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江郡,天門府。

距離此地東邊,約莫四百裏處,便是如今夏國西南防線之上,最為重要的重鎮武陵府。便是因為如此,這天門府也便成為了德江郡雲軍雲集之處。

在雲軍探知到武陵府的夏軍,近來調動連連之後,再加上蕭承的聖旨連同著自東廠、粘杆處自夏國之中得到的詳細敵情,此時一起送到了伍子胥手中。

原本還身在宜縣,緊盯著江道疏通之事的伍子胥,隻能留下兵馬,隻攜輕騎護衛,匆匆趕回了天門府。

一到軍中,伍子胥便升帳聚將,開始詳細詢問各處軍情。

“侯爺,前線探馬昨日探知,武陵府治下桃源縣,守軍共計一萬八千人,昨日清晨出兵,前鋒直逼我沅陵縣!”

“澧水之上,我軍亦發現有夏國水師,自夏國慈利縣而下,有欲攻打我軍天門府大營之跡象!”

“荊竹山營寨,亦有夏軍前鋒探馬蹤跡!”

阮陵縣,乃是天門府南方屏障,若有失,則天門府大營難以久守。

慈利縣在天門府東北,如今為夏國占據。與天門府兩地之間,有澧水相連,若是任由夏軍水師**,則後方不寧。

而荊竹山營寨,則是天門府東麵屏障。武陵府夏國大軍來襲,則荊竹山首當其衝。

聽到手下將領稟報,伍子胥眉頭微微皺起,有些驚疑地道:

“兵分三路,水路並進。這夏軍,當真打算現在攻我大雲?”

因為此前容州城一戰,伍子胥殲滅十數萬夏國西南邊軍,使夏國西南精銳損失殆盡。

隻是因為此前雲國一口氣吞下了西南四郡之地,撐得有些消化不良,這才未曾一鼓作氣攻下西南。

而縱然如今,夏國稍稍緩過了一口氣來。

可西南防線之上的十萬大軍,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些臨時征調而來的地方駐軍。這些地方兵馬和兩國之間的精銳,那是天差地別。

所以此時的夏國西南防線,也隻能稱得上一句虛有其表而已。防守尚且吃力無比,更何況主動攻打雲國?

伍子胥此時是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麽給了夏國膽子,讓他們這次敢急匆匆地用兵。

手下將領聞言,紛紛道:

“邵陽郡之中,當初梧州大營之中的精銳據說沒有損失多少,而且已經調來了武陵府。又見我軍兵力稀少,這才動了心思吧。”

“末將還聽聞,這夏國新皇剛剛登基,想必這次突然用兵,便有借機樹立威望,建立功勳的意思!”

“對了,這夏國新皇,當初曾經執掌過夏國的西南邊軍。這次衝著咱們來,說不得是想為老部下報仇呢!”

“嗬嗬嗬,應該是如此了!他夏皇既然敢動這個心思,便不要後悔!”

“左右,不過再讓夏國經曆一場容州之敗罷了。”

“我大雲兵鋒所向睥睨,縱然是夏國動用五倍、十倍於我等的大軍,我等也可為當今陛下擋之!”

聽聞夏軍,極有可能出動多達二十萬的大軍前來攻打天門郡,手中士卒一共隻有三萬不到的雲軍將領們,卻是毫無畏懼之色。

言語之中,多有奮勇當先之意,更有傲然之意,盡顯驕兵悍將之氣勢。

而伍子胥此時,卻是並無手下將領這般自傲,而是神色極為凝重,心中不斷沉思著。

昔日的岐王,雖然稱不上聞名天下的一流名將,但也是久曆戰場的良將一員。

他應該很清楚,底蘊、國力比雲國強出很多的夏國,如今所需要的,恰恰是時間才對。時間拖得越久,夏國西南防線便越穩固。

以他的秉性脾氣,以及對戰事的了解,應該是做不出為了樹立威信,就迫使手下將領進攻的事情來。

所以這次夏軍的來襲,隻怕還是有了別的準備的!

伍子胥雖然一心想要攻入金陵城,覆滅夏國社稷。但他精通兵法戰略,心思曆經磨礪極為沉穩,所以絕對不是會被仇恨蒙蔽心智之人。

此時聽著帳中將領這一句句輕視傲然之言,伍子胥頓時眉頭緊皺,當即按奈不住,出言嗬斥道:

“此前容州之戰,我軍以弱勝強,實在有太多僥幸。當初的夏軍,突見大軍凝聚異象,頓時肝膽俱喪,無力反抗,這才讓我等得了一場潑天大捷。可如今,異象再難以像此前那般建功。”

“若是爾等再有此等倨傲之心,不知謹慎對敵,稍有不慎,便是引大軍覆亡的下場!到了那個時候,莫要怪本侯軍法無情!”

