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裏的花枝終究被折了下來, 淒淒豔豔的跌落進了池水裏,春潮湧動的湖水淹沒了它。

那魚兒是個采蓮的高手,得逞之後像是十分的得意, 搖著歡快的尾巴, 頂著斷裂的花莖四處的遊動, 任這枝凋零的蓮兒在湖水中沉沉浮浮。

花枝劃過平靜的水麵,一圈一圈的漣漪開來, 花莖斷口處一絲絲乳白色的**隨著它的動作流淌了出來, 融化在了溫暖的池水裏。

魚兒於是更加得意, 推著被摧殘過後的花枝避開眾人,快速的劃走了。

任誰都已經看不到那魚兒的蹤跡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溫折玉在昏睡的阿策身上搭了一件外衣, 一臉魘足的抱著他回了提前為他裝飾好的房間。

原以為他睡的很沉了,誰知道剛一放下,就見他即使在閉著眼睛的情況下仍舊精準的扯了溫折玉的袖子。

“別走……”阿策的嗓音輕飄飄的, 有一種不出來的嬌媚,又摻著明顯的啞意。

“乖阿策, 我去找人給你打水……”

“別走……”阿策拉過她的手,臉頰貼在她的掌心,貓兒似的淺淺的嗚了兩聲, “玉姐姐……”

溫折玉沒辦法隻能俯下身子, 軟著語調哄他:“阿策且等一會兒, 我馬上回來。”

之前她拉著他在亭子裏胡鬧,小九是個有眼色的, 早早就將人疏散開了, 不讓隨意靠近, 導致她抱人回來以後, 這屋子裏也沒個伺候的人。

溫折玉又不敢大聲喊人,阿策睡得淺,怕將他給吵醒了。

阿策嘴裏含糊不清的哼了兩句,捉著她袖子的手鬆了下來。

溫折玉這才推開門,喚來一個小廝囑咐了幾句,正要回來,便見小九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看著有事要稟告的樣子。

溫折玉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回頭看了阿策一眼。

他此時正安靜的側躺在**,捉她袖子的那隻手仍孤零零的垂落在床沿邊上。看起來像是睡得沉了。

溫折玉回去將他的手給窩回了被子裏,這才出了房門,將門扉輕輕的掩了,找了一處僻靜地方。

“怎麽了?”

“主子,三殿下那邊,有回信過來。”

“走,先去書房。”

小九在書房裏燃起了一盞燈,溫折玉在燈下將信讀了,想了一會兒,正要提筆回信。想了想,又將筆放下了。

溫折玉站起身,來來回回踱了幾步,眉頭皺了起來。

之前趙雲寰來信說,她想借祭祖的機會返回皇城,如今已是夏末,距離秋祭已經沒有幾天了。

上次她兜兜轉轉的終於跟禮部的郎中陳思茗搭上線,獲得了不少的消息,針對祭祖一事也做了不少的準備。隻是自阿策來京之後,因為蝶殺的事她又有了新的想法,想嚐試一下能否借秋祭一箭雙雕,本來是想今日將計劃告訴阿策的,沒想到一時情迷,竟將這事給忘了。

這事不能拖。

可他睡得那般香甜,溫折玉實在不忍心叫醒他。

這該怎麽辦。

就在此時,忽然有小廝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殿下,殿下,主君他不見了。”

溫折玉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不是剛剛還在睡著嗎?”

“是,就一閃身的功夫,人就不見了。鞋子,外衣都還在,人憑空消息了。”

“胡說八道,還不快找。”

“主子,這裏守衛森嚴,您別擔心,外人進不來……”小九上前一步道。

溫折玉心裏也知道以阿策的身手出事的幾率不大,況且她事先已經將能用的人手幾乎都布置在了這裏。不能說是萬無一失,但對此京都其他人家的守衛,也算是鐵桶一塊了。

隻是乍一聽他不見了,還是會有些心慌。

庭院裏很快的亮起了無數的火把,人影四處攢動,像是鋪地毯似的在各個角落裏搜索了起來。

溫折玉不一會兒就在後花園的一角尋到了阿策。

彼時,他的正赤著一雙白嫩嫩的腳丫子踩在鵝卵石鋪的小路上,渾身上下隻著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褻衣,發絲淩亂,眼圈紅通通的,看起來異常的可憐。

“混賬東西,不知道給主君拿件衣服嗎?”溫折玉一見阿策這副樣子當即就心疼了。

有巡邏的侍衛低著頭上來稟告:“殿下,主君他不讓人靠近,大家隻能遠遠的看著,並且在第一時間傳消息給您了。”

溫折玉一邊往阿策的方向走,一邊冷冷的道:“帶人全部都下去吧。都離遠些。”

