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師那個時候三十出頭, 剛剛恢複職位,但是他不想再去參與什麽政治,於是申請了調令。

來到青禾大學當一個教書匠。

那個時候青禾大學還不叫青禾大學, 叫青禾市高等技術學院。

文紅所在的化學一班就是路老師帶的第一個班級。

她是班上學習最好, 家境成分最好的學生,活潑外向,還會跳舞, 是很多男生喜歡的女同學。

路老師也很喜歡文紅, 不過隻是對優秀學生的喜歡,經常關懷她的學習成績和家庭情況,幫她參加各種比賽和考試。

久而久之,路老師沒察覺到, 文紅對他的感情已經變了質。

路老師完全沒有兒女情長的意思,因為他在下放已經和當地的一個女孩結了婚, 雖然那個女孩兒沒讀過書,也不懂什麽思想主義。

但要不是那個女孩和她的家庭, 路老師可能就死在那個時候了。

妻子懂得不是很多, 但是她謙虛好學,而且對路老師有一種無名的崇拜。

而且路老師也很喜歡回家後, 給自己的妻子講講白天的課,教她學習。

路老師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麽平淡的生活下去, 誰知道某一天,文紅突然開始抑鬱寡歡。

學習成績突然下降, 人也憔悴起來。

不管路老師怎麽詢問,文紅都隻是咬著嘴唇不吭聲。

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學生成績一路下滑, 路老師除了心痛沒有任何辦法。

誰知道更嚴重的是, 短短兩個月後, 文紅幹脆在小樹林的一顆大樹上上吊自殺。

沒有人知道文紅自殺的理由,他們沒有在文紅的家中,課桌裏找到一點隻言片語。

路老師很茫然也很難過,但文紅這個時候隻是他教授的一名學生而已,他在短暫的心痛後,又投入教學中。

隻是這一次,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路老師主教一班,但還擔任著其他班級的課程,偶然一次他發現班上一個像文紅一樣優秀漂亮的女同學,胳膊上滿是刀痕和煙頭的燙傷。

他以為女學生是遭受了家暴或者是校園暴力,便經常找女學生談話。

起初女學生和文紅一樣,死咬著不說,但因為有了文紅這個前車之鑒,路老師緊追不舍,終於在他的努力下,女學生鬆口了。

事實的真相比路老師猜測的還要嚴重。

他們那個時候教師入職不需要經過嚴格的考核,也沒有專門的部門去進行背景調查,所以選了一批可能學術上很優秀,但私生活很混亂的老師。

這一屆的化學老師便是這樣一個人。

他早年留學美國,雖然在化學造詣上遠比國內要強,但是他在外麵學了一身的毛病,尤其是在個人作風上,格外不檢點。

舉報信要求有理有據,還要實名製,路老師沒有切實的證據沒辦法舉報,他勸女同學站出來說實話,指正化學老師。

女同學搖了搖頭,說她上完學就要回家嫁人,不能有不好的名聲傳出去,不然家裏會打死她的。

路老師深知一個女生的名節有多重要,不能勉強她放棄自己的人生,隻好作罷。

後來,這個女同學半路退學了,路老師多次上門拜訪,都被拒之門外。

再聽到她的消息的時候,女同學已經嫁到了隔壁的城市。

女同學退學後,路老師一直在查詢文紅自殺的真相,當他把目光放到化學老師身上後,一切都有跡可循。

為什麽文紅總是在和化學老師接觸後變得抑鬱,為什麽文紅抗拒上化學,為什麽文紅化學的成績越來越差……

路老師看著化學老師道貌岸然的樣子,恨得不行。

一個文紅,一個女同學,路老師以為這個人渣會收斂一點,誰知道路老師又在自己班上發現了和文紅一樣狀態的女生。

隻是這個女學生學習不好,長得也一般,因為家庭成分不怎麽樣,所以從入學以來都不愛說話,要不是路老師發現她的作業上有淺淺的一個‘死’的印子,路老師也不會發現她有這個傾向。

一番談話後,果然還是因為那個化學老師。

這次更嚴重,這個女學生因為家庭問題很自卑,什麽都不敢說,跪著求路老師不要說出去。

路老師還能怎麽做,隻能再次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路老師也想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但是每一次在看到學生名冊的時候,看到文紅這個名字,他都覺得自己的良心在隱隱作痛。

他偷偷找過化學老師,想讓他不要再這樣做,可反被化學老師威脅。

化學老師能出國留學,就證明家底殷實,而且化學老師的老婆是當地一個領導人。

可笑的是,那個女人的職位遠比路老師之前的職位低。

若是路老師沒有放棄自己的崗位,他完全可以把化學老師和他老婆一起趕出去。

隻可惜,路老師現在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匠,他也不能拿這件事讓家裏人出麵。

萬一有人走漏了風聲,讓這幾個女學生的名聲和家庭難做人怎麽辦,萬一化學老師他們家裏關係複雜,牽連了親戚怎麽辦……

最重要的是,當年青禾大學的校長,和化學老師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化學老師能來學校教書,便是校長托人找關係請來的。

太多太多的原因,讓路老師止步不前。

化學老師說得對:“老路啊,你上有老,下有小,好好照顧你自己的家庭就行了,少管閑事。”

路老師被這句話打擊的體無完膚,少年赤誠的心髒在那一瞬間變成粉末。

他隻能隱藏起這件事,好好上課,好好教學,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從化學老師談到他老婆的口氣來看,路老師一直以為化學老師的老婆是知道這件事的。

