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聊著, 我先走了。桌上的方子留給你,記住……精心養著些……”談風騁背起藥箱,嚴肅的叮囑了溫折玉幾句, 徑直離開了。

談風騁如今對阿策已經沒有以前的厭惡, 自談嗅嗅回來心情慢慢平複之後, 談家夫郎一點一點引導,終於了解了她當初被捉的真相。

小孩子不懂事, 大人卻是一點就通。

隻怕阿策是有心相救, 又怕在溫折玉這裏暴露身份, 所以才將她安置在了別處。

所以這次聽說阿策昏倒後,才心甘情願的來了縣衙。

談風騁走了很久,**的阿策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隻是呼吸的頻率與昏迷時稍有不同, 溫折玉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他這般安靜,跟昏迷前的歇斯底裏截然相反,反倒讓溫折玉有點無所適從。

她從前哄人, 哪裏是用過心的,不是送點金銀, 就是送點首飾,甚至大部分都不需要她刻意做什麽,隻是幾句好聽的話, 就有數不清的男兒家往她身上撲。

但是對待阿策, 溫折玉反而說不出違心的話來, 他知道阿策想要的是什麽,但是……

她不能給……

溫折玉捏了半天的杯子, 揉著沉甸甸的腦袋站起了身子, 給阿策倒了一杯水。

“喝點水……”溫折玉走到床邊, 冷漠的遞了過去。

阿策在她過來的瞬間就將頭偏到了另一側, 是一副拒絕交流的架勢。

“不喝算了。”溫折玉耐心告饋,將杯子重重的按回了桌上,濺出了一大片的水漬。

“桌上的方子,你拿著,給廚娘讓她幫你熬藥。三天後,我們出發去海天一色,聽清越說你想親自帶我們上岸,那就抓緊調理好身體,省的拖我們的後腿。……上岸以後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船上,不要亂跑……別給我們惹麻煩,知道嗎?”溫折玉冷著臉交代了兩句,眼看就要離開。

“沈窈……”阿策喊住了他,平淡的話裏聽不清情緒,隻是一字一句,說的極慢:“若我死了……你以後,會記得我嗎?”

“不會。”溫折玉偷偷攥緊了拳頭,決然道:“命是你的,你記住了,我從不受人威脅。待蝶殺事畢,我就會離開清溪縣,你以後……”

她的語氣慢慢緩和了起來:“忘記前塵,好好生活吧……”

說完,溫折玉推門而出。

“不會……嗬嗬。”阿策拿手蓋住了眼睛,似哭似笑的低聲道:“你一輩子能記住的人有那麽多,憑什麽……就不能多記我一個呢,沈窈……”

“我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

“三天後出發,你怎麽才告訴我?”沈清越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異常的訝異。

“我這是剛剛收到飛信。這次需要的人多,我是去……”溫折玉謹慎的看了幾眼左右,覆在沈清越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借來的一隊私兵。”溫折玉回身仍舊是壓低了嗓音:“府裏人多眼雜,說不得會有蝶殺的耳目,我已讓他們喬裝打扮暫時駐紮在了城外。待時機成熟,我們直接出發。對了,府衙裏的人除了幾個心腹,其他的就不要帶了。省的打草驚蛇。”

沈清越嚇了一跳,因為從溫折玉嘴裏說出來的,正是當朝帝卿趙星鐸的名諱。

他與當今女帝乃是同父姐弟,據說女帝作為皇女爭奪帝位時,算計趙星鐸將他嫁給了昌平王的幼子,為的是籠絡人心獲得昌平王這一脈的支持。

他所嫁妻主自幼就有癆疾,女帝登基後不久,妻主就沒了。

趙星鐸無子,又有女帝有意補償他,準他脫離昌平王府,回去了封地。

說來也巧,他這封地,就在離清溪縣不遠的地方,離這裏也不過三天的日程。

“你怎麽會想到請他幫忙?”溫折玉不解的道。

“你莫不是忘了,他也算是我的小叔,之前鳳君將我養在皇宮兩年,時不時的就能見到,與他熟稔的很。”沈清越這才了然,她倒忘了,溫折玉本身就是皇親貴胄,認識此人倒也實屬正常。

隻是她平日裏跟自己胡鬧慣了,才讓她時不時的會忽視掉她的身份。

“行,那我去準備準備,三日後……”沈清越突然想到了什麽,有感而發:“不知不覺,我們來清溪縣,已近一年了。”

