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冬季,那凜冽寒風盡顯殺機,讓草原部族牛羊凍斃大半,部民死傷慘重的白災,在春日到來之後,便徹底消失無蹤。

昂然生機重新籠罩在草原之上,牧草緊貼著地麵長出,將草原重新染成了綠色。牧民們以及牛羊戰馬的身影,再次出現草原之上。

再往前看去,一眼望不到盡頭,綿延無邊的帳篷群,出現在視線之中。

數十萬的突厥民眾,聚集於此,在這裏放牧生活,形成了一個規模浩大無比的聚居點。

此地名為鬱督軍山,乃雄踞北境,疆域浩大的突厥漢國,王庭所在之地!

潔白顯眼,繡有華麗裝飾,鑄有台基的巨大營帳,就這麽立於突厥王庭,鬱督軍山的最中央。

由最為悍勇忠誠的突厥將士,護衛四周。營帳之外,還有突厥王旗樹立於此,隨風飄揚。

相貌凶厲,滿臉橫肉,錦袍編發,外罩甲胃的壯碩男子,此時快步走入。

營帳之中,精美柔順的羊毛氈鋪在地麵之上,珠玉寶石裝飾各處。精美的金銀器皿,隨處可見。還有來自草原、西域、渤海、高麗的美豔女仆,正小心地伺候著一名錦衣隨意敞開,露出亂糟糟胸毛的中年男子。

走入營帳之中的男子,此時單膝跪倒在地,右手撫胸,恭敬地道:

“見過可汗!”

倒在軟玉溫香之中的突厥鬱督可汗,在看到來人之後,慵懶地坐直了身子,隨口問道:

“前線戰況如何?”

“回可汗,草原各部,本就因白災而損失慘重。夏國軍隊突然來襲,各部來不及反應,失敗地很慘!”

“直到現在,烏特拉部、木乞裏部、汪穀、乃蠻等八個大部族,被夏國人掃平了。還有二十七個小部族,也盡數滅亡。此時的夏國,已經攻到了紮門烏德。”

紮門烏德,距離突厥王庭不過一千多裏路。

對於並無天險可以守衛的北境草原,若夏軍以精銳騎兵,日夜兼程來襲,也不過半個月可至!

如今的局勢,對於突厥來說,可以說是極為凶險了!

“可汗陛下,夏人來襲洶洶,似乎並未因為與雲人大戰而損失慘重啊!”錦袍突厥壯漢繼續開口道。

鬱督可汗聞言,微微抬手,示意身邊的女仆退下,方才繼續道:

“夏國土地富庶,氣候溫暖。百姓如同牛羊一般溫順,而且數量總多!所以盡管與雲人的戰事損失慘重,傷到了根本,但卻還沒有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說到這裏,鬱督可汗聲音一沉,歎聲道:

“我隻是沒有想明白,雲人在夏國西南戰事順利,卻不知為何,竟然罷兵言和了。雲人的胃口,竟然這般小!”

“可汗陛下,現在夏人來襲,草原各部都在等候著可汗您的命令!隻要可汗陛下一聲令下,我們如狼一般的突厥勇士,就是死,也要從夏人身上撕扯下一塊肉來!”滿臉橫肉的壯漢,振聲道。

鬱督可汗聞言,站起身來,攏了攏身上的衣袍,朗聲道:

“夏人來襲之後,我便並已經下令征召將士。如今王庭之中,已聚集了五部虎師,皆是王庭之下的精銳勇士!除此之外,還有自各部征調的十二部豹師,二十三支鷹師,都已經在前來會和的路上。”

突厥軍隊編製之中,虎師為突厥可汗親衛,每部足有兩萬餘眾,皆是裝備精良,弓馬嫻熟的精銳,戰力最強,忠誠度也是最好。

而豹師,是突厥設置於各地方的衛戍部隊,每部兵馬有萬餘人,由地方部族共同供給糧草、軍械、兵卒,遵從王庭的調遣,戰力次之。

鷹師,則是各部族族長組建,人數不定,有多有少,戰力不定,有高有低。具體情況,全看部族實力強盛。突厥王庭對各部族鷹師的掌控力最弱,一般隻能在戰時調遣。

五部虎師、十二部豹師、二十三支鷹師,加起來兵馬足有近四十萬眾,已經是去歲白災之後,突厥能夠抽調的全部兵力了!

鬱督可汗此時,臉上自信滿滿地道:

“夏軍打仗,依靠後勤補給。而夏國北境,距離我突厥王庭,又如此遠,後勤維係苦難。且讓他們盡情攻伐,深入草原之中。待到我突厥大軍集合完畢,便截斷夏軍糧草,學一學雲人皇帝,將夏軍主力盡數獵殺於草原之上。”

“到時候,夏國那富庶之地,將盡數淪為我突厥的牧馬之地!”

