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虎謀皮無異於飲鴆止渴。
早在當初晁厄找他合作, 共謀永生大計時,殷升就猜測到對方必會反目。因而無論是凝結大軍,還是取得神器社稷圖, 他都親自出馬。表麵上不遺餘力, 實際卻將兩者緊緊握在手中。
今日出征的大軍共有兩萬餘人,其中大半都是他的手下, 而今妖域眾修仍未潰敗。殷升深信,即便晁厄居心叵測, 也不敢在此時反水。可他終究失算, 一個連自身魂火都敢分離的人, 還有什麽不敢下手。
殷升怒目圓睜,胸口鮮血噴薄迸發, 仿佛決堤的山洪,大把大把地傾瀉開來。
他感受到自身力量迅速消失,生機飛速流逝, 隻覺驚怒不已。
“爾敢!”
一句話落,竟回光返照一般,驀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自己的胸口刺去。
嗤得一聲,血肉翻飛。
下一瞬,攜帶著滾滾魔息的無上戰戟從殷升胸膛穿過, 一瞬不瞬地刺入晁厄心口。
這一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雖然得手, 卻也讓殷升為數不多的生機幾近湮滅。
但殷升毫不在意,他今日十死無生, 既然如此, 倒不如拉一個墊背。若自己無法得到永生, 也絕不能拱手讓人。
“噗……”
晁厄吐出一口鮮血,低頭看著將自身心髒徹底擊碎的天魔戟,幹咳幾聲,笑道:“魔皇殿下這又何必,成全晁某不好嗎?”
本源魂火本就脆弱,如今被神器擊中,猶如風中燭火岌岌可危。
殷升失血過多,意識快速崩潰,但直到真正隕落時,也緊緊握著戰戟,隻恨不得生啖身後之人的血肉。
他至死都以為魂火崩潰,晁厄會跟自己一般含恨隕落,然而事實哪會這般簡單。
晁厄既然出手,就必然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霸道的魔息湧入魂火,眼看著漆黑火焰就要崩潰,卻有一枚蝦青色的玉符忽然出現。
玉符上篆刻玄奧符文,周身散發著幽涼鬼力,猶如一潭深邃幽泉,一經顯現就散出無邊道義。
玉符懸浮在晁厄心口,表麵道紋碧波**漾,下一瞬,竟從符內吐出一團漆黑的火焰,融入晁厄心中。
第二魂火回歸時,原本的魂火恰巧破碎,可晁厄非但不曾殞命,還像是重獲新生一般,恢複無窮的力量。
“咳。”晁厄咳出一片汙血,手慢慢地握中魔霧繚繞的戰戟,深深用力,將其狠狠拔出。
“殷升,看來是我技高一籌。”晁厄彎唇,將魔皇體內的血液抽出,悉數注入社稷圖中,“天魔後裔……讓我看看有何不同。”
“混賬!你竟敢對大人下手!”
一位渡劫期的魔族將領見到自家老大殞命,提刀上前,不管不顧地朝著晁厄殺去。隨後,不少忠心魔修都緊跟其後,上至大乘,下至化神,似是要一舉將鬼帝擊殺。
有些實力不足,不想找死的則朝著鬼靈發起進攻。上萬人反水倒戈,場麵瞬間混亂起來。
晁厄麵色一冷,陰狠笑道:“既然各位自尋死路,就別怪晁某翻臉。”
話音落下,竟拿出魔皇的誅魂盤,牽引天雷朝著一眾魔修攻去。趁著魔修被天雷重創的機會,又分出社稷圖一絲神威,將他們盡數化為凝聚蓮水寶座的養分。
這一招太過狠辣,許多幸存的魔修親眼目睹眾多將軍將領魂飛魄散,嚇得丟盔棄甲,不管不顧地逃離戰場。
但晁厄怎會讓他們如願,大手一揮,將他們盡數吸入畫卷。
眨眼之間,萬人命隕。
有了眾多魔修和魔皇的血肉力量,蓮水寶座飛速顯現,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將外形重現成功,隻剩下內裏的符文秘術還未來得及篆刻。
一旁的薑垠察覺到自己跟師妹的聯係越發微弱,以為對方也即將化為養分,當即提刀攻去:“晁厄!拿命來!”
隨著她出手,溫黛等人也一同殺去。
分/身雖然是本體魂火分離出去的,但並非全然無關。方才晁厄受到魔皇臨死反撲,體內魂火已經破碎,若非當初自己早有準備,將魂火一分為二,融入幽冥符中,隻怕早已殞命。
可他尚能苟活,餘下兩個分/身卻沒有替換的魂火保命。受到本體魂火破碎的牽連,一同隕落。
如今對方三人再次進攻,晁厄隻能隻身頂上。
魂火毀去大半,即便不殃及性命,卻也對實力頗有影響。才不過幾招,一代鬼帝就落入下風。
另一頭司君奉愷和尹卿又恰好穩固妖域重返戰場,見到戰局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立即投身其中。
沒了大量的魔修,妖域眾人壓力驟減,麵對數量減少一半的敵軍,以絕對優勢碾壓。
司君等人在擊殺幾位實力強大的鬼靈之後,索性也報著擒賊先擒王的想法向晁厄攻去。
若說麵對三人仍可以僥幸周旋,那麽再加上兩位大乘一個渡劫,就當真無法抵擋。
又過幾招,晁厄已經頻頻受傷,幾次險些遭到重創。
他原本以為修為最低的薑垠會是突破口,誰曾想那人卻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總能看破他的招式,將他打得節節敗退,身上傷口有一半都是她的手筆。
這不怪晁厄,畢竟他再是精明,也想不到自己的殺招早在上一世就被對方揭露幹淨。
如今再戰,自然舉步維艱。
“瘋子!”
