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垠醒了, 應該說自從唐木溪進來入洞穴的一瞬間,她就已經從茫然的意識中回神。隻不過那陰邪力量撕扯著她的神魂,讓她無暇分心。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她看到唐木溪毫不猶豫地割開手腕, 將大把大把的血液灌入她口中的那一刻, 心中升起極為複雜的感情。

感動有之,畢竟活過一世, 雖然有過忠誠的下屬,但毫不猶豫以命相救的人卻僅唐木溪一個。薑垠是魔君, 鐵石心腸。但不至於識人不清, 冷漠無情。恰恰相反, 她最為在意的便是恩情。

唐木溪幾次獻血,又舍身救她, 這份心意一直牢記在心。所以她會為她放棄炸毀靈脈,不惜鋌而走險。

可拋開這份感動,餘下的是失望。

薑垠怒其不爭, 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像現在,分明失血過多,臉色蒼白,虛弱不堪,卻依然用靈力維係著傷口,以避免刀痕愈合。

她的血液的確厲害, 滾入喉嚨的一瞬便化為精純柔和的力量, 把天魔戟留在肉/體上的所有內傷全部治愈, 連她都毫無辦法的“絲線”也為之鬆動,即將枯竭的魂玉髓立刻恢複力量。

人間至寶, 當是如此。天下萬千靈丹妙藥, 都比不過這些血液。

但讓她不甘和失望的是, 唐木溪當真把自己的血液當成“靈藥”。

薑垠收斂怒火,看著白靈滾動的喉嚨,囚魔刀蠢蠢欲動的嗜血心思,以及唐木溪尚且未發現異樣的傻笑,一種無力感深入靈魂。

相比束縛在神魂上的絲線,這種看不見摸不著卻的的確確存在的“束縛”更讓人無力。

“你們先出去。”薑垠對白靈和囚魔刀說。

白靈似乎還有很多疑問,但是也沒多問,隻大概關心一句就轉身出去。囚魔刀倒是膽子肥,禁不住血氣的**,走起來慢吞吞的。薑垠瞪它一眼,它才不敢逗留,迅速溜走。

等一狐一刀離開,忽然就安靜下來。唐木溪約莫著不習慣這種場合,下意識也想走,收回手道:“那我也不打攪你療傷了……”

然而手剛剛退縮一寸,就被薑垠用力拽住。

唐木溪身子一顫,怯生生地看向大魔頭,吞了吞嗓子又改口:“我還是再留下來一會吧……”語氣要多不情願有多不情願。

她也不知道自己慫什麽。分明才救了薑垠的命,正該是理直氣壯的時候,然而隻要視線觸及到大魔頭深邃晦暗的雙眼,所有的氣勢就全然消散。

罷了罷了,誰讓人家是魔君呢,有點威嚴是正常。

唐木溪在心裏自我安慰。

此時她的已經收回了傷口上的靈力,刀痕愈合得完好如初,潔白的手腕上半點異樣都看不出來,唯有幾滴殘落在上麵的血液將皮膚襯得越發病白。

薑垠的指尖,正好不輕不重地壓在此處,甚至還細細推捏。力道有些重,很快就在上麵印出一個紅印。

再配上看不出表情的臉和晦澀難懂的視線,給人滿滿的壓迫感。

唐木溪不大敢反抗,隻是柔柔弱弱地賣慘:“疼……”

薑垠冷漠地抬頭,幾乎瞬間,唐木溪立刻慫了,一臉肉疼地改口:“疼……疼才怪,很舒服,師姐的手藝真不錯……”

舒服得眼角都滲出淚水了。

好在薑垠並未捏太久,就鬆開了手。

慘遭蹂/躪的手腕獲得自由,唐木溪連忙收回,一邊吹氣,一邊輕輕地按摩。做這些的時候她特意退開一步,以避免再次慘遭毒手。

“師姐好些了嗎?”

到了現在,血液的效果雙方都不言而喻,也就沒有必要再遮掩。說不害怕是假的,但若再來一次,唐木溪依然不會後悔。比起被人覬覦血液,她更害怕大魔頭死在她麵前。

薑垠抬眼看她,臉色依然蒼白,氣息混亂,身子虛弱得不成樣子。

“若我不好,你要如何?”

“那就……再放一些?”唐木溪臉色有些苦惱,“可這血好像消不掉那些絲線。”

她的血液以治療修補為主,能治愈傷口,對神魂也有作用。但那絲線不是傷,更類似一種作用在魂魄上的詛咒,若要消除恐怕不容易。

同為神器的囚魔刀說不定可以強行斬斷,但難保不會傷及魂魄。在魂魄上動刀,著實有些瘋狂。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薑垠聞言臉色又冷了下來,分明擔憂,但話語到了嘴邊卻是譏諷:“你還真是喜歡被當作藥材,既如此怎不找個爐子跳進去,連肉帶骨一起燉了,讓我喝下,說不定就好了呢?”