壯碩漢子聽得熱血沸騰,臉上布滿油光的橫肉,都不由顫了顫。

“哥舒畢願領兵馬,為可汗陛下將夏國土地盡數奪取!”

鬱督可汗聞言,仰頭大笑,盡顯猖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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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雲軍帥帳之中,有探馬手持軍報,快步走入其中,單膝跪倒,振奮道:

“回稟大帥,紮門烏德,已被我大軍前鋒一戰而下。原本盤踞此地的突厥乃蠻部,除少部青壯逃離之外,其餘盡數誅滅。俘老弱婦孺八萬眾,牛羊無數!”

帥帳主位之上,一名三十多歲,麵色俊朗卻有些陰沉的男子,微微抬頭。

原本的夏國西南邊境,百餘年不聞戰事。最多也就是西南將門為了體現自己的重要性,故意與雲國、黎朝弄出幾件邊境摩擦來。

可這夏國北境,卻是不同。與突厥的戰事時常發生,基本上三年一小戰,五年一大戰。

頻率如此激烈的戰事,北境軍中自然也是名將湧現不斷。

除了已經戰死在江州城的齊默,還有表麵上戰死,但實際上卻是被俘,安置在中慶城功德林的仇天路之外,剩餘北境將領之中,戰功戰績最為耀眼的,也就是眼前這位左軍將軍,饒陽亭侯,武正平了!

這次領兵出征突厥,他便被雲皇虞昭淩,欽點為大軍主帥。

聽到前線戰報,武正平點了點頭,旋即沉聲道:

“傳令前鋒兵馬,停駐於此,不要再向突厥王庭進攻了!”

帳中有將領聞言,連忙拱手道:

“大帥英明!紮門烏德距離北境距離已經足夠遠了!若是再向草原深處進軍,隻怕會有後勤崩潰的危險!”

大軍攻伐,最重後勤。若是沒有補給,無論將士多麽精銳、數量多麽眾多,潰敗也就是那麽一下子的事情。

亦有將領,持反對意見,此時開口勸說道:

“可是,我大軍開拔以來,縱然橫掃草原各部。但說到底,突厥王庭還沒有元氣大傷。休養數年,其必然會卷土重來啊!若是這次不將突厥的骨頭打斷,之後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夏軍之所以主動出擊,一是因為雲國暫時無法繼續進攻。二則是因為,想趁著去歲雪災,突厥損失慘重的時機,打得其實力大損,讓突厥無力南顧,好讓夏國專心應對雲國。

若是打到了紮門烏德就停下,突厥王庭實力損失不大,之後還會出兵北境,使得夏國腹背受敵,難以兼顧。

武正平低著頭,專心致誌地看著麵前的輿圖,漫不經心道:

“此乃陛下的命令……這次出兵北境的,除我部主力部隊之外,還有兩支偏師!我等現在的任務,便是牽製突厥主力!”

牽製突厥主力?那麽其餘兩支偏師呢?

這麽一句話,便讓眾將心中多有猜測,不再多言,齊齊低頭應是。

說到這,武正平又突然抬起頭,對著眾將道:

“我部主力大軍,有十八萬之眾,後勤糧草運輸困難。對峙突厥主力,未免糧草不濟,即刻傳令各部各營,除可用戰馬之外,其餘俘獲的牛羊馬匹,盡數殺了取肉以作軍糧!”

“從俘虜的草原部族老弱之中,挑選五歲以下清秀機靈的孩童,送入京師皇宮之中充作奴婢。適齡女子,分配給軍中有功將士……其餘的,都殺了吧,免得浪費糧食!”

武正平說話之時,語氣顯得平澹漠然,但臉上的陰沉狠辣之色,卻是讓人為之一寒。

自從夏軍進入草原以後,攻取了大小部族無數,俘虜的老弱加起來足有二三十萬人。而此時,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便起碼斷送了超過二十萬人的性命!

隻不過在場的一眾將士,都是久在北境征戰,與突厥之間仇怨頗深。除了少數幾個略有不忍的,其餘眾將皆是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齊聲應道:

“末將等,謹遵大帥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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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國,中慶城,京畿衙門之外。

十餘名身穿儒袍的士子,手持狀紙,氣勢洶洶地走到京畿衙門之前,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之下,敲響了衙門之外的鳴冤鼓,大聲高喊道:

“大理寺卿狄仁傑,構陷罪名,緝拿天下名士,天理何在?公道何在?我等儒家弟子,還請京兆尹主持公道!”

