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慶城,刑部衙門之中。

溫體仁聽著手下的稟報,雙眼一瞪,猛地站起身來,高聲喝道:

“什麽?人抓起來了?”

前來稟報的官員,對溫體仁這麽大的反應,顯得有些錯愕,下意識地道:

“對啊,那群麻煩的儒生,本來還無辦法對付呢。誰知道他們竟然敢當眾辱罵陛下……如今京中百姓,可是一片叫好呢!”

溫體仁眉頭緊皺,右手不停摸索著,露出了片刻的沉吟之色,然後猛地開口道:

“速調我刑部人手,前去京畿衙門大牢裏,將那些儒生帶出來!記住,不論發生什麽,都要全力保護這些人的安全!”

這名官吏,此時更不明白溫體仁為什麽這般安排,但也隻能連忙拱手道:

“是……”

可還沒等這名差役轉身走出大堂,便聽到外麵,突然傳來一陣緊促的腳步之聲。

刑部的一名差役,此時腳步匆匆地跑入大堂之中,回稟道:

“大人,不好了!京畿衙門來人了,說那些儒生,全死了!”

此言一出,剛要離去的那名官吏猛地瞪大了雙眼,露出了震驚之色。

溫體仁臉色難看,眉頭更緊,右手重重地朝桉桌上一拍,咬牙道:

“該死,被算計了!”

當著京中百姓的麵,在眾目睽睽之下辱罵當今陛下,這是何等“睿智”的人物才能夠幹得出來的事情?

溫體仁不過一聽,便覺得疑點頗多,顯得很是可疑,這才起了心思,打算派刑部人手前去將人帶回來,好生調查一番。

可是沒想到,他這邊剛收到消息,那些儒生竟然就在京畿衙門大牢之中,全部身死。這背後,說沒有人算計謀劃,溫體仁可是不信!

“大人,不過就是一群頭腦發熱,竟然敢冒犯陛下的儒家弟子。這樣一群人就算死於獄中,您有何必如此震怒呢。”刑部官員忍不住問道。

溫體仁臉色陰沉至極,咬牙道:

“儒家弟子?這群人,不過就是死讀了幾本儒家典籍,腦子已經拎不清的蠢貨,哪裏算是什麽儒家弟子!”

這種就算不死,日後前途也將盡毀的蠢事,儒家可舍不得用十幾名精心培養的儒家弟子去做。

“既然連儒家弟子都不是,那大人就更不必如此失態了!”

溫體仁臉色更沉,低聲道:

“他們的死,將會成為暗中之人發難的借口……”

大理寺卿狄仁傑,在回京之後,便在並未出示實質證據的情況下,眾目睽睽之下,將師明哲、紀方、公孫頌三人,直接關到了大理寺之中。

除了已經徹底歸附雲國的陰陽家、兵家、雜家、家、音家之外,其餘諸子百家之人,固然表麵不說什麽,但心中隻怕是多有不滿的。

還有那些不知實情,熱血上頭,極容易被鼓動起來的年輕士子們。他們隻知道被抓起來的三人,是天下之中名聲極高的百家高人,賢人智者。

這群儒生的死,在京中百姓看來,是因為侮辱當今陛下。但放到這些人眼中,便成了朝中官員相互勾結,構陷名士,迫害無辜士子的陰暗。

稍稍鼓動,京中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局勢,將會再次動**起來!

想到這裏,溫體仁猛地抬頭,高聲道:

“速備車架,本官要親往宮中,麵稟貴妃娘娘!還有,派人通知老太尉、長洲侯、中護軍等一眾京中重臣,請他們一同前往宮中議事!”

“是!”

溫體仁從來都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此時卻如此失態,顯然是因為這件事萬分緊急。

刑部官吏差役不敢怠慢,連忙下去準備車架,急匆匆地將溫體仁送往宮中。

而於此同時,同樣收到消息的幾位重臣,根本都沒需要溫體仁的提醒,亦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也是一邊派人相請諸位重臣,一邊急匆匆地朝宮中趕去。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京中有數的幾名重臣,便已經盡數到達皇宮的永信宮之中。

照例行禮之後,不等屏風之後端坐的邊流韻出聲詢問,姚廣孝便率先開口請罪道:

“娘娘,是臣辦事不利,未能遵從陛下之命,即刻捉拿京中的三家學子。導致又出事端,還請娘娘責罰!”