唐木溪臉色一白,捏緊手指,有些害怕地後退半步:“這、這恐怕……不太合適……”嚇得說話都結巴了。

“不合適嗎?我倒覺得蠻不錯的。沒看到白靈和囚魔刀也被你的血液迷得神魂顛倒?熬成湯,分他們一些,它們感謝,我也喜歡。你不是最善良了嗎?”

唐木溪不敢看薑垠的眼角,原本就虛弱的身子,此刻更是被嚇得血色全無,抖如篩糠。

薑垠看她這模樣真覺得好笑,但見目的達到,也不想真的將人嚇出好歹,剛要開口,就聽到唐木溪小聲囁嚅。

“我、相信師姐。”

“什麽?”薑垠不可置信,下意識反問。

似乎說服了自己,唐木溪雖還是害怕,但再開口時,眼中已經多了一份堅毅:“我相信師姐不會那麽做。”

因為她不願犧牲秘境裏的生靈,薑垠便願意放棄計劃,鋌而走險,保她周全。這說明薑垠不壞,心中仍是善良的。所以她願意相信她。

聽到她這麽回答,薑垠知道前功盡棄了。

“你說相信我?”薑垠聲音不禁提高一些,聽起來像是質問嗬斥,又有些自嘲,“可我不相信自己!”

薑垠欺身上前,逼迫唐木溪跟自己對視,聲音又急又快:“若有朝一日,我即將身死!而你卻是足以挽救我性命的‘藥’,我必定毫不猶豫地將你拆解食用!哪怕是生生咬斷你的脖子,像妖獸一般茹毛飲血,也在所不辭!”

“你可明白?”

唐木溪畏懼不已,卻仍是倔強地搖頭:“你不會。”

薑垠勾唇,忽然伸手掐住唐木溪的脖頸。

她的脖子當真纖細脆弱,僅僅一隻手就能捏碎。

“你根本不懂什麽叫‘魔’。”

不止如此更不懂什麽人心,因為有時人比魔更要可怕。

唐木溪有些呼吸不上來,頭腦暈乎乎的,但到了現在她忽然間明白了薑垠凶巴巴的原因。

是斥責她愚蠢,以至於不會好好保護自己嗎?

脖子上的手依然緊緊握著,可她卻意外地不怎麽怕了,因為她明白,薑垠不會當真殺她。

若要殺她,她早就如她所說化為一味藥材被吞入腹中,又哪裏會這般色厲內荏地逼她。

當局者迷,說得應是薑垠才對。

唐木溪喘不過氣地咳嗽一聲,同一時間掐住她脖子的手立刻鬆開。她捂著嗓子笑了笑,待恢複喘氣,才抬頭看向一臉怒容的薑垠。

“師姐說得對,我不懂‘魔’。可我也不需要懂,你是魔,卻處處護著我。那些追隨魔皇的天機門弟子不是魔,卻對我痛下殺手。究竟誰才是‘魔’?我分不清楚。”

“師姐怕我愚蠢,將血液之事泄露出去,引得殺身之禍。可師姐才是真的傻,天璣門內因魔皇死傷無數,可曾見我分出半滴血液?”

唐木溪見薑垠怒容漸漸消散,忍不住笑了笑:“我很怕死,很惜命。除卻師姐之外,血液不會分給任何人。若有朝一日師姐當真即將喪命,我還是會救師姐。但若是他人,哪怕是白靈覬覦我的血液,我也一定有多遠跑多遠。”

“師姐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唐木溪大著膽子去抱薑垠的胳膊,被躲開,就沒臉沒皮地抱住整個身子。

薑垠的身子真軟,清清涼涼的,在這酷熱的暑夏抱著相當舒服。好似參雜著碎冰的月華,恨不得讓人揉進骨子裏。

“我……沒生氣。”

聽她開口,還以為又要教訓她,誰知卻是這樣別扭的一句話,唐木溪頓時忍不住笑出聲。

“好好,師姐沒生氣,隻是關心則亂,擔憂師妹。”

這回,薑垠直接別開了臉,一聲不吭。但唐木溪卻知道她惱羞成怒了,羞得耳朵尖都紅了,氣得呼吸都加重了,臉色陰沉得能滴水一般。

不好,已經瀕臨發怒的邊緣了。這種時候得趕緊順毛,千萬不能跟她對著幹。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唐木溪越發了解大魔頭的脾氣了。

“我很笨,誰都看不透,所以隻能依賴師姐了。若以後有人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師姐將他們全部打跑好不好?”

半響,懷裏的人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唐木溪深深地鬆了口氣,知道事成了。

然而還沒慶幸,就被毫不留情地捏住命運的後頸肉,登時驚怕地瞪大眼睛。

“膽子不小,連我都敢糊弄了。”耳邊傳來濕熱的呼氣,刺得唐木溪汗毛都豎了起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哪裏哪裏,不敢不敢。”

薑垠沒吭聲,過了好久才鬆開唐木溪的後頸肉。

“他們不敢。”

“什麽?”

“他們不敢覬覦你,若有心思,我定要他們扒皮抽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