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衙之前,各家被鼓動起來的士子,齊齊聚集於此,神情激動異常,口中高聲喊道:

“釋放師司業,嚴懲大理寺卿狄仁傑!”

“構陷罪行,誣陷名士,酷吏所為!”

麵對著這樣一群激動無比,憤慨異常的百家士子,姚廣孝早有準備,派來了一隊禁軍,嚴守大理寺之中。除此之外,刑部、粘杆處、東廠,也是各派高手前來,將大理寺內外把守地水泄不通。

而在大理寺之中當差的百家之人,尤其是法家弟子,此時甚至已經被勒令隻能待在各自院落,由差役們戒嚴,不得隨意外出。

整個大理寺上下,氣氛凝重緊張異常,人人如臨大敵,神色難掩驚慌。

而此時,作為百家士子主要攻訐對象的大理寺卿狄仁傑,卻是麵色如常地端坐在官署大堂之上,照常處理著手中的公務。

有大理寺官員,此時麵帶急色,沉聲道:

“大人,外麵這群膽大包天的士子,正是衝著大人您來的,大人您要不還是回避一下吧!”

狄仁傑頭都不抬,斷然拒絕道:

“回避?本官問心無愧,何須回避?”

狄仁傑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有一天,被人稱作酷吏……

不過自己奉當今陛下旨意行事,所言所行問心無愧,從無構陷之舉。若是此時離開大理寺衙門,一來有心虛之嫌疑,二來也有失朝堂體統。是以他無論如何,都不願就此離去。

聽著外麵傳進來的百家士子們的問責之聲,狄仁傑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身來,道:

“去大牢,本官要見一見師明哲!”

手下官員,詫異於狄仁傑的處事鎮定,心中亦是不免生出欽佩之意,拱手道:

“是!”

大理寺官衙之內的大牢,在京中各衙門的大牢之中,算是條件最好的。畢竟這裏關押的,此前大都是官吏,也有不少人能夠洗清冤屈,官複原職的。

建於地麵之上的大牢,毫無陰暗潮濕之感,反而亮堂堂的。

師明哲三人的牢房之中,更是所有牢房之中最好的幾間。

陽光透過牢房之中的窗戶照進來,從窗戶朝外看去,還能夠看到大理寺後院中的花草。側耳傾聽,還聽到外麵的鳥鳴之聲。

相鄰的三間牢房之內,師明哲、紀方、公孫頌跪坐於錦緞軟墊之上,麵前的矮桌之上,還擺放著精美的茶具。沁人的茶香,一聞便知茶壺之中泡著的,乃是世間頂好頂好的茶葉。

三人此時正隔著牢門,舉杯對飲,一副悠然閑適,頗得其樂的架勢。

原本心中還有些驚慌失措的紀方、公孫頌二人,此時顯然也聽到了大理寺外傳來的動靜,心中已然一定,恢複了幾分百家精英應有的從容。

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三人的牢房,狄仁傑眉頭一動,沉聲道:

“本官作為大理寺卿,也時常來這大牢之中。不過還是今日方才知曉,這大理寺牢房,條件竟然如此好!”

大理寺的牢房,條件是好,但也不過是相較而言幹淨一些,明亮一些而已。這裏的人,到底都是戴罪之身,條件不可能舒服到這個地步!

狄仁傑身旁的牢頭,此時渾身顫顫巍巍,結結巴巴地道:

“大、大、大人,小人實在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怎麽進來的……”

狄仁傑冷笑一聲,道:

“你自然不知道!我大理寺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百家弟子在裏麵任職,法家門徒尤其多。劫大牢,救這三位出來的膽子是沒有,但為師司業、紀堂主、公孫先生暗中傳遞一點消息,送點東西進來,可是不少人願意幫忙的!”

諸子百家,相較於天下諸國勢力、江湖組織,結構更為鬆散。除了少數悉心栽培的核心嫡傳門人,其餘的弟子,大都是類似於學院與學子之間的關係。

這些人不一定會為各家學派,甘願舍棄自身的前途。但相互之間有著授藝、同門之恩,自然難免偏幫。遇事了,暗戳戳地幫一手,也很是正常。

牢房之中的師明哲,此時微微抬頭,抬手便為狄仁傑倒了一杯茶,然後抬手做了個相請的動作。

狄仁傑見狀,當即擺了擺手,示意身邊人打開牢房,然後徑直走入其中,跪坐在師明哲麵前,接過了師明哲的那杯茶。

“自我三人入大理寺以來,這次應該是狄大人第一次來見我們。”師明哲看著眼前的狄仁傑,沉聲道。

狄仁傑放下手中的茶盞,點頭道:

“嗯,本官雖陛下巡遊數月,剛剛返京,難免公務繁忙……若非是師司業的手段,今日隻怕還是見不到本官的!”