那侍衛揉了揉被石頭打疼的後腰,鬆了口氣似的稱了聲是。

誰能想到看著柔柔弱弱的主君,竟有著與外表截然相反的狠辣身手呢。

在溫折玉來之前,阿策隔空彈了一把石子,直接放倒了試圖靠近的侍衛們。隻是聽說殿下過來了,侍衛們又一個個掙紮著爬了起來。

不然讓主子看見她們竟然連主君一招都沒接下,也顯得她們太無用了些。

溫折玉上前快走幾步,一把將阿策摟進了懷裏。

剛摟過來,一股寒氣撲麵襲來,溫折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胡鬧,怎麽跑出來了……”

阿策沒有說話,雙手順勢攬了他的腰,身體有些發抖。

“阿策……”溫折玉不知他這是怎麽了,隻是看對方蒼白著小臉,眼神有著從未有過的無助感,頓時就心軟了。

“玉姐姐在呢。”

阿策躲在她的懷裏,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以前的阿策是很喜歡哭的,一邊說著喜歡她的話,一邊睜著紅潤潤的眼睛可憐巴巴的盯著她看,眼睫輕輕的一眨,就滾下一大顆一大顆的眼淚,看的溫折玉總會柔軟了心腸,心疼的要命。

可溫折玉沒有想到,阿策沉默的哭泣也會讓她瞬間慌了手腳,丟了心魂。

他哭的渾身都在抽搐,不一會兒呼吸就亂了起來,空氣反嗆了回去,阿策停頓了一下,弓著身子痛苦的咳了起來。

溫折玉急忙幫他撫著單薄的脊背,邊拍邊哄:“別哭啊,阿策,誰欺負你了?”

阿策流著眼淚慢慢地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哽咽道:“夢魘了,難受,醒來又尋不到你……喊了小九,不在……”

溫折玉的心一瞬間被揪緊了:“怕了?”

“我說……讓你別走……”

“是小九尋我有事,乖,我們回去說。”這樣光著腳在這裏也不是個事,溫折玉說著,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回去後有小廝第一時間端了一壺熱茶進來。

溫折玉吩咐道:“水不必打了,去將後麵浴池收拾了,一會兒我帶主君過去。”

“是。”懂事的小廝退下了。

阿策已經被她放回了**,經過這一路情緒已然平靜了許多,隻是偶有幾聲泣音,都讓他給壓抑住了。

溫折玉坐在床邊,幫他緊了緊薄被,想了想,又揚聲喊:“去熬碗薑湯過來。”

阿策目光慢慢的聚焦到了她的身上,歪了身子,將頭枕到了她懷裏。

“累了吧?今日帶你逛了那麽久,下午又……結果適才又遭了這一遭。你休息一會兒,我帶你去沐浴。”

“今日全怪你。”阿策的話裏還帶著幾絲悶悶的鼻音,。

溫折玉原以為他會怪自己丟下他離開,或者是怪自己不知節製,沒想到阿策停了好大的一會兒,才悶悶的道:“都怪玉姐姐待我太好,原是夢裏都不敢想的。今日種種,恍若夢境,結果我一醒來,你不在……我還以為,是阿策的夢醒了……”

溫折玉控製不住的彎了眉眼。

“這便跟做夢一樣了?日後你跟我還有幾十個這樣的日子,豈不是每日都活在夢裏了?”

“這樣的夢,總歸我是不想醒的。”

小傻子……

溫折玉揉著他的頭發,情不自禁的彎下身子,在他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一下。

“還有一件關於蝶殺的重要的事要跟你商議呢。”

一提起蝶殺,阿策的神情瞬間嚴肅了不少,溫折玉知道他骨子裏極度的缺乏安全感,又愛多思多想,幹脆用正事來吸引下他的注意力。

“你之前不是收攏了蝶殺一部分人嗎?可有什麽特別厲害的高手?”

“我……”阿策想也不想的回答:“你要殺什麽人玉姐姐,阿策幫你。”

小白兔瞬間成了要人命的鷹隼。

溫折玉一時間轉換不過來,她正沉溺在菟絲花柔軟嬌纏的花枝裏呢,下一刻,這花枝溢了見血封喉的毒汁一副求表揚似的給她炫耀,讓她很是無奈:“不必,不要你。隻是找個信得過的人,下手有分寸的。是刺殺不錯,但需做到不能要了人的性命,還有一點兒,阿策,你們蝶殺,有沒有分辨自己人的標識或者信物?”

“信物?”阿策想了想:“沒有,蝶主一直覺得外物容易丟失不安全,我們自有分辨自己人的方法。其實在每個蝶殺的人身上,都是有特殊印記的,不過,這印記平日裏不顯,唯有用血液或者汗水浸上好一會兒,才會顯出蹤跡來。據我所知,青鳥堂的普通成員,大部分都是在腕間,是一隻宛若朱砂的蝴蝶。”

溫折玉好奇的捏起了他細瘦的手腕:“你也有?”

“沒有……影刃的要更隱秘些。”

溫折玉好奇心更重了:“你的在哪裏?”

阿策的臉驟然紅了起來:“其實,今日便出現過,隻是你沒有注意罷了。”

“嗯?走走走……玉姐姐這就帶你去沐浴……”溫折玉已經按捺不住好奇心了,立刻將人抱了起來,往浴池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