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薑垠和今亦冷兩人的打理下, 鏡月樓近來發展迅速。先前還隻能屈居在幽冥城的一座狹小宅院中抱團取暖,可現在不僅大幅擴建,甚至還分化出主舵和分舵。

新島遼闊, 初初發展, 除卻一些最基本的樓房商鋪之外,連個像模像樣的茶樓都尋不出。市坊與住宅混在一團, 界限模糊。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管理中樞的鏡月樓, 自然位處新島中心。被眾多宅院商鋪圈圈環繞, 倒當真應了“眾星拱月”四個字。

從遠處抬頭望去, 一眼就能看到低矮樓房中央的高樓。莫說新開的雪靈閣,就連建立在此的聚寶閣分舵也無法相比。門框之上並無牌匾, 而是專門立碑,用飛舞的刀法刻上“鏡月樓”三個大字。建築用材算不上奢侈豪華,卻也絕不簡陋。梁柱牆壁並未染色, 反而有一種沉樸肅穆的感覺。

唐木溪意外地挑眉,笑道:“幾日不見,如隔三秋。沒想到先前還不起眼的閣樓,如今卻變得這般大氣。怨不得近日師姐頻頻往新島上跑,竟是假公濟私,暗渡陳倉去了。”

當初師姐提議讓鏡月樓遷移至此, 嚴格監管時, 她還不覺有異, 但此刻看到明顯壯大的樓閣,才忽然反應過來。

設定律法, 巡邏護衛, 不正是“朝堂官府”的工作?

如今鏡月樓在新島上威名赫赫, 雖然名義上是神皇統禦,但實則卻是師姐的一言堂。此刻的新島,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被師姐掌控。怨不得最近妖王和大長老頻頻暗示她再派專人替師姐“分憂”,想必是早看出其中關鍵。說是“分憂”,實為分權。

他們怕師姐的勢力在新島上根深蒂固,最後將其奪走。這裏是進入的妖域的跳板,被人占領無異於枕邊磨刀,如何能安心上塌。

薑垠見她戳破,也並未掩飾,大大方方地承認:“所為管轄,不正是如此。怎麽,師妹難不成怕我哪日造反,將你吞沒?”

唐木溪輕哼:“你每晚造的反還少嗎。”什麽吞沒,分明早就將她吃幹抹淨。

薑垠一怔,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師妹已經先一步踏入樓中。

她搖頭失笑,匆匆追去。

*

鏡月樓是新島的管理中樞,相當於處理政事的朝堂王宮。尋常修士若要靠近,必然會被兩側的巡衛攔截。這段時間樓中招納不少修士,此刻駐守在兩側的皆是新人,並不認得唐木溪。

但她身後跟著當今樓主薑垠,兩旁修士看著兩人有說有笑親密無間,皆不敢上前打攪。

唐木溪推開大門,新奇地在四周打量一圈,見到牆壁上懸掛著形形色色的刀劍槍戟,有些驚訝。

“師姐怎在屋內擺這麽多武器?”

金屬的寒光閃爍不定,銳利無比,哪怕隻是遠遠看著都讓人心有餘悸。

薑垠走到大堂中央,環視四周,卻分外滿意:“刀光劍影,殺氣凜然,這是權力不可褻瀆的象征,有這些武器在,即便我不出一言,他們也會恭謹守分。師妹難道不喜嗎?”

到底曾是高高在上的魔君,雖然對權力沒有刻意的追求,卻也依然喜歡它帶來的威勢。

唐木溪仿佛看到前幾世的師姐,一時間竟有些被震懾到。

幸而她如今已經恢複神皇記憶,不然怕是要再次陷入前世的陰影。

“師姐當真是越發有氣勢了。”唐木溪忍不住感慨,“說不準哪日,就要騎在神皇頭上。”

有了先前的調侃,現在的薑垠已經學聰明。深深勾唇,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師妹莫怕,騎在頭上不會,至多不過壓在身上,師姐可是很善解人意的,除此之外絕不會逾矩半分。”

唐木溪聞言一愣,一雙耳朵羞得通紅,本想罵一句不知廉恥找回場子,但忽然想起自己方才進來前的荒**言語,竟有些無從開口。憋著一口不上不下,最後輕哼一聲,不再理她。

另一頭正在處理事務的今亦冷察覺到有熟悉的氣息出現,一個閃身來到大堂。見到唐木溪和薑垠都在,躬身行禮:“今某參見樓主,參見神皇大人。”

先前他並不知曉唐木溪的身份,隻將她當成恩人。可前些時日跟妖王殿下商議律條時,偶然從她口中得到答案,心中驚駭交加。原本隻以為是心地善良的女修,不曾想竟是天地親授的神皇大人。尊貴無比,殊榮無雙。

如今再見,心底除卻救妻之恩的感激外,皆是滿滿的敬意。

唐木溪還以為是薑垠事先囑咐過,忍不住責備地看她一眼,隨後才回應對方:“城主快起,這段時間你多有勞苦,替師姐分憂,已是恩待,又怎能受您大禮?”

