神望向青玄,“你,明白了麽?”

青玄似乎明白了,便學以致用,“譬如你我同處這涼亭下,依著男女有別,便是不清不楚?”

奚雲:“……”

對牛彈琴!

雨聲吞下了奚雲的腹誹,而一旁青玄還在等待著解惑。

奚雲捏著眉心,正想著找個更合適的措辭,畢竟這位從小接受到的教育很單一,或許從小到大見到的女性,都不足一個巴掌。

這種情況下,將男女之別細細掰碎灌輸給青玄,就好比告訴一個佛門和尚,姑娘家裝扮時用的脂粉有多少種,其中每一種又該怎麽搭配一樣艱難。

奚雲隻覺得心口有些賭。

索性扭過頭,嚴肅的道:“總之,青玄你記住了,謹記男女大防,譬如給姑娘家洗衣服這事,是萬萬不可再宣之於口,更不能是我四姐,不然……”

“不然,我就把踏雪的毛剃光了,讓它醜到自閉!”

奚雲惡狠狠威脅,那表情裏都帶著殺氣,青玄默默點頭,更慢慢抬起右手三指,“三清祖師在上,弟子青玄……”

“打住,”奚雲磨了磨牙,這人怎麽動不動就發誓,她軟著聲道:“你知道這些道理就好,就不用麻煩三清祖師了,再說了三清祖師也是修道的,說不定還不懂男女之別呢。”

這佛道都是清心寡欲的,說不定也有知識盲區,就不要強求啦。

雨勢漸歇,有人執傘而來。

奚雲本就在埋頭繪製無量觀周邊基建草圖,關於後續的屋舍和風景綠化,包括道路走向和匯聚,都得提前規劃好。

等到山路修建好,下一步就是開始基礎建設。

聽到腳步聲,她便熟稔地招財貓擺手,頭也不抬的道:“四姐,你來得還真快,不過怎得不等雨停再過來,再說我也不急,這亭子也沒漏雨。”

來人站在亭子口,手中傘緩緩上舉,露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奚雲沒有察覺,反倒是正對亭口抱著踏雪的青玄抬眼瞧去,恰與來人四目相對。

這一瞬間,亭子裏的風都靜止了。

奚雲提筆的手一頓,順著對麵人視線回頭,眼神忽而變得深邃。

那人就如當初忽然消失時一樣,又忽然出現了。

穿著身素青繡竹的圓領直綴,風度翩翩地站在她三步之遙。

奚雲眼神微閃,沒有出聲也沒有理會,權當看不見似的回過頭,繼續提筆繪圖,有一種天塌下來也要勤奮認真的踏實。

眼前場景實在是有些複雜,原本剛接觸‘男女有別’之道的青玄,更是無法領會,但憑著下意識的直覺,不,憑著三清祖師的指引,青玄默然低頭摸貓。

氣氛就這麽僵持著。

直到雨勢徹底收住,空氣中都是清亮水汽味,方奚河匆匆趕來喊人回去吃飯。

“小妹,青玄道長,都到飯點了……你是,衛郎君?”

方奚河遲疑,卻還是望著站在前麵不遠處的身影問出了口。

衛厭已經收回了油紙傘,緩緩側身頷首,“四姑娘安好。”

方奚河上前一步,看向那背對著這邊的奚雲,還有奚雲對麵目光炯炯一臉好奇的青玄,忍不住道:“衛郎君久別歸來,還是先入亭子歇歇腳,我會給二位留飯的。”

說罷,方奚河看向青玄,眼神示意著‘還不走’?

青玄卻接收失敗,眼神不住遊離著,仿佛身處瓜田還沒吃夠的猹。

方奚河修長的手指握緊傘柄,右手作勢,“青玄道長,請。”

青玄懷抱踏雪跟著方奚河離開,但那好奇的問話卻被風送到亭子裏。

“雲大姑娘,那位就是衛郎君麽?”

“就是那個甜丫嘴裏‘不告而別’的公子哥哥,就是我借宿之地原主的衛郎君,那個通讀了道家萬卷書的衛郎君?”

“……”

感受到衛厭落座對麵,奚雲沒有抬頭,即便手中竹管筆已經沒墨,卻也僵持著沒有抬頭。

“……”

衛厭卻是大手一伸,拿過奚雲右前方的一指高竹筒查探,而後道:“沒墨了,可要回去研磨一些,恰好我此番回來帶了些鬆煙墨,正好可以續上。 ”

奚雲沉默著。

衛厭倒也不氣餒,繼而從懷中摸出來一個青玉圓肚瓷瓶,輕輕推到奚雲麵前,“這裏頭,是新製的蜜餞,你嚐嚐?”

奚雲放下竹管筆,抬眼開門見山,“說吧,你衛郎君屈尊紆貴來此,有何要事?”

她雙眼古井無波,全然沒有曾經的熟稔和親近,衛厭手指微動,這般待遇他還不如個過路的乞丐,至少奚雲看見乞丐還會心軟。

衛厭回視過去,正色道:“我來,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