容州一戰,奠定了伍子胥在軍中無上的權威。

此時眾將聽聞其出言嗬斥,頓時噤若寒蟬,斂去傲然之態,低頭俯身一禮,道:

“末將等,知錯!”

伍子胥聞言,神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然後沉聲道:

“爾等回營,各領部眾,嚴守營寨,若有大部夏軍來襲,當即急報,不可輕敵冒進!澧水兩旁,林立營寨,嚴防夏國水師來襲。令攜本侯大印,調內河水師前來相助!”

“陛下聖旨已經下達,秀山郡、石城郡的萬餘精銳,不日必至。而京中五萬兵馬,月餘之內也可急行軍至德江郡。如今最為要緊之事,便是支撐到援軍來襲……”

說到這裏,伍子胥站起身來,再次環顧營中眾將,神色微冷,肅聲道:

“若有人膽敢不聞本侯軍令,便擅自出營進擊者,當軍法論處,絕不留情!”

聽到伍子胥滿是凜然殺意的告誡之言,眾將心中一凜,當即抱歉行禮,齊聲道:

“謹遵侯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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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此時,安順郡興元府之中。

那巍峨聳立,綿延十裏擋於山道當中,凶險異常的陽平關,此時關門忽然敞開。

軍靴踏地之聲,清脆至極。另有甲胄碰撞、戰馬嘶鳴之聲傳來,聲勢驚人。

便見一支夏國大軍,此時自陽平關之中而出,沿著前方金牛道、馬鳴閣道兩條山道,朝江陽郡、象州郡殺去。

眼前的這支夏國兵馬,個個甲胄俱全,長槍林立,刀光似雪。數萬軍士列隊前行之時,毫無雜聲,軍容肅穆,隊列整齊,全軍上下便透著一股令人心寒的戰場殺伐之氣。

隻看一眼,便能夠知道,眼前的這些夏國兵馬乃是當之無愧的精銳,絕非是郝元化麾下的那些歸降叛軍可比的!

此前,從得來的各方情報之上,無不在告訴雲國朝廷,夏國下一步動向,應當是對伍子胥駐守的德江郡用兵。

可萬萬沒有想到,在德江郡那邊還隻是戰雲密布之時,遠在千裏之外的興元府,竟然已經有數萬夏國精銳,兵出陽平關,朝雲國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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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州郡,成縣,坐落於馬鳴閣道口的一座城池。城池雖小,但此地卻是連接象州郡與安順郡兩地之間的重要城池。

矮小的成縣城牆之上,雲龍旗幟飄揚。

如此緊要之地,用兵向來謹慎至極的程不識,自然是早早安排了三千精銳雲軍,在此駐守。別看隻有三千,但成縣乃是山中小城,已經足夠駐守此處了!

而就在此時,遠處便見有旗幟飛揚飄**,獵獵作響,陡然出現在雲軍的視線之中。

雲軍的探馬,此時飛馬疾馳歸來,口中高呼道:

“夏軍來襲!夏軍來襲!”

霎時之間,整個成縣頓時為之一震。駐守此地的雲軍校尉,此時自探馬口中,得知了一個異常驚人的消息。

四萬精銳夏軍,自興元府出兵,沿著馬鳴閣道出發,兵鋒直指成縣。

“馬鳴閣道之上,我軍沿路安排崗哨,為何夏國大軍直至成縣,我軍方才得知?”為首的雲軍校尉,不可置信地問道。

前來稟報的探馬聞言,語帶悲愴地道:

“將軍,夏軍出兵之前,安派了高手,悄然地將沿途放哨的弟兄們盡皆殺死。直到成縣附近,方才為我等察知……”

為首的雲軍校尉聞言,先是極為懊惱地閉上了雙眼,旋即猛地站起身來,咬牙道:

“傳令,全軍備戰,死守成縣。征北將軍援軍,不日便至!”

一眾底層將領聞言,頓時齊聲應是。

而就在此時,“噠、噠、噠”的真整齊步伐之聲,傳入了成縣之中。

身著玄黑色甲胄,黑壓壓的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精銳夏軍,此時已經來到了成縣之前,列起了軍陣,做出進攻之態。

沒有本分遲疑,便聽到夏軍之中,激昂的軍鼓聲陣陣而起,振奮軍心。

為首的夏軍主將,此時抽出腰間佩劍,斜指前方成縣,嘶吼道:

“攻!”