今亦冷依言起身,隻當她在客套,並未當真。

“行了,你們兩個也別互相辯論了,好不容易相聚一次,與其在這裏廢話,倒不如坐下來慢慢敘舊。來人,上些酒菜。”薑垠逐條吩咐下去,很快就事情安排妥當。

唐木溪和今亦冷見此,也不好再你來我往的寒暄,跟著薑垠來到二樓的客房內。

“等等,師姐,不如我們回幽冥城敘舊吧,今日天色不早,此刻坐下,再去尋霜寒姑娘,豈不麻煩?換個地方,還可以湊到一起。”唐木溪見到下人還未正是上菜,連忙叫停。

一邊的今亦冷聞言,恍然大悟:“原來是為探查霜兒的傷勢,多謝唐姑娘關心,無需兩位勞煩,我這便將她尋來。”說著,便起身,大有即刻出發的架勢。

唐木溪連忙叫住:“不用!霜姑娘神魂不穩,乘坐傳送台稍有不便,若是令她涉險,反倒是本末倒置了。我們尋她,也不過繞些彎路,花費不了太久。”

薑垠也是讚成:“我們尋她便好,長老這般推辭,莫不是府中有至寶,不願我們前往嗎?”

“這……”今亦冷知曉薑垠在故意難為自己,無奈輕歎,“既然二位執意,那便隨我來吧,我替她謝過你們。”

薑垠忍俊不禁,先前怎麽沒發現這人如此有禮。今日才相聚須臾,便已經謝過兩次。

若要放在從前,她必然笑話他。可如今有恩在先,即便嘲笑,也無法見他不滿。

薑垠暗歎一聲可惜,還是喜歡曾經那個瀟灑浪**的無名劍客。

打定主意,等鏡月樓在新島安穩下來,就放他離開。

既然對方不願了結恩情,那就由她來終結。

三人都不是拖遝的性子,說走就走,扔下攤子就往往傳送台飛去。

赤月忙前忙後,帶著采購的好酒好菜回來時,卻發現房內一個人都沒有,四下詢問,才知曉她們已經離開,兀自抱著美酒佳肴在風中淩亂許久。

出了傳送台,來到幽冥城,就會發現與妖域和睦截然不同的氣氛。

殺戮,血腥,□□,紛爭。這段時間在仙氣飄飄的閶闔神域待得太久,即便早從溫明玉口中大致明了外界的狀況,但道聽途說,又哪有親眼所見來得更加震撼。

幽冥城位處三界交口,是至關重要的交通樞紐,無論是人魔妖鬼都可進入其中。雖有些混亂無序,但縱觀全城,卻靈魔妖鬼四族各自聚集,幾乎可看成整個修真界的縮影。

鬼門關閉,天下紛亂,一旦身死,將無法進入輪回,化作毫無意識的孤魂野鬼。在這種情況下,生命變得更加重要,但也更加廉價。實力便是地位,強者可隨意向弱者揮刀。失去庇護的弱小修士漂泊無依,慘遭舍棄的魔族四散而逃,往常本就不算遼闊的街道,如今卻被往來的流民擠滿。

他們來自三界各地,無處逃難,無家可居,俱是亂世下的受害者,不知今日衣食,難保明日冷暖。

唐木溪忍不住晃神,這才想起亂世麵前,眾生平等。

並非所有人都跟她一般,僥幸得到天地垂憐,衣食無憂,寵愛不斷。

“神器當真這般重要嗎?為了它,竟不惜拉全天下來陪葬。”她看著爭先恐後地往新島傳送台擠去的人群,有些痛心疾首。

薑垠見此,本想出聲安慰,但話語在口中醞釀許久,還是沒能違背本心說謊:“重要,當然重要,即便是我,若沒有囚魔刀在身,怕也是早在亂世開啟前就死在天璣門。師妹應當明白,隻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才能扭轉乾坤。既然心有不忍,就竭盡所能改變一切。你是天下唯一的神皇,如若有人能撥亂反正,平定三???界,必然非你莫屬。”

非你莫屬。

唐木溪忽然明了。

她是天地任命的神皇,哪怕此刻修為實力並未恢複,也始終無人能夠替代。她的責任始終如一,從未改變,需要將混亂平息。萬年前是天魔,而今是鬼帝魔皇,並無區別。

既然曾經戰敗,為世界留下禍根,如今便要重新肩負起使命。

一味忍讓,隻會讓悲劇蔓延,讓對手得寸進尺。

“師姐說得不錯,或許我該反擊了。即便不為天下,隻為你我,也不該再沉默下去。”

唐木溪最後看一眼城中亂象,將今日的心情緊緊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