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姑娘, 您已埋頭案牘數個時辰,還是休息一會兒吧。”
外頭冷風陣陣,烏雲緊密, 窗戶被打得劈啪作響。香潭見到寒霜依然在處理城中事物, 心細地拿起狐裘披肩替她蓋上,關閉窗戶, 出言勸阻。
前段時間,城主大人臨走時還囑咐她一定要照顧好妻子。如若此刻疲憊傷身, 倒是她的失職。
想到這裏, 香潭心裏升起一絲不滿和心疼。
原本城中瑣事該由府中幕僚協助商議, 隨後讓秋雨來決策。但近來秋雨常常不見蹤影,無人主持事物, 便隻好由寒霜姑娘代為處理。
“也不知秋雨姑娘在忙什麽,害得您被迫接手,連休息都沒空。”
寒霜指尖微滯, 一滴墨水跌落筆尖,在潔淨的紙張上暈染開來。
“香潭。”她的語氣略帶責備,“秋雨是府中客卿,這些事務本就並非她的內職,此話莫要再說。”
“我上次定製的新衣大約已經做好,你去幫我取來, 其中一件送到秋雨屋中。”
“是……”香潭知曉姑娘生氣了, 沒再多言, 隻再勸她休息,然後就告退離開。
寒霜本以為將她支開, 能清淨一會兒, 誰曾想還沒安靜多久, 便聽到她咋咋呼呼的吵鬧聲響。
“寒姑娘,寒姑娘!”
那音量,隻恨不得將房頂磚瓦都掀翻。
寒霜細眉微凝,有些頭疼和無奈,瞥見那抹匆忙的身影,問:“又怎麽了?”
然而這一次,卻是她錯怪了香潭。
“城主大人回來了!”香潭欣喜不已道。
寒霜一怔,抬頭望去,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熟悉的身影跨入屋內。不是旁人,正是今亦冷。並且,他的身後還帶著兩位氣質出塵的美麗女子。
“木溪姑娘,薑小姐。”寒霜驚訝,立即放下筆墨上前迎去,“二位請坐,我這便吩咐屬下擺宴。”
不怪她這般盛情,若是沒有這對師姐妹伸出援手,隻怕她如今還在冰棺之中。那般幽冷清寒的滋味……當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再體會。
唐木溪依言坐下,見她麵色不再慘白,已經恢複不少血色,大為喜悅,問:“靈木可還有用?”
寒霜點頭,將掩蓋在衣領下的木製項鏈拿出:“多虧姑娘的靈木將神魂殘力儲存起來,日日佩戴已經逐漸吸收補全,如今神魂安定,恢複了許多。雖還有少許寒毒困擾,但已經盡心滋養,應當要不多久便會徹底痊愈。”
唐木溪疑惑:“這塊靈木怎如此細小?”她記得先前為防止魂力散開,特意拿出一大截,起碼有小臂粗細。可如今這塊卻不過拇指大小,相去甚遠。
今亦冷聞言,解釋道:“是我將其切割成小塊精心煉製的,神尊的靈木果真珍貴,當初為將其分離,耗費我不少心思。”
那一日,幾乎動用他畢生所學。
然而他卻不知,靈木由神樹若木的氣息所化,一旦成形,堅韌無比,需要神器才能輕鬆斬斷。他隻憑借自身的刀法就能將其切開,已經極為難得。
薑垠和唐木溪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驚訝與敬佩。
在他們閑談之時,香潭已經機靈地買來佳肴美食,又從府內的酒窖中搬出一壇年頭甚久的甘醇美酒,將整個餐桌擺放得滿滿當當。
今亦冷敏銳地嗅到酒壇傳出的醇厚酒香,忍不住讚歎一聲:“好酒。”
寒霜親自拆開封紅,給他斟滿一杯:“這是前幾日從一老酒翁手中得到的,已經陳釀十年之久,自然美味。”
替他滿上之後,又轉頭去給唐木溪倒。
但還沒動手,便被一隻手攔住。
“師妹不勝酒力,隻飲茶水即可。”薑垠拿起一邊的茶壺,兀自倒一杯擺放在師妹麵前。
唐木溪被凜冽的酒香勾得魂不守舍,哪裏願意聽從她的安排。
“我才不要喝茶,要喝酒。”
薑垠淡淡投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分明什麽都沒說,卻顯得極為攝人。
唐木溪身形微滯,忽然想起上一回醉酒的醜相,忍不住吞咽喉嚨,沒敢再抗議。
若是再說胡話,裝瘋賣傻,怕是當真要惹惱師姐。
她不舍地看一眼酒壇,心中盤算著一會兒離開,偷偷帶上一壇。
寒霜不知曉她們之間的往事,但見神尊沒再抵抗,便尷尬地收回酒壇。
見到桌邊還空著一個位置,忍不住凝眉:“秋雨姑娘呢?香潭,你方才可去尋過她?”