晁厄又一次死裏逃生,氣急敗壞地罵道。
他卻不知,情況還能更糟。
眼看著蓮水寶座威勢漸重,馬上就要真正擁有通天之能,飄渺玄幻的漆黑墨沙卻忽然停滯。
社稷圖的運作竟被迫中斷!
晁厄眼皮一跳,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急急脫身,想要不管不顧地拿出神器上達天聽,謀求永生。
然而還不等他動身,就有一道純白的身影從畫卷衝出,手握妖冶長劍,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胸膛。
晁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急急召出誅魂盤,欲要血祭牽引血雷,強行將對方誅殺。
誰曾想,卻聽到唐木溪凝眉哀傷的話:“你還要繼續反叛下去?”
晁厄一愣,初時以為這話是對他說得,可當他發現誅魂盤擺脫他的掌控,飛到神皇身邊時,卻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來不及反製,隻好燃燒魂火急急閃開。
這一劍從他的肩膀穿過,削掉整個左臂。
晁厄臉色一白,卻未發一聲,立即捂住肩膀,滿臉驚愕地看著對方:“為何?!”
“為何?”唐木溪嗤笑,“你以為,我的神???器能傷到我嗎?”
言罷,唐木溪突然厲聲嗬斥:“幽冥符,魍魎印,天魔戟,九煞劍聽令!速速回歸不得延誤!”
隨著她的下令,除卻魍魎印之外,被點到名字的神器竟全都從晁厄手中飛出,脫離掌控,來到神皇身邊。
就連不曾被點到的囚魔刀,都有些蠢蠢欲動,在薑垠手中像沒骨頭似得不安地扭動。
薑垠:……
您,能不能克製一會?
她麵無表情地拍了漆黑刀身一下。
似是也覺不好意思,囚魔刀竟真的安分下來。
晁厄不曾注意到這裏的細節,被麵前的景象徹底鎮住。
“原來如此……枉我費盡心思,竟然不敵你一言嗎?果真是神皇。”
晁厄這才想起,令天下侍奉萬年的神器,其實不過是眼前之人的伴生物而已。
天地欽賜,還有什麽比這更為榮耀的。
他大笑幾聲,身處重重包圍,看上去分外淒慘。
在妖域眾人的進攻下,近萬鬼靈如今隻剩下數千,雖然不知疲憊,不懼生死,但到底力量不足。跟數倍於他們的妖修對上,無異於以卵擊石。
大勢已去。
自從晁厄親手擊殺魔皇,折損大半援助之後,他就已經瀕臨失敗。
可若再來一次,他依然會那麽做。
殷升實力強大,一柄天魔戟幾乎能擊碎妖域,若不趁其虛弱時除去,後患無窮。
蓮水寶座隻有一個,問鼎天下也隻能一人。
置之死地而後生。
晁厄逐漸停下笑聲,放開捂住肩膀的手,沒了鬼力抑製,斷臂傷口登時血流如注。
“不過,神皇大人似乎棋差一著。”他拿起魍魎印,一雙眼中仍然精光矍鑠。
方才下令時,分明魍魎印也在名單之中,卻並未歸位,天不絕他。
然而他卻不知,這枚“忠心”的鬼印,才是自己真正的墳墓。
唐木溪雙眸微沉,二話不說同時催動幽冥符,誅魂盤,九煞劍三把神器,欲要將對方徹底擊殺。
晁厄早有預料,在神器的強大威能即將落到身上時,立刻催動鬼印,遁入虛空。
他並未逃跑,也從未想過逃跑。
從幾十年前潛入閶闔神域麵見“魔”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主宰天下,而今大計未成,怎能甘心。
與其逃遁鬼域,用餘生悔恨,不如拚死一搏。
成,天下盡歸他手,敗,不過一條命而已。
晁厄躲開進攻,再現身時,已經出現在社稷圖麵前。
蓮水寶座還未徹底完成,內裏的道紋隻有半數顯現。但他卻分毫不在意,知曉神器都會聽令神皇,直接切斷墨沙,將蓮水寶座徹底從社稷圖的靈波中取出,虔誠禱告。
“晁謹遵無上之令,欲集神器獻於尊者,然某力微,有愧厚愛。”晁厄說到此處,停頓一瞬,將目光投向黃泉海四方,“神器不足,寶座未成,晁隻能獻上餘力,請尊者開恩。”
最後一句話落下,一道鬼門憑空出現。
無數魂靈受到鬼印牽引,將生生世世的造化因果,獻祭蓮座。
同一時間,三界中所有化為野鬼的魂靈受到召喚,鋪天蓋地地朝這裏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