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的時候, 溫折玉隨手搭了一個掛著長長的白紗的帷帽戴在阿策的頭上。

阿策想到屋子裏的人,還有有些不安,溫折玉安撫的牽起他的手:“放心, 不會有事。相信我, 嗯?”

阿策輕輕點了點頭, 隨著她邁出了汀溪閣的大門。

一出門,京都百年間積攢的繁華與底蘊撲麵而來。

高牆綠瓦, 店肆林立, 飛揚的屋簷高高的翹起, 底下的行人川流不息。這就是京都,端莊祥和,古樸大氣, 與小小的清溪縣幾乎找不到一點相似的地方。

“今日的陽光不錯。”溫折玉心情很好的搖了搖折扇,心滿意足的喟歎:“說到底還是京都好,繁花似錦, 就連陽光都要暖上三分。阿策,你說是不是?”

“嗯。”阿策隔著帷帽靜靜的抬眸看了一眼, 簡單的吐露了一個音節。

他其實不太喜歡陽光,作為一個殺手,已經習慣性的想將自己隱匿於黑暗之中, 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可以拋卻俗事, 毫無負擔的去感受陽光。

其實這樣沐浴在陽光下的感覺, 似乎——也還不錯。

“想什麽呢?”一出汀溪閣溫折玉就發現阿策就像是跟閣裏的那個他割裂了一般,有一點點的呆。

雖然隔著帷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溫折玉一看他的站姿就知道他在走神。

“玉姐姐……謝謝你。”阿策突然認真的道了一句謝, 若是沒有遇見他, 如今的阿策恐怕不是一抔黃土, 就是還在惡臭的蝶殺掙紮著吧。

溫折玉短暫的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別亂想了,走吧,玉姐姐帶你好好逛逛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溫折玉牽起了阿策的手。

兩個人像是在漫無目的的走,溫折玉似乎很有興致,拉著阿策這裏逛逛那裏瞧瞧的。但阿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溫折玉牽他的手上。

無他,溫折玉一邊走路,一邊一直在捏他的掌心。

其實不下雨的時候,受傷的地方是不會癢痛的,隻是溫折玉會習慣性的幫他揉捏。

走著走著,阿策突然停下了腳步。

“玉姐姐……”

“怎麽了?”溫折玉被他拽了回來,好奇的順著他麵對的方向去看。

原來是一個賣飴糖的小販支了個簡單的架子正在街頭叫賣,溫折玉知道阿策嗜甜,以前在清溪縣兩個人出門,他也是見了糖鋪走不動路的。

然後他隻要站住了,指一指人家的招牌,溫折玉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給他抱一堆各式各樣的糖果回來。

但這次出門其實有其他的目的,所以溫折玉故意逗他。

“古董鋪子?你要去看看嗎阿策,看中什麽玉姐姐給你買。”

溫折玉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阿策心裏一喜:“不是,我說的不是那個,是……”

“不是啊,不是的話那我們走吧。”溫折玉一把把人拉走了。

阿策沒能來得及說出想要出口的話。

接下去的阿策一時間沒了逛街的興致,腦子裏已經被遠遠看到的霜白如紙的飴糖給填滿了。

“你看這花兒怎麽樣,阿策喜歡花嗎?”

帷帽裏傳來清清冷冷不高興的嘟囔:“不喜歡。”

“咦,這裏有書坊,你不是想識字……”

“不想。”阿策斷然道。

“怎麽了,是不是累了?”溫折玉俯下身子,關切看著他:“帶你去喝茶,聽書好不好?”

“不好。”阿策也說不明白,心裏為什麽會因為一塊小小的糖而莫名的委屈。或許,並不完全是想要糖的原因,他更在意的是,溫折玉居然沒有看懂他的意思,顧左右而言他,甚至連他最喜歡的是什麽都忘了。

可是幫他揉手的舉動卻又一直沒有停下來。

“嗯?帶你出來本是想讓你高興的,怎麽我們的阿策好像不開心了?”

她這般溫柔,阿策反倒不好意思說什麽了。

大概……

她確實是沒有注意到那個旗幟飄搖的飴糖鋪子吧。

“沒有……”阿策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我其實……嗯?”

阿策從擦肩而過的行人嘴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進了一家成衣鋪子裏。

霓裳羽衣閣……

他記得……當初溫折玉給他定製的衣服,說的就是這個名字。

如今路過賣糖的攤子已經很遠了,自然不能再折返回去,可是,他昏迷之際明明記得溫折玉說過,霓裳羽衣閣,有她當初幫他畫的衣服的底稿。

這次溫折玉怎麽都拉不走阿策了。

“玉姐姐,是霓裳羽衣閣……”

避無可避,溫折玉隻好跟著將視線跟了過去,“是啊,阿策,要進去逛逛嗎?”

“要。”阿策點頭,拉著她的手就要往裏走。

“哎呀,糟了。我的荷包怎麽不見了。阿策,你……你帶銀兩了沒有?”溫折玉誇張的喊了一句,不好意思的看向阿策。

阿策渾身上下身無分文,一時之間,也是呆住了。半晌才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牌匾,委屈的搖了搖頭:“沒有……”

“既如此,那便下去再來?”