蕭承此前盛怒之下,曾經讓姚廣孝,上至師明哲、紀方、公孫頌,下至儒、法、名三家普通學子,盡數捉拿。

隻是此前,京中兵馬的調度異常順利,中慶城可謂是固若金湯。再加上師明哲三人的過分配合,使得姚廣孝覺得局勢已定,可緩緩圖之,這才沒有將三家弟子盡數捉拿,這才導致了今日又生變故。

是以此時,姚廣孝隻能率先請罪。

邊流韻聞言,心中又是猛地一提,卻還是麵露鎮定,毫不顯慌張地道:

“到底是什麽事端,應該和本宮說清楚了!”

汪直聞言,連忙上前稟報道:

“京中有儒生奔走數日,輾轉於京中各衙門前,要為儒家師明哲喊冤。各衙門置之不理,隻用敷衍手段。卻不曾想,昨日這些儒生,竟然膽大包天地當街辱罵陛下,被京畿衙門捉拿下獄!”

一旁的南榮姝聞言,忍不住皺眉道:

“辱罵陛下,捉拿下獄問罪,合情合理,有何不妥?”

“關鍵在於,這些儒生下獄之後,當晚便死在了守衛嚴密的京畿府大牢之中。京中的百家之人、文人士子們,本就因為大理寺捉拿師明哲三人而隱有不滿。如今發生這種事情,隻怕會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啊!”汪直道。

陸炳此時,卻是急聲打斷道:

“不是隻怕會,而是已經有人在幕後出手了!”

“我尚輿備事處今日剛剛收到的密報,昨日儒生當街辱罵陛下之事,就是京中殘存的夏國繡衣使一手炮製。如今繡衣使已經開始行動,京中百家士子之中,已經非議之聲四起!還有人甚至開始會同好友同門,準備於宮門之外上奏,請命問罪大理寺卿狄仁傑。”

京中士子遊行請命,本就應該謹慎處置。因為稍有不慎,便會失去天下士人之心。

更何況,此界的諸子百家,可絕非隻是做學問的!

哪家學派,沒藏有高深典籍、絕學武功?哪家的學子,沒有一身武功傍身?

真讓這些人在京中鬧起來,是定然能夠將中慶城攪個天翻地覆的!

聽到汪直所言,汪直眼中警惕之色閃爍,當即喝問道:

“你尚輿備事處,此前不是說已經完全掌握了夏國繡衣使的行蹤動向嘛,為何此次行動,你陸大人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陸炳聞言,抿了抿嘴,沉聲道:

“因此前封鎖京中,京中的繡衣使高階指揮使,為以防萬一,急忙撤離。最後導致下麵的繡衣使未能及時聯絡上級,隻能自作主張行動……”

粘杆處的翊衛使鍾子濯,已經位居夏國繡衣使,二品指揮使高位。如今還奉夏皇虞昭淩的命令,徹查潛伏在各郡繡衣使之中的雲國暗探,所以導致繡衣使上下,皆很容易地安插上了粘杆處的人手。

中慶城是雲國京城,重中之重,駐雲國繡衣使的高層之中,自然也安插粘杆處的人手,是以此前繡衣使行動,皆逃不過粘杆處的眼睛。

隻是這次,也是陰差陽錯,竟然因為下麵的繡衣使沒能聯係到上層,又立功心切,便自作主張,這才弄得粘杆處措手不及……

“總之,此次你尚輿備事處,罪責重大!”汪直厲聲道。

很難說此時的汪直,是否有借機打擊對手的嫌疑……

陸炳也自知無法推脫,猛地一咬牙,俯身跪倒在地,叩首道:

“尚輿備事處辦事不力,還請娘娘責罰!”

屏風之後,徑直傳來邊流韻略顯冷冽的聲音。

“如今京中的局勢,還尚未到衡定罪責功勞的時候!”

氣質一向是溫婉柔順的邊流韻,此時雖然還沒有顯露怒意,但聲音已經冷冽至此,便可見其此時心中已生怒火。

京中局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到了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人想著借機爭權奪利?

