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照亮前路, 雖然換了一條路,但也很快就回到了寢宮的門口。

秦燭厭覺得胸口有些悶,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感覺。並非是因為他剛剛喝了酒, 更不是因為他的身體上出現了什麽問題。

反倒是剛剛出現在眼前的紅色身影在腦中有些纏繞不去, 讓他的心頭浮著散不去的煩躁感。他的腳步很快, 等到了宮殿的門口時卻完全沒有想踏進去的感覺。

好像有什麽事要去做,好像有什麽事在等著他去做。

周身忽然起了陣風, 伴隨著一個小太監往這走來的腳步, 秦燭厭身旁的大太監見狀, 連忙走過去進行交接,是為了不驚擾陛下。

輕聲耳語過後, 那大太監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秦燭厭的身後, 彎腰輕聲道:“陛下,小盛將軍與剛剛那人並未離開,而是留在了原地。”

對於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現在皇宮的這件事他們已經見慣不怪了, 剛剛見到那紅衣之人時想的便是這人敢著紅衣也好,一會染上鮮血怕也看不出來。

要不是小盛將軍求情,那人早橫著離開了。當然, 當時要是那人多說一句話, 恐怕就算有小盛將軍求情也不行。

可現在傳來的消息是小盛將軍沒有直接帶人離開, 就很難不讓人多想什麽。

都說小盛將軍是個對美人溫柔的人,據說當初在軍中的時候就對王妃多有照顧,以至於還傳出過對王妃有所覬覦而受罰的傳聞。

但他現在依舊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可見這傳聞並不能當真。畢竟誰都知道陛下對王妃的情意, 就算現在有人說一句王妃的不是, 都會被拔了舌頭。

他們猜到小盛將軍大概是見那美人好看又生了憐惜之情, 可這般隨美人留在原地的行為也著實罕見。

最近被送入宮的人是越發和逝去的王妃長的相像, 能讓小盛將軍如此的,怕是對方和王妃長的也有所相像吧?

這些太監尚且能想到這一點,秦燭厭不至於想不到。至於那紅衣美人....他們沒有瞧見對方的臉,就姑且算是美人。這美人留在那的原因,無非也就是還在等陛下過去。

大太監福德說完就悄悄的打量起跟前的帝王,陛下遲遲不肯進寢宮,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不久,就看到帝王轉過了身,是要迎著來時的路回去。福德連忙給其他的小太監使了眼色,那宮燈再次掌起,浩浩****的隊伍也再次移動。

夏季的夜晚雖然不冷,但在外這麽待一晚也會著涼。

涼風迎麵吹來,吹散了盛焯身上的幾分躁動,他回過味來,就想問問江容是怎麽知道他的。

他隻時常在朝堂走動,朝中大臣或許都認識他,但眼前的人應當是被送進來的男寵,不應該能這麽肯定的說出他的身份才對。

盛焯轉過身想要開口,卻看到一身紅衣的人兒靠在圓柱上閉上了眼睛。他微微一愣,這也不像是隨時等著陛下歸來的狀態,還真有些摸不清這美人的想法,莫非是放棄了不成?

他沒再開口,則是看著這張臉有些沉思。盛焯是聽說過易容術這一說的,現在想到了這一點,就有些好奇眼前的人和王妃長的這麽像,其實是易容?

盛焯走近了一些,先是覺得隨便就碰別人的臉並不好,就借著微弱的光亮先端詳了一會。這昏昏暗暗的也看不清,瞧著眼前的人似乎真的睡著了,盛焯再小心的伸出手,想要摸摸這人的臉。

“小盛將軍”

有小太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想要做壞事的盛焯虎軀一震,他連忙收回手轉過身,對著小太監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那小太監壓低了聲音:“陛下往這來了。”

盛焯聞言下意識直起身子,有些呆呆的望著不遠處的火光。陛下真的回來了,不知道陛下看到這張臉會有什麽反應。

伴隨著帝王走到他的跟前,盛焯先是單膝跪下行禮,再悄悄看著陛下直接越過他走到那人跟前,駐足良久。

不僅是盛焯,就連那些跟在後頭的宮人也大氣都不敢出。分明有一大批的人聚在這,卻是安靜的可怕。

他們的陛下終於動了,是彎下身伸出手。難得不是掐斷脖子的動作,而是順著對方的臉摸去的。

秦燭厭的五指算得上是輕柔的碰上了這張讓他魂牽夢繞的臉,順著下顎線的弧度來到了耳後,是目的明確。

閉著眼睛的人察覺到了不適,微微睜開了眼睛。

剛睡著不久的蘇醒才是最迷糊的時候,江容覺得腦袋有些暈,可能是夜晚的涼風吹的。

秦燭厭的臉就在跟前,江容卻懶得思考再做什麽,便將腦袋一歪,是蹭了蹭秦燭厭的掌心。隨後是又閉上了眼睛,像是沒搞清楚跟前的狀態。

又是靜默之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當中,帝王竟是伸手將跟前的人抱起,隨後大步向著寢殿的方向而去。