香潭身形微滯,輕咳幾聲,沒好意思說自己忘了,忙道:“我這就去。”
然後一溜煙跑了。
寒霜微歎,心想改日一定要教導她幾句。總這般毛毛躁躁可不好,會讓旁人看笑話。
“秋雨姑娘……”唐木溪凝眉,念叨了一會兒才恍然,“是那個精明能幹的女修?”
寒霜含笑點頭:“正是,多虧由她兢兢業業,才將這城中打理得井井有條。隻是最近常常不見蹤影,或許是有事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秋雨對自己的感情十分複雜。每每與她同處,都會尋機離開。
寒霜對她的異樣隱隱有些猜測,但從來不表現出來。她認為擅自揣摩並非是好習慣,一直在想方設法地改善兩人的關係。
然而她卻不知,她越是關心秋雨,秋雨的心中便越是痛苦。
等到這份苦楚到達頂峰,就一定會崩塌開來。
“寒姑娘!秋雨她離開了!”
半刻鍾之後,香潭拿著一張信紙,匆匆忙忙地回到屋中。因太過六神無主,半道還碰碎了門口的花瓶。
啪得一聲,清脆響亮,亦如秋雨的離開一般突然。
不止寒霜,在場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被這條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今亦冷似是難以相信,上前接過信紙,卻發現上麵隻寫了“勿尋”兩個字。
“你怎知曉她走了?”
“屋子裏已經收拾幹淨,除卻床榻被褥,屬於她的物品皆未留下。隻有書桌上有這樣一張紙,自然是離開了。這段時間她頻頻不見蹤影,就連吃飯都不跟姑娘一起。我便感覺不對,沒想到竟當真一聲不吭地離去。”香潭絮絮叨叨的說著,心裏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現在去詢問守衛,說不定還能知曉她去了哪裏。”
“行了,既然她特意留下書信,讓我們不要尋找,就不必強求了。”寒霜製止,看著紙張上的兩個字,也忽然有些傷感。
她前些時日才剛剛拿到秋雨的衣服尺碼,沒曾想衣服都未送出,便已離去。
唐木溪見氣氛忽然低迷下來,忍不住出言安慰:“如若有緣,定會再次見麵。心中的思念經過時間的醞釀,想必會如這壇中美酒一般,更加醇厚。”
一邊說著,還一邊重新拿出一個杯子,將凜冽的酒水倒入其中。
不動聲色,裝模作樣。
如若是旁人,一定會被糊弄過去,說不準還會因比喻恰當,情真意切,而感動不已,但換成處變不驚的薑垠卻全然不同。
她微微挑眉,看著師妹似要端起酒杯小品一口,十分自然地抬手將其接過。
“師妹說得不錯,隻是可不要三心二意,說話歸說話,喝酒卻萬萬不能。若再吵鬧著要很多很多師姐,我可當真要頭疼惱怒了。”
薑垠將酒一飲而盡,紅唇濕潤,沾著酒香輕吻她一下,笑得分外勾人:“這一下就當你嚐過酒氣,已是破例,不可再多想。”
唐木溪拉下臉,抿著唇,兩隻眼裏寫滿了不開心。
她並非癡酒的性子,隻是難得見到好酒,想要品一品。
沒想到幾番遮掩都糊弄不了師姐,嘖,真棘手。
不過經她們這一打岔,另外三人倒當真不再哀傷,心裏的感懷愁緒被粘稠的甜膩塞滿。毫不誇張地說,這輩子都沒嚐過這麽膩的滋味,仿佛將往後十年的飴糖都匯聚到今日一般。
香潭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知為何,忽然有些不想再待在這裏,連忙起身告退。
與她相比,今亦冷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強上很多,甚至還能不動聲色地拍馬屁:“唐姑娘與薑小姐果真親密無間,令人豔羨。”
不過約莫也有些怕了,連忙扯開話題:“好了,再不動筷,飯菜就要涼了,快些吃吧。”
這樣,唐木溪才勉強被轉移注意力,開始品嚐美味。
這些都是???珍饈樓的佳品,味道絕美,連續吃幾口,她便將酒水徹底拋到腦後。
薑垠對此分外滿意,怕師妹再吵鬧,喝完第一杯酒後,索性連她也不再飲酒,拿出上好的茶葉,與師妹一同分享。
寒霜也沒有飲酒的習慣,那麽一大壇美酒,最後竟隻有今亦冷在喝。
等到宴席結束的時候,這位城主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趴在飯桌上一動不動。
“亦冷?”寒霜推他兩下,發現對方毫無蘇醒的跡象,深深擰眉。
“不必叫他了,這段時間他也還未休息,就當是放鬆一下吧。這裏距離傳送台也不遠,我們這便回去了。”薑垠看著今亦冷醉倒的模樣,不禁有些新奇。
她還以為他千杯不醉,原來竟不是嗎。
寒霜尷尬不已,“多謝薑小姐體貼,那我便不送了。”
薑垠點頭,拉上師妹,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