隔壁牢房之中的公孫頌,此時直接插話道:

“狄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我們為何聽不懂!還有,您此前不是說,大理寺之中就有我三人謀逆刺殺宮闈的證據嗎?不知現在,可否出示給我三人看一看?”

狄仁傑聞言,微微側過頭,對著身邊隨行官吏點了點頭。

當即便有差役,手捧著厚厚的卷宗,走入牢房之中,將手中東西放在了師明哲的麵前。

狄仁傑隨手拿起幾份,分別介紹道:

“這本賬簿,是你儒家暗中的那些私產,這數月來資金調度的詳細情況。”

“這份卷宗,是宮中被滲透收買的內侍的口供,以及收買他們的銀子清點情況。”

“這份,是負責收買宮中內侍之人的口供。”

……

一旁的公孫頌、紀方二人,此時臉色稍稍有些異樣。

明明此前師明哲保證過,儒家已經小心處理過,朝廷絕對沒有那麽容易找到線索。

可萬萬沒想到,這才幾天的功夫,狄仁傑手中,竟然就有了這麽多東西!

師明哲視線餘光,微微一撇旁邊神情有異的二人,頓時微微皺眉。

他很清楚,別看如今法家、名家和自己站在一起。但實際上,若是真到了局勢無法挽回之時,為了保住兩家在雲國的基業,紀方、公孫頌二人,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供出來,以換取雲國朝廷不再深究。

想到這裏,師明哲連忙反駁道:

“如果隻有這些證據,想來還定不了我師某人的罪責!”

狄仁傑聞言,失笑一聲,微微點頭,又抽出一份卷宗拿在手上,繼續開口道:

“還有這一份,則是我大理寺順藤摸瓜,抓到的你儒家弟子,鄒仕的口供!據他交代,這件事……”

狄仁傑說到這裏,便被師明哲當即打斷道:

“鄒仕,不是已經死了嗎?”

此時的師明哲脫口而出,顯然是有些失態的。

因為雲國朝廷的力量,遠遠超出了他此前的想象。竟然真的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都摸到了鄒仕的身上。

“師先生怎麽知道的?”狄仁傑當即反問道。

師明哲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正如狄大人所言,大理寺之中,有不少人同情於我三人……”

狄仁傑嘴角一彎,點了點頭,道:

“他沒死!”

師明哲眼睛一眯,狐疑地道:

“沒死?”

“對,沒死!方技家家主,號稱‘生死人,肉白骨’的禦醫姬緩,如今就在京中坐鎮。你那位名叫鄒仕的弟子命大,被姬緩禦醫保住了一命!”

“或許是死了一次,鄒仕現在可是大徹大悟,稍稍盤問,便將所有事情,盡數交代了出來。”

這姬緩,也就是曆史上聞名的神醫扁鵲,自帶的六級醫術,乃是世間醫術絕頂!

他和秦和二人,在蕭承的支持下,與稷下學宮之中,創辦方技家,誌在培養醫家弟子,行醫天下,免除世人病患之苦。

這樣的醫術、名聲,師明哲三人自然是知曉的。

此時聽到狄仁傑所言,師明哲其實並沒有相信。因為這位名為鄒仕的儒家弟子,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對儒家極為認同,還是夏國出身。是萬萬沒有可能,將所知道的事情如實交代的。

不過就算師明哲如此確信,自家弟子不會背叛。可紀方、公孫頌二人,卻是沒有他這般的信心。此時聽到狄仁傑所言,臉色皆是一沉,變得凝重異常。

師明哲臉上陰晴不定,旋即自狄仁傑手中奪過那份卷宗,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道:

“這份卷宗,其中皆是一派胡言,毫無可信之處!還請狄大人,將鄒仕帶到我的麵前,與我當麵對質!”

狄仁傑聞言,連連點頭,隨意地道:

“好……不過師司業還是要稍稍等一下!本官,要先提審紀堂主與公孫先生!”

說到這裏,狄仁傑徑直站起了身子,朗聲道:

“來人,將兩位帶走,分別看押……本官,要一個、一個地,自信詢問!”

聽著狄仁傑一字一句地道,師明哲心頭頓時一跳,下意識地道:

“帶去哪裏?”

狄仁傑默默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徑直轉身離去。

看著紀方、公孫頌難看掙紮的神色,師明哲心中頓感不安,忍不住喊道:

“鄒仕所言,全無半點可信之處啊!”

這話,就是在提醒兩人,狄仁傑手中的那份卷宗,並不屬實!

可在如今的情景之下,更像是師明哲絕望之下的最後掙紮。

狄仁傑微微轉身,再次扭頭看向師明哲,露出一抹笑容。

姬緩是醫者,不是神仙。那名叫鄒仕的儒家弟子,自殺之時直接貫穿了心髒要害,已經不是憑借醫術就能夠救活的。所以這份卷宗,自然也是假的!

可狄仁傑要的,就是此時公孫頌、紀方二人,心中生起的那份猜疑、畏懼!