是啊,明日,就是端午節了。

溫折玉還記得,她當初遇見阿策,就是在端午節的夜裏。

護城河岸,被小可憐似的阿策一把拽進了湍急的河水裏。

而這次的端午節,沈清越陪木槿去了,溫折玉難得的感覺到了孤單,於是也一個人出了門。

之前聽沈清越提過,沈窈的下落已經有了眉目,沈家當家的阿姐不日就會派人將她押到清溪縣來,替她們將傅家小公子帶走。

所以當傅瑄潤軟施硬磨的央求溫折玉陪他過節的時候,溫折玉委婉的拒絕了。畢竟用的是人家妻主的身份,溫折玉很清楚,他們這樣的關係,是很容易讓傅瑄潤對她產生好感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最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

清溪縣的夜晚熱鬧依舊,溫折玉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又走到了護城河岸。

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岸邊。

溫折玉一愣,立刻停住了腳步,躲到了身旁的樹後麵。

阿策……

他竟也在這裏。

夜風吹起了他的衣衫,薄薄的一層紗衣,與曾經溫折玉替他訂製的一件白裳極為相似,也像極了初遇時的那個小白蓮。

隻是這衣衫未免也太薄了些,雖已至夏,但畢竟還不是最熱的時候,又是夜裏,涼氣還是比較足的。

這人……未免也太不懂得愛惜自己了。

也不知,給他的藥方,熬的藥喝了麽?

也不知站了多久,阿策終於動了,他又朝著河岸走了兩步,完全站在了岸邊上。

眼看著再走一步,就要翻落水中了,溫折玉突然心裏猛地抽緊了,不知為何,想起那日分別時阿策曾說過的話。

“沈窈,我若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溫折玉在心裏暗暗罵了一聲爹,來不及再罵一句眼前人,就要衝過去攔住他。

就在此刻,阿策突然又轉過了身,邁著溫吞的步伐,走開了。

呼……

溫折玉這一顆心上上下下的,跳的厲害,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溫折玉啊溫折玉,你他爹的可真是沒出息,明明說好了橋歸橋路歸路,背地裏又幹起了偷窺的勾當,還胡思亂想人家要尋死。

丟人,著實是丟人極了。

說起來也怪上次溫折玉喝的酩酊大醉時,想起捧在手心裏的那朵嬌滴滴的小白蓮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惡毒的黑蓮花,憤懣難當之下,腦子一熱,去燒了當初送給阿策的衣飾。

她當時想的是,燒便燒了,眼不見為淨,也省的自個兒時不時的想起來,忍不住去看,戳心管子。

但清醒後卻忍不住有點後悔。

她是誰,她是堂堂冀北王府的世女,皇親貴胄,何時這般小氣過,送出去的東西竟還想著毀了。

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她溫折玉跟任何一個男子,露水姻緣也好,逢場作戲也罷,總是好聚好散的。

偏偏……

偏偏在他身上破了戒。

說來也怪,溫折玉對於那一屋子的東西始終心存芥蒂,既不想放在身邊,也不允許阿策去碰,她見不得阿策再做回以前小白蓮的裝扮。

隻能等著蝶殺事畢,讓人帶走,她眼不見為淨了。

結果……

一把火讓她毀了個幹淨。

溫折玉再見阿策,便莫名的有些心虛,畢竟嚴格說來,那東西已經送出去了,她燒的,可是對方的東西。

等回了京都,再找霓裳羽衣閣跟玉清軒重做一套吧,讓人捎了來給他,至於他想扔了也好,賣了也罷,都跟自己沒關係了。

對了,還有銀兩,他一介男子,總是需要銀兩傍身的,至於怎麽給他,嗯……可以交給木槿來做。

再留幾個仆役……算了,他有了銀錢,想買什麽人隨他喜歡吧。

以後,都跟自己無關了。

這邊溫折玉天馬行空的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跟著阿策走了好幾條街。

她神思不屬,阿策也是心不在焉,走著路迷迷糊糊的撞了好幾個人。

等溫折玉再回神的時候,阿策已經在一個攤位前站定了。他買了一隻精致的兔子花燈,提在手裏,自言自語了幾句,又繼續往前走去。

溫折玉離得遠,沒有聽到,阿策說的是:“這花燈,就當你送給我的了。”

後來,阿策又陸續去了好幾個攤位,買了不少的小物件。有腰間纏著的掛飾,頭頂帶著的簪子,裙底壓著的禁步,不一而足。

溫折玉也不知為何要尾隨他,或許是因為分別在即,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

她隻是……想再多看他兩眼罷了。

穿過了一個個小攤,不遠處鑼鼓喧天,燈火通明,竟然是一個露天的戲台,如今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

阿策沒有往裏麵擠,在旁邊找了一個幹淨的石柱子,坐下了。他看不見裏麵的光景,隻是安靜的聽起台子上委婉纏綿的戲腔。

在溫娓綿長的戲音裏,阿策單薄的身體跟周圍的夜色幾乎融為了一體,有那麽一瞬間,溫折玉有一種預感,她就要……捉不到他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