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的宵夜,果然很壓驚。

一張大圓桌,鋪著紅色的錦織餐布,上頭有八個熱菜、八個涼菜,又放著一個精致的酒壺,壺身盤著兩條三爪蛟龍,一看就是禦賜的東西。

桌旁還站著四個侍奉的丫鬟,一個個都如花似玉,青春逼人。

不過秦源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展現了賢婿的良好精神風貌。

鍾瑾儀進來了。

換了官服的她穿著一身紫色的長裙,腰間係了鑲嵌淡藍色的寶石的白錦腰帶,曼妙的身段被襯得格外細致。

外罩素青色開襟寬袖薄紗衫,紗衫半透明,可見白皙的小臂一對,可惜又內襯對襟的純白錦衣,便把其餘部分又裹嚴實了。

前簾的秀發稍稍挽起,背後垂著瀑布般的三千青絲,簡單而成熟的發型,在高冷中透出一絲媚韻。

鍾瑾儀就像一顆隻破了一點點殼的荔枝,掛在很高的枝頭,很難不讓人想爬上去摘下來,然後剝開嚐嚐……可那枝頭太高,一般人隻能望而生畏。

膳廳內現在就秦源一人,但鍾瑾儀還是坐到跟秦源隔著一個空位的椅子上,然後開口就問,“你怎麽又來了?”

看她態度如此惡劣,秦源就決定不搭理她,隻是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呷了一口。

比她更高冷。

鍾瑾儀皺了皺眉,正想發飆,卻見他手臂上裹著繃帶,不由麵色微沉,問道,“怎麽回事?何人傷你?”

秦源覺得這還像句話,於是說道,“我被人追殺,所以跑這來求救了。如果你覺得不妥,下次不來便是了。”

鍾瑾儀沒有接話,隻是又加強語氣重複了一遍,“本使在問你,何人傷你?”

嗯,很執著,且語氣微冷……如果周玨成沒死,怕是要惹大麻煩了。

秦源馬上說道,“青雲閣的人,不過已經被伯父殺了,你不用緊張。”

“本使緊張了麽?”

“可能有一點。”

“並沒有……吃飯。”

鍾瑾儀結束了這個話題,然後給自己打了一碗蝦仁翡翠羹,放到跟前,正打算吃,忽然又想起什麽。

問道,“你怎麽出宮的?還有,青雲閣的人為什麽要殺你?”

秦源夾了一片烤牛肉,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青雲閣與百家書院無冤無仇,為何要刺殺他們的院首,你不覺得好奇麽?有沒有可能刺殺院首隻是為了聲東擊西,真正的目的在於幫聖學會灌頂呢?”

鍾瑾儀拿著調羹的手停頓了下,沉吟了下後,覺得秦源的懷疑很合理,不由微微頷首。

秦源又道,“所以你說,我要不要幫你調查一下?至於怎麽出宮的……既然你不願意給我開條子,那我便隻能找敏妃了。”

一句話兩個信息:其一我是在為你冒險,你卻不理我,連個條子都不給我寫,你不覺得慚愧嗎?

其二,你不理我沒關係,我不必事事依賴你,還可以找別人。

不過這話他說的輕描淡寫,沒有表露絲毫責怪之意,但越是這樣,越是讓鍾瑾儀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秦源的事。

之前秦源用傳音石跟她要條子的時候,她還以為這家夥又貪玩想出宮去,加上本來就在商議要事也脫不開身,於是便沒回他。

卻不想,他竟是打算冒險為自己打探消息去。

越想越覺得歉疚,鍾瑾儀差點有種自己是“負心人”的錯覺了。

同樣的話,如果秦源選擇質問鍾瑾儀為何不回他,以鍾瑾儀的性子必然不悅,自然達不到這種效果。

而這般潤物細無聲的表達,反而更能切中她心底的軟處……所以,跟女人講道理,是一定要因材施教、因人而異的,切不可看了點雞湯就自以為是。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再這般去冒險了。”鍾瑾儀換了語氣,說道,“身為密探你盡心盡責,自然是好的,但本使還是希望……你能活著,安全為先。”

秦源一聲輕歎,隨後溫柔地看向鍾瑾儀,幽幽地說道,“在你眼裏,我是因為密探才盡職盡責的麽?”

氣氛一下子就曖昧了起來。

相比於上次為自己辯解“沾花惹草”的必要性,這次他的暗示更加直白、更加不經掩飾。

這幾乎是明著撩了。

秦源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但這種機會很少有,他肯定要搏一搏。

贏了指揮使喂葡萄,輸了女魔頭剁狗頭。

如此,也不負鍾載成大晚上苦心安排的這頓夜宵。

此時,站在銅鏡前觀看“直播”的鍾載成和楚南紅,也都不由為他捏了把汗。

基於對女兒的了解,他們認為賢婿可能會遭到毒打。

但賢婿果然很勇。

賢婿莫怕,乾清續命丹還有兩顆的!

這突如其來的曖昧,確是讓鍾瑾儀猝不及防,拿著調羹的手不由輕微地一顫,差點還被剛送嘴裏的一口羹嗆到。

吃飯便吃飯,他怎生……又來這般?

鍾瑾儀的抗拒,不是因為厭惡,而是因為每每這時,她便會不知所措,緊張地想逃跑。

這一次她的反應更大,甚至白皙清冷的臉上升起了一抹淡淡的桃紅,顯得越發嫵媚不可方物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她人生第一次。

鍾瑾儀努力地坐直身姿,倒是未失指揮使的威儀,卻已如芒在背,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隻好撩了下鬢角那一絲微亂的秀發,將它們撥到耳後,然後假裝淡定地繼續品嚐蝦仁翡翠羹。

本使,什麽都沒聽到。

而秦源這小混蛋,得理不饒人,非在一邊認真地看著她,仿佛在欣賞美景。

鍾瑾儀被他看得心緒大亂,很想重拾指揮使的威嚴,質問他“看什麽看”?

當然,打一頓效果更佳。

但,此刻她除了一手拿著調羹,一手緊張地攥得手心濕漉漉的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什麽都做不了,就很接近默認了。

至少,如果換個人跟她說這種話,現在肯定已經躺下,而不是讓她像隻鵪鶉一樣,安靜地坐著。

空氣安靜至極,就這麽看了鍾瑾儀一會兒,秦源終於收了目光。

他也怕看太久,鍾瑾儀會發飆,讓安靜變成安詳。

鍾瑾儀又吃了幾口,終於感覺緩過神來了。

於是淡然起身,對秦源說道,“我吃飽了,你吃完也去歇息吧。”

“好,晚安。”

“何為晚安?”

“就是……希望你能做個好夢,無論夢裏有沒有我。”

鍾瑾儀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搭話,徑直走到門口。

忽地又停了下來,淡淡道,“那,你也晚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