汪直久在宮中伺候,自然很會揣測上意。

此時一見貴妃娘娘如此,心中一冷,頓時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有些昏頭了,竟然選了個如此錯誤的時機,來攻訐陸炳。

陸炳此時,連忙開口道:

“臣請命調查,將功贖罪!”

邊流韻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事關京中穩定,東廠也一同去……記住,現在最重要的是京中安穩。誰若是膽敢動別的心思,都不用等陛下回來,本宮直接就能處置!”

汪直咽了咽口水,連忙俯身道:

“奴婢知道了,請娘娘放心!”

姚廣孝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邊流韻的表現,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無論是遇事後的沉穩,還是敲打處置二人的手段,都堪稱合格。雖然是夏國帝姬,但立場顯然是在大雲這邊。還誕下了皇子,如此一來,倒也是後位最合適的人選……

心中沉吟片刻之後,姚廣孝再次出列,朗聲道:

“也請娘娘,準臣戴罪立功!”

邊流韻聞言,毫不猶豫地道:

“陛下命長洲侯歸京處置,一應事宜,便交由長洲侯!各位大人,還請傾力配合,為陛下穩住京中局勢!”

說到這裏,邊流韻微微一頓,旋即語氣堅定地道:

“穩定京中,護衛皇宮,以及兩位皇子的安全,如今全在諸位大人身上。還請諸位,莫要辜負陛下的信重!”

殿中眾人聞言,心中凜然,皆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麵露堅毅之色,齊聲喝道:

“臣等,遵旨!”

------

此時,稷下學宮,墨家駐地之中。

麵容樸素,衣著簡陋的中年男子,正專心致誌地盤坐在院中,摩挲著手中的精巧機關。

此人,乃是墨家在雲國之中的主事人,巫尚。

一旁的墨家弟子,此時湊了上來,躬身行禮道:

“老師,兵家戈兵主,前來拜會!”

巫尚專心致誌地研究著手中的機關,隨口道:

“不見!”

那名弟子聞言,也不立即退下,然後又道:

“儒家弟子薑子謙,也在外麵求見。”

巫尚沒有絲毫猶豫,繼續道:

“還是不見!”

這名弟子稍作遲疑之後,繼續開口道:

“老師,如今學宮之中的師兄弟,有部分因為朝廷捉拿師司業三人的事情,而感到義憤填膺。甚至已經有人,準備響應儒家之人,逼迫朝廷放人……”

巫尚聽到這裏,眉頭皺起歎息一聲,方才放下了手中的機關,開口道:

“你想說什麽?”

“弟子是想說,老師是打算支持朝廷,還是支持儒家?”

不待巫尚回答,這名弟子便開始自說自話道:

“儒家憑借自家經義之中有利於皇權統治的部分,很受各國皇帝重視,壓咱們墨家一頭。若是這次助朝廷打壓儒家,咱們可就算是搬開了這塊頭頂大石了。”

“不過大家夥也都在傳,說朝廷這邊,有打壓咱們百家的意思。若是這次朝廷贏了,咱們百家勢力就很有可能被壓製下去……”

“但不論您打算支持哪一方,也總是要表露一下態度,好讓下麵的師兄弟們,心裏有個數啊!”

巫尚聞言,卻是搖了搖頭,沉聲道:

“下麵弟子,無論如何選擇,也不過是個人意願。而我,是雲國墨家的主事人,代表的是墨家的態度,在這件事上,就必須要置身事外!”

“別學師明哲那三個人,還親自下場。縱然他儒家贏了這一次,也不見得能有多少好處。可若是輸了,那就要連累自家學派。”

“同樣,我墨家亦是如此。朝廷若是贏了,論功行賞也得是陰陽家、兵家在前。而一旦儒家贏了,也不可能將獲得的好處,分給我墨家。既然如此,又何必參與進去,惹得一身麻煩?”

弟子聞言,頓時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眼中微微一亮。

“弟子明白了!”

“告知門中核心弟子,此事不可參與。其餘人,且隨他們去吧!”

“是!”

……

而此時,稷下學宮中的各家駐地之中,相似相同的對話,不時響起。

麵對著京中此時掀起的暗中爭鬥,除了此前便已經確定了立場的幾家學派,其餘各家,都選擇了約束核心弟子,保持中立。至於下麵的普通學子,則是讓他們自行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