京畿衙門之中的吏員聽到動靜,連忙出門查看。在看到這群身穿儒袍的士子之後,頭都大了,連忙上前道:

“諸位怎麽又來了?此前不是已經說了嗎,這件事牽涉當朝大理寺卿,我京畿衙門無力管轄。諸位想要遞狀子,也得去找禦史台不是?”

聽到這名吏員的話,這些儒家弟子頓時個個義憤填膺,道:

“你京畿衙門說牽涉大理寺卿,要我們去找禦史台。可禦史台那邊,又推說沒有證據,無法彈劾當朝大理寺卿,要我等找刑部來調查。到刑部那邊,卻說自己無法調查七品以上官員,要我等找京畿衙門……”

“爾等如此相互推諉,不堪任事,當真對得起朝廷下發的俸祿嗎?”

“今日,必須給我等一個交代!”

“若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也無法出示證據,就必須將三位先生放出來!”

“如此明顯的構陷之事,滿朝文武竟然無一人肯出麵!朝廷昏暗,竟至如此地步,蒼天啊,你開開眼吧!”

眼看著這群儒生越說越過分,這名京畿衙門的吏員,眉頭緊緊皺起,忍不住高聲喝道:

“捉拿三人的命令,乃是陛下親……”

隻聽得一眾儒生之中,突然有人高聲嗬斥道: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此言一出,周遭看熱鬧之人,議論聲頓時一靜。

吏員是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這是在說當今陛下行事不正,乃是亂命。

反應過來的吏員,頓時又驚又怒,厲聲喝道:

“大膽,竟敢非議陛下!爾等,是當真不想要日後的前途與功名了嗎!”

還是那道聲音,立刻駁斥道:

“此乃天下之公義,莫說前程功名了,就算要被問罪,也要指明昏君的過失與亂命!此乃,舍生而取義也……”

四周空氣,頓時安靜了下來。

周遭聚集過來看熱鬧的百姓們,頓時眉頭緊皺,臉帶不快之色,狐疑地打量起眼前的這群儒生們來。

蕭承登基之後,鏟除權臣,挽社稷於將傾,開科取士,興修水利,廣開言路,輕徭薄稅,施以善政。使得這雲國的國力,蒸蒸日上,如今更是威壓夏國,占據了西南七郡之地。

言情

除了這些,蕭承還是一個懂得“營銷”的皇帝,百家之中的家如今就在為蕭承效力,利用混跡在市井之間的說書先生,以及各種話本子,讓蕭承在百姓心目之中的形象變得更為高大。

蕭承在百姓心中的威望,那是可想而知的。

儒生們剛剛堵著官衙詰問,百姓們還饒有興致地看著熱鬧。可一有人辱罵當今陛下是昏君,百姓們便頓時生出了不快。

那原本已經上頭了的一群儒生們,終於也是清醒了一些。

頂著周遭之人審視狐疑的視線,他們不複剛剛那般理直氣壯,驚慌地散開,口中急忙道: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不是我說的!”

“我也沒說……”

“也不是我!”

“我對當今陛下,滿心仰慕,從無詆毀之心!”

京畿衙門之前的吏員,此時站在原地,臉上漲得通紅。

雲國少有以言論罪者,而且這些儒生來頭不小,今日是為儒家師明哲叫屈。如此麻煩,按理說是沾不得的。

可他怎麽也好歹算是朝廷命官,有人當著自己的麵,非議冒犯當今陛下,若是不處置,那今後還要不要做官了?

就在吏員遲疑之時,周遭人群之後,突然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道: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還請大人拿下問罪!”

這頭兒一起,便頓時有人附和道:

“對,說不定這些人是夏國派來的奸細,故意來搗亂的,必須要抓起來!”

“抓起來!抓起來!”

周遭百姓,本就對這些儒生們冒犯當今陛下的狂悖,而心有不快。此時輕易便被人鼓動起來,高聲附和道:

“抓起來!”

“一個都別讓他們跑了!”

原本還在遲疑的京畿府吏員,見此情形,腦子一懵,也顧不得猶豫,下意識地道:

“將這些人,抓起來!”

京畿府差役們似乎也被周遭情緒所感染,毫不猶豫地衝了出來,將這些膽敢在衙門前耀武揚威的儒生們,盡數抓了起來。

這番舉動,頓時引起一大片叫好之聲。

京畿府吏員與差役們,為百姓們喝彩之聲所包圍,心中不由感到暢快,臉上露出了得色。

周遭百姓,也是一副懲處了壞人,與有榮焉的模樣。

就連隱於人群之中的夏國繡衣使們,也因為計劃得逞,而露出笑容。

在場眾人,皆大歡喜……

嗯,除了那些滿臉冤枉,嘴裏還在喊著“不是我”“我沒說”的儒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