“好……好吧……”哪個殺千刀的居然敢偷他們的荷包,為何他竟一點兒都沒有察覺。

還真就成了單純的逛街了。

阿策跟著溫折玉往前走了,隻是目光仍舊不舍得放在霓裳羽衣閣的牌匾上,直到一點影子都看不到了,才舍得收回來。

這街逛的沒趣。

因為接下來溫折玉隻管不管不顧的帶著他往前走,竟是連周圍的熱鬧都不看了。

直到……溫折玉將他帶到另外一家門頭看起來極大的鋪子麵前,阿策歪著頭,認認真真的看了許久,小聲道:“……四……這是賣什麽的?”

芳香四溢……阿策隻識得一個肆字,溫折玉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是,不是荷包不見了麽?

溫折玉將人拉進了鋪子裏,果然從外麵看著大氣,裏麵亦是十分敞亮。更令阿策震驚的是,這竟是個糖果鋪子。

阿策一進來就被各式各樣的糖果迷花了眼。

這糖不僅是五顏六色的,就連形狀,也是多種多樣。鋪子臨門的位置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金龍,經掌櫃的介紹方才知曉,這金龍竟也是糖漿鑄成的。

阿策偷偷的咽了一口口水,暗自慶幸有帷帽的遮擋,別人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

豈不知他左顧右看喉結不停滾動的小動作已經出賣了他。

溫折玉暗地裏給掌櫃的使了個眼色,女人立刻會意,對著阿策介紹了起來。

“小公子,您有什麽看中盡管跟小的說,小的給您包起來。您看這隻兔子,皮毛栩栩如生,實際上都是糖絲拉的,這外殼又薄又脆,裏麵窩的是湯汁,甜而不膩,好吃極了……”

阿策喉結又動了動,沒有接話。

掌櫃的繼續道:“您看這一堆小星星小月亮的,跟那天上掛著的,是不是一模一樣。這些都有獨立糖紙,京都的小公子們出門聚會,就喜歡帶著出門,有那知己好友分上一分,愛不愛吃先不說,您也有麵子是不是?”

阿策心道,這糖小,估摸值不上幾個錢,試探著開口:“能嚐嗎?”

那掌櫃的笑容和煦:“能能能,自然能的。”

“嚐了能不買嗎?”

掌櫃的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忙去觀察溫折玉的臉色,見她點頭,立刻又笑了起來:“自然可以,公子隨意。”

阿策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要嚐一嚐。”

一小塊甜絲絲的糖塊進到嘴裏,阿策的心情立刻愉悅了起來,對著溫折玉眯起了眼睛:“玉姐姐,你嚐嚐,好甜……”

“喜歡嗎?”見他開心,溫折玉也跟著笑了起來,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嗯……”阿策正點著頭,誰料他突然間動手,將溫折玉發間的一根金燦燦的簪子摘了下來,推到桌子上:“掌櫃的,將剛才試的幾樣,都給我包起來。”

阿策的這番舉動,溫折玉跟掌櫃的俱是一愣。

掌櫃的先反應過來,為難的看著溫折玉:“這……”

阿策的嘴巴裏鼓的鼓鼓囊囊的,不清不楚的回答:“這金簪,還不值幾個糖錢嗎?”

溫折玉哈哈的笑了起來,他怎的這般的有趣,越是相處,溫折玉越是發現,阿策的性格複雜多變,讓人充滿了新鮮感。

“玉姐姐心疼了?”

“自然不是……”溫折玉輕抬下巴,示意掌櫃的將金簪遞過來,帶回了發間:“笨蛋,自己家的鋪子,要什麽錢?”

“自己家的?”阿策嘴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這是你的?”

“不,是你的。給你買的。”

“我……的……”阿策徹底愣住了。

他竟然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糖果鋪子了?

事到如今,阿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哪裏是沒看見那賣糖的小販,分明就是有備而來。

隻不過,感動和開心都是真的就是了。

糖果鋪子啊……這可不是別的……

“這次帶你來,就是想聽當家的來提一提,看看這東西做的如何,可討男孩子歡喜。”

“我……我不要。”阿策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好,不要可以,不過……這鋪子可不是我的,是我死去的爹爹的。他曾說過,他在京的鋪子,都要留給日後的女婿。你不要……給誰好呢……”溫折玉皺起了眉頭,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

“你敢給別人!”阿策急了,這鋪子的歸屬他其實不感興趣,可這事一旦涉及到溫折玉剛剛提到的方麵給女婿這件事上,性質立刻就變得嚴重了起來。

阿策立刻就急了:“這……這鋪子自然是我的!”

溫折玉陰謀得逞似的笑了,回頭對掌櫃的道:“聽到沒有,還不給你們主子,將店裏賣的好的,都來上一份。”

這掌櫃是個有眼力勁的,忙不迭的應了。阿策正一步不錯的跟在掌櫃的屁股後麵,認真的盯著對方打包呢。從外間又轉進來一個人。

掌櫃的一抬頭,立刻揚起了殷勤的笑臉:“月大人,您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