誰知道在一個周末的時候,化學老師的老婆找上門來了,而且怒氣衝衝,尖酸刻薄。

路老師這才知道化學老師的老婆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學校的工作人員一聽說這是學校老師的妻子,就放行了。

她暢通無阻的找到當時正在化學試驗室做實驗的化學老師,兩個人大吵了一架。

路老師當時正在給幾個學生補課,一聽說這件事,覺得不妙,連忙改成自習課,緊趕慢趕往實驗室跑。

還是晚了一步,等他連布鞋都跑掉,趕到的時候,隻聽到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衝天的火光從四樓的實驗室竄出,火苗像一條條火龍一樣蠶食了周圍的房間,最可怕的是四樓都是實驗室,於是就像連環爆炸一樣,在轉瞬之間,摧毀了整座教學樓。

明知道裏麵還有人和昂貴的設備,可火勢太大,沒有人能衝進去。

他們一群老師隻能圍在外麵,保護其他學生不受傷害,順便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救火。

路老師事後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原來化學老師的老婆知道化學老師作風不好,懷疑他在外麵有人,調查了許久後才知道他對自己教的學生下了手。

可這個女人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不是生氣老公沒有道德,而是埋怨學校裏的女學生花枝招展,勾引她的老公。

於是她找了一個休息日,找到學校門上,和化學老師當眾對峙,把他幹的事情全都抖落出來。

並且揪著班上一個女同學的頭發,一路拖行到走廊上,大聲嗬斥,用最難聽最惡心的話辱罵這個女同學。

女同學和化學老師根本沒有關係,卻平白無故受了罪,哭的淒慘。

班上其他人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同班的同學都遭受了什麽。

他們這個年紀,最是衝動,講義氣的時候。

一群熱血青年揮著手裏的課本衝了出來。

他們謹遵師德,沒辦法打自己的老師,便把怒氣都發泄在那個出口成髒的人身上。

幾個人扭打的時候已經沒了理智,不小心推倒了實驗室的器皿。

那個時候的防護措施遠比現在差,他們做的實驗又比較危險,等他們開始搶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在場八個人,無一幸免,全都死在那場化學爆炸中。

最令人惋惜的是,一樓大堂,有一群即將退休的老教師,正在排練最後的文藝匯演,打算演完匯演就正式退休。

老教師們聽到樓上傳來爆炸聲,一群七八十的老教師們,沒有一個逃跑,全都邁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往樓上跑,想要把他們的學生們救出來。

卻被火舌無情地吞噬。

一場爆炸案,死傷無數,青禾大學的人這個時候才知道學校裏發生了什麽。

校長被革職,開除黨籍,化學老師一家也被查處。

所有人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隻有死去的那些無辜的人沒有了未來。

後來世事變遷,青禾大學改了名,建了新的大樓。

學校裏的老師來來去去,幾經變換。

路老師看著自己的同事換了一批又一批,隻有他一直留在學校裏,直到現在。

聽完這個故事,蘇雲簷作為青禾大學的學生已經哭得不行了,一雙大眼睛像被水浸潤過一樣。

白知徒抱著自家這個‘柔弱’的愛哭鬼,臉上帶著不正經的笑容,但還是細心溫柔地替他抹掉眼淚,大尾巴緊緊圈著蘇蘇的腰,不讓他離開自己分毫。

文紅怔怔地看著路老師,一些早就被遺忘在歲月中的回憶突然湧到眼前。

少女懷春的愛情,突逢變故的絕望,強烈的情感波動讓文紅心神崩潰。

她跪坐在地上,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服,“呼……哈,呼……”

路老師想把她扶起來,伸出手卻又收回來。

他是文紅的老師,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文紅終於想起來自己的執念了。

她喜歡的老師就是路老師,她不知道路老師已經結婚,但知道自己和路老師年齡差距過大,所以隻想對他說一聲‘我喜歡你’。

誰知道後麵被化學老師欺負,她覺得自己髒了,不僅配不上路老師,還沒有臉麵活在世上。

她自殺後,一直停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在自己之後,又有同學受害。

眼睜睜看著她的同學和老師因為那場爆炸無辜喪命。

巨大的罪惡感和後悔充斥在她的心中。

她是第一個受害者,要是她能勇敢說出來,要是她能主動揭發這件事……後麵的一切一切都不會發生!

是她,是她間接地導致這些人死亡。

她是罪人,她是所有人的罪人。

“白老師……白大師,你能不能,能不能送我的同學和老師們,都去投胎。”文紅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他們沒走,他們都沒走,一直在這所大樓裏……”

白知徒順著文紅的話看向那座破舊教學樓,果不其然,在樓裏看到幾個飄**的身影,好像拿著衛生工具在慢慢悠悠地打掃大樓的衛生。

他就說為什麽那座大樓那麽幹淨,原來真的有人(鬼)在打掃衛生!

“老白……”蘇雲簷抹掉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揪住白知徒的衣服。

他是青禾大學的學生,對這所學校有很深的感情,他真的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白知徒拍拍蘇雲簷的腦殼,他知道蘇雲簷的意思。

他自己在這裏教了有一段時間的課了,怎麽樣都會送自己的‘前輩’們離開,隻是要先去問問,他們有沒有未了的願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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