盛焯目送著帝王再次離去並沒有跟上,目光有些複雜。看著模樣就知道這美人不會有事,接下來的事也不需要他操什麽心。

雖然他知道陛下找替身的做法或許不對,但他也希望能有新人陪著陛下。況且他對剛剛的那個人有著莫名的好感,便覺得陛下若是能善待他也是好的。

走在前頭掌著宮燈的太監因為心中的震撼手有些不那麽穩了,好在他們的陛下此時也注意不到這些細節,腳步飛快的就來到了寢殿的,帶著人走了進去。

霎時他們便都知曉,這皇宮裏,終於是出現了這個“萬一”。

寢殿的大門“碰”的關上,秦燭厭將懷裏的人小心的放在了榻上。眼前的人一身紅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他之前最後悔的事就是他們成親之時他沒有去到洞房,便一直沒有見過那人穿嫁衣的模樣。哪怕此時眼前之人穿的並非嫁衣,這火紅的色彩也足以勘到當初的些許風光。

——很美。

讓他不想移開視線,甚至不想給眼前的人蓋上被子,斂去這一身的紅色。

而身子觸到被褥的時候,睡夢中的人翻了身,已經開始摸索著找被子蓋了。這人是有些有恃無恐的,秦燭厭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像是篤定了他不會殺他,都懶得應付一下。秦燭厭終於還是幫了忙,用夏季薄薄的被子,搭上了對方的身子。

你到底是誰呢?秦燭厭想,也許是他的王妃真的回來了。

這張臉沒有絲毫動過的痕跡,哪怕他親眼看著所愛之人的屍身腐朽,也不相信有人能真的長的一模一樣。

他確實不信神佛,但隻是因為他知道神佛是假。可並不代表他不想相信其他神秘的力量,比如轉世,比如奪舍。就像他知道他的王妃逝世,隻是暫時離開了。

秦燭厭也曾經驚訝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可若不是有對方還會回來的想法支撐,他內心的毀滅欲早已是會將這一切都摧毀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陸家的大少爺並不喜歡他的,跟著他去戰場不過是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一份庇護。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陷在了對方的“我們已經成親,所以我是你的人”這樣的話中。

他不可抑製的被吸引,到親密過後的想要獨占對方,不想被任何人看見。

他覺得對方說得對,他們已經成親,對方是他的人,他便擁有絕對的支配權。

可在蠻人那一刀砍過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他的王妃眼中從容赴死的神態。秦燭厭第一次感到了心慌,第一次察覺到對方是真的會離開他的。

都說要讓想死的人對這個世界有留戀,便多滿足他的願望。秦燭厭答應了他的王妃不殺秦焰楚,不殺其他皇子,以為以此就能夠留住這個人。

可對方還是離開了他,用最為直白的死亡方式。

禦醫曾在把脈之後告訴他:“王妃在軍隊受苦,本就身體虧空....哪怕不是這次,之後也....”

秦燭厭已經不清楚,他的王妃是因為身體支撐不住所以想早些離世,還是因為想要擺脫他才離開。不管是哪一點,都不能算是這些大臣殺了他的王妃,而是他的王妃自願赴死。

身體虧空,不僅僅是軍隊受苦,還有他不節製的索取。哪怕禦醫支吾不說,秦燭厭也想到了這一點。

之前王妃拒絕他的時候,他會想到他的王妃在之前和軍中其他人交談甚歡的畫麵,他會生氣,還會強迫。

可最初冷落王妃的人就是他,如果再沒其他人的幫助,隻會更艱難。正是無法否認這一點,秦燭厭嫉妒盛焯,卻也感謝盛焯。

其實在他的王妃死去之前,秦燭厭有在對方身旁的,懷裏的人仰頭望向他,對他緩緩訴說。

“我其實,不想和你去邊疆的。”

“因為我知道如果隻留我待在王府的話,就以殿下對我的冷落,我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那還不如隨殿下同去,還能有一分庇護....”

“但其實那邊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殿下比我幸運,還能夠有機會掌控自己的人生。之後坐上那至尊之位,就沒有人能強迫殿下做什麽了。”

秦燭厭從這些話中聽到了控訴。

嫁他是聖旨強迫,並非自願。因為隻能尋求他的庇護,所以在他身邊。

可新婚之夜獨守空房,在軍營之中哪怕病痛也不能休息。

他沒有護著他什麽,一直在讓他吃苦。等到可以享受權力的時候,依舊沒能保護好他。那雙眼睛最後看著他的時候沒有什麽留戀,甚至似乎帶著解脫。

他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