與此同時,大理寺外。

百餘名精幹的東廠番子、粘杆處侍衛,此時縱馬而來。身旁,還跟隨著千餘禁軍,突然出現在大理寺官衙之外。

為首禁軍將校,暴喝道:

“夏國繡衣使,意欲擾我大雲安定,而今借機攪弄風雨。我等奉命,緝拿夏國暗探!無關人等,務須驚慌!”

就在百家士子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群之中,便有數十名士子打扮,混在人群之中的東廠番子、粘杆處侍衛們,突然暴起出手,將人群之中的十數人死死壓住,直接押出了人群。

為首的禁軍將校,當著一眾士子的麵,朗聲喝道:

“夏國四品繡衣使雷奉,繡衣使者邵凱捷、桂浦、畢鬆……擾亂京中安穩,伺機攪弄風雲,其罪滔天,證據確鑿,即刻抓拿!”

說到這裏,禁軍將校抬起手中馬鞭,一指被押著的十餘名夏國繡衣使者,朗聲道:

“夏國繡衣使駐地,已被鏟除。繡衣使暗探名冊,已至朝廷手中。在場之人,多非是百家出身。諸位若是不信,自可仔細辨認一番!”

百家士子,此時腦中第一個念頭,不免是懷疑朝廷借機報複、打壓百家士子。

不過為首之人的言行做派如此坦然,倒是讓他們沒有了發作了借口,隻能轉而辨認起被抓出來的十幾人。

“這些人,看著的確有些麵生?此前,我好像從未見過他們啊!”

“那個畢鬆我見過,是農家弟子。隻是此人,我記得是科舉不中,選官不取,對大雲朝廷多有怨懟之心,去年夏國開科舉,他還說過,雲國不識人才,他要回大夏效力。”

“對對對,我也記得。我本以為這畢鬆,會馬上回大夏呢。結果都幾個月過去了,他還是留在學宮之中,之後就再也沒提回夏國的事了。”

“咦,這個雷奉,我怎麽看著,有點像咱們學宮之下那家炊餅店裏的老板啊!”

“好像還真有點像!”

“你這麽一說,這個邵凱捷,也好像那家店裏的夥計啊。”

“……”

雲國之中的繡衣使,在東廠、粘杆處的打擊之下,勢力大不如前。尤其是中慶城之中的繡衣使,那更是人手緊張。

此時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恰好被認出了幾個。

越是討論,對於這些人是夏國暗探的說法,便越是信了幾分。

而眼看著局勢即將穩定之時,百家士子之中,頓時有幾道身影,用力地擠開了身邊之人,朝人群深處鑽去。

如此局勢之下,這樣的動作,著實引得人懷疑。

為首帶隊的禁軍將校,眼見如此,立時覺得,這是有隱藏人群之中夏國繡衣使未曾被發現,當即高聲喊道:

“莫要讓那幾人跑了!”

身邊的東廠番子、粘杆處侍衛,皆有心爭搶功勞,此時一聽命令,二話不說,便朝人群之中擠了進去。

頓時之間,百家士子的人群之中,一片大亂。

禁軍將校見場麵混亂,頓時一驚,正欲節製手下,便忽然聽到一道驚呼之聲,從人群之中傳來。

“殺人了!”

在場眾人,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

便見一名士子,腹部中刀,捂著傷口,無力地倒在地上。

在他的麵前,一名東廠番子,有些茫然地握著帶血的鋼刀,一臉的不知所措。

四周空氣凝固半刻之後,人群之中,再次響起幾道高昂急切的呼喊之聲。

“朝廷動手了!”

“快跑!”

“速回學宮,請師門長輩庇護!”

原本穩定下來的秩序,此時再次亂了起來。

百家士子,多數不明真相,隻聽得四周皆是急切呼喊之聲,說是朝廷動手殺人了。

有人暗中鼓動之下,人群之中的氣氛,頓時顯得躁動起來。

“殺出去!”

“和官兵們拚了!”

不知又是誰,高喊一聲。便有數道身影悍然殺出,朝周邊的禁軍將士們殺去。

誰曾料到,一切變故,來得如此突然。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氣氛,竟然一下子鬧到了兵戎相接的地步。

不過為首的禁軍將校,還算果斷,知道第一時間要封鎖消息,免得京中局勢再次惡化,當即高聲喝道:

“圍住他們,一個都不許放過!”

被百家士子猝然衝擊的禁軍將士們,聽聞命令,頓時反應過來,暴喝一聲,結成軍陣。

厚重軍勢,肅然殺氣,頓時衝天而起,天地異動,引得大軍異象凝聚,威嚴之勢覆壓而下,將一群毫無秩序的百家士子們擋了下來。

隻可惜,縱然禁軍反應極快,可百家士子之中,高手不少,還是讓不少人衝了出去,四散逃開。

為首的禁軍將校,看著這些百家士子飛速遠去的身影,臉色一白,忙道:

“速速派人,前去稟報宮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