霎時之間,隻聽聞“錚”的響動,如雲箭雨,覆蓋而來,朝成縣之中傾瀉而出,壓得城牆之上的雲軍將士無力抬頭。

數論箭雨傾瀉之後,便由聽到震天動地的喊殺之聲,響徹四周。無邊無際的夏軍士卒,趁此時機圍殺上來。

“殺啊……”

山道狹窄,雲車、投石機等攻城器械難以發揮威力。但夏軍還是將好不容易運來的衝車推上前,朝城門撞去。

夏軍這股奮勇搏殺,全然無畏的氣勢,顯然是欲要一鼓作氣,徹底攻下成縣。

而城中雲軍,亦是不甘示弱。城牆之上投石車堆起油罐,朝夏軍的那些攻城器械投射而去,“啪”的一聲,砸在了木質的衝車之上。特製的火箭,隨之發射。

“轟”的一聲,衝車之上,頓時燃起大火,讓夏軍隻能無奈退卻。

山道狹窄,大軍難以展開,各種戰場利器亦是如此。當初的雲軍,在陽平關前望而興歎,無奈撤離。而如今的夏軍,亦是在成縣麵前,泛起了同樣的愁緒。

隻不過,如今這支夏軍,可並非是郝元化的那些烏合之眾!

身為夏國最精銳的兵馬,縱然衝殺之時硬頂著箭雨、滾石而死傷無數,但卻是絲毫沒有露出退縮之意。甚至都不需要將領催促下令,便悍然衝殺而來。

縱然被雲軍擊退了一次又一次,卻能夠憑借這般悍勇之氣,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繼續朝前方的成縣衝殺而來。

如此慘烈的廝殺,一直持續了半日。對麵夏軍丟下了上千具屍體,終於鳴金收兵。

而就在成縣雲軍,以為可以喘息一會兒之時,卻見剛剛自城下進攻的夏軍,此時列隊後退修整。

另外一支衣甲齊備,養精蓄銳完畢的夏軍,繼續上前,接替了此前同僚的陣地。

一會兒之後,隻聽得“咚咚咚”的聲響,讓城中雲軍心驚膽戰的夏軍軍鼓,此時再次響起。

“殺啊!”

一眾夏軍,再次嘶吼著衝殺而來。

在夏軍不計傷亡的輪番進攻之下,三千雲軍不過堅守了兩日,便已經傷亡千餘人,戰損過半。

現在唯一支撐著成縣雲軍的,便是即將到來的後方援軍。

程不識大軍本部所在的隴南府,距離成縣不過百餘裏的路程。就算加上報信的路程,援軍也應當在明日抵擋。

而就在成縣雲軍咬著牙死撐之際,忽然之間,便聽到成縣的東北方向,忽然也響起了喊殺之聲。

咬牙苦撐著的雲軍士卒,興奮地喊道:

“援軍?”

“一定是援軍!”

可還不等眾士卒高興多久,便忽然聽到有人驚恐地道:

“不、不是!東北方向乃陳倉道,通往夏國境內,援軍絕不可能從那邊前來……是夏軍!”

仿佛是在應和此人所言一般,一陣箭雨忽然自東北射入城中。喊殺之聲,經過山穀的回**,此時仿佛在四麵八方響起。

本就在苦苦咬牙支撐著的雲軍,兩麵受敵,霎時之間,士氣一散,軍陣頓時不穩。

趁此機會,便有身穿黑色甲胄的夏軍入潮水一般蔓延而上,最後猛地一躍跳上城牆。

成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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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府,西南招討司衙門之中。

宮英縱麵對著德陽侯齊默的疑問,微微搖頭,輕笑道:

“武陵府?嗬嗬嗬,雲將伍子胥,用兵狠辣果決。兵將雖少,但有關寧鐵騎這般精銳,不好打。在此前,朝中唯有陛下在內的寥寥數人才知道,各方動作,作勢要與雲軍決戰於武陵府,不過是故意做出來,迷惑雲國暗探而已!”

“至於河池郡的雲將狄青,其麾下兵馬最眾,亦有天下第一等的精兵,幽州鐵騎,更非上上之選!”

齊默點了點頭,繼續道:

“那你又是出於什麽原因,選擇了地勢最為險要難攻的象州、江陽二郡,作為主攻方向?甚至還在數月前便勸諫陛下,自北境晉地大興郡,調集兩萬兵馬前去攻打成縣?”

“雲國征北將軍程不識,用兵謹慎至極,這樣便落入了少有變通的局限之中。而且其麾下士卒,不過六萬眾,卻要衛戍象州、江陽兩郡,兵力便捉襟見肘,正是出兵之時機!”

說到這裏,宮英縱微微一笑,從容地道:

“而且我勸諫的主攻方向,其實隻有一處江陽郡。成縣那邊的重兵,不過是引程不識調動兵馬而已!”

“自興元府起兵,兵分兩路。一路前往成縣,做出攻打象州郡之勢。一路則沿金牛道一路前行,隻需攻破廣元府劍州,之後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江陽郡平原。奪回江陽郡,則象州郡成為雲國飛地,德江郡後背受敵,整個西南局勢,就此不同矣!”

聽到這裏,德陽侯齊默眼露敬佩之色,鼓掌讚歎道:

“先生,果然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