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
唐木溪身上並沒有久居高位的深厚城府,但此刻白發藍眸,滿腔怒火, 一柄幻神耀光閃爍, 其後卻是斷壁殘垣,哪怕是處變不驚的溫黛, 跟那雙冷眸對上時也不禁覺得心顫。
這便是神皇,即便實力還未恢複, 如今不過化神修為, 但也並非凡人能夠褻瀆。
“神皇息怒!”
溫黛不敢再拿她當作妹妹的傻徒弟, 生怕她再動肝火,將整個神域拆掉, 連忙躬身勸諫。若不是此刻地麵翻飛,連一處完好的地方都沒,她怕是要跪身叩拜才可。
司君察覺到看到半空中躍動的漆黑靈髓, 認出是先前神尊和薑垠幸得的陰陽兩極,再聯係四周散亂的黑色靈絲,幾乎一瞬就反應過來,立即施法驅除殘力。
“陰極失控了嗎?”清靈用爪子去抓靈絲,但還沒碰到,就被唐木溪厲聲製止。
“莫動!其上有魔氣!”
清靈被她的嚴厲語氣嚇得不輕, 撲棱著翅膀連忙躲到主人身邊。
“魔氣?”溫黛凝眉用靈力束縛靈絲, 果真見到漆黑絲線上纏繞著極其微弱的荒涼魔氣。
這氣息與薑垠尋常展露的魔氣有些相似, 但卻更加枯敗,充滿了陰暗死氣的力量。若不是親眼所見, 險些以為是從鬼域泄露出來。
“天魔!”溫黛臉色劇變, “不、不對, 即便是殷升也不曾有如此純粹的死氣,此為返祖之兆!”
天魔一族在萬年前的戰爭中死傷慘痛,雖然逃過滅族的遭遇,但萬年來子嗣血脈越發稀薄,到殷升這一帶時,已經徹底損失傳承,徒有一身強大力量。
麵前的氣息純粹幽涼,哪怕是百年來血脈最為濃鬱的魔皇之子殷禮也無法相比,隻怕有真正的天魔出世。
唐木溪沒想到她竟然能識破,索性也不再遮掩,看著天邊的黃昏雲彩,眸色漸深:“萬年前親手擊殺我的‘魔’……又回來了,這氣息就是她所發出。”
萬年前的大戰無人知曉細節,但整個妖域都知曉,擊敗神皇的“魔”究竟有多強大。她若回歸,古域又將陷入無盡的戰火之中。
溫黛驚駭失神,死死攥著手中的靈絲久未言語。
但另一邊的司君卻深深凝眉,因為她方才分明察覺,這古怪的魔息內部包裹著薑垠的力量。
*
薑垠的意識有些恍惚,冥冥之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同她說話。那語氣???十分激烈,像是在斥責,但詳細的話語卻怎麽都聽不真切,仿佛兩人之間跨越了萬年的阻隔。
除此之外還有久遠的零星畫麵閃過,隻可惜那它消失的太快,還不等薑垠看清楚,就已經褪去。
這般不知渾渾噩噩地度過多久,才終於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慢慢地從迷茫虛妄中清醒過來。
薑垠睜開雙眼,意識不再混沌,但殘留的影響還在,惹得額間鬢角一陣刺痛。她深深凝眉,剛想要從床榻上起身,就忽然被人按住。
“再歇息一會兒。”唐木溪一直守在床邊,方才就注意到師姐的異動,此刻見她醒來,才終於鬆一口氣。
往日都是她受傷昏倒,沒想到還能見到師姐的脆弱一麵。
薑垠一怔,問:“我昏了多久?”
“一日。”唐木溪心疼地抱住她,語氣中慢慢的自責,“是我不好,隻顧著煉製法衣法寶,卻將師姐拋到腦後。”
若不是囚魔刀自行護主,隻怕師姐根本不會安然無恙。這一回魔刀立了大功,應當好好嘉獎。
薑垠見她恨不得以死謝罪的模樣,隻覺得分外好笑,伸手在她的額頭上輕彈一下:“又在說昏話,煉器時三心二意,莫不是想要炸爐,隨師姐來個雙雙隕落才甘心?”
“師姐!”唐木溪沒想到她這麽口無遮攔,這才剛醒,就把生死掛在嘴邊。若是一語成讖,那還了得!
“你若再胡說八道,我……我至少三日不再同你講話!”
原本想懲罰更嚴重一些,但此刻師姐剛剛醒來,身體尚虛,她實在狠不下心來。
薑垠聽她滿臉嚴肅卻說出這麽小家子氣的話,再也壓抑不住臉上的笑容。
“師妹當真是我的良藥,剛剛醒來頭腦還有些混沌,可如今聽君一言,卻覺得耳目通明。還有什麽招式?不妨一並使出,說不準師姐馬上就徹底恢複。”
唐木溪雖然一早就料到方才的話唬不住師姐,但哪裏想到這人竟如此死皮賴臉,全然當成聽曲。一時間惱羞成怒,想拂袖離開,又心中不舍,最後隻能自己氣自己,沒骨氣杵在床邊。繃著臉,活像一位冷麵煞星。
好在她沒惱太久,就有人前來解圍。
“竟然醒了!”清靈嘰嘰喳喳地推開門,在空中胡亂飛舞,“我還以為要躺個六七日。”
它的身後,司君端著熱騰騰的湯藥進來,聽到這鳥又在胡說,毫不客氣地射出一道靈光,將它從半空中打落下來。
“藥。”
司君瞥一眼躺在**的薑垠,將手中的藥遞給唐木溪。
“多謝。”唐木溪感激接過,俯下身來把薑垠扶起。
眼看著就要被一口一口地喂藥,薑垠不再裝聾作啞,立即伸手將碗接過,笑道:“五指冰冷,剛好抱著暖暖。”
分明躺在被窩裏睡一天,怎會凍手。
唐木溪抿唇,哪裏看不出她的推辭,但既然沒有拒絕服藥,還是沒再強迫。
等她喝完,才問:“陰極為何忽然失控?可是因那魔氣?”
薑垠一怔,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放下碗勺,低著頭,竟然對最為信任的師妹說謊隱瞞:“或許吧。”
最開始掌控陰極的過程十分順利,薑垠憑借極好的相性,很快就令陰極臣服,甚至連派生出來的神秘虛影也能發動。
然而就在她準備停手時,卻忽然有一股異樣的魔氣從體內冒出。陰極與魔氣觸碰,爆發出更為強大的實力。
薑垠想盡辦法欲要壓製,但可惜無果,最終被陰極反噬,失去意識。若不是囚魔刀自動護主,現在說不準當真會出事。
她是魔君,對魔氣向來敏感。幾乎一瞬就認出是當初送她重生,最後卻反過來欲要奪舍的古怪魔氣。
但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那魔氣並非來自上天,也不曾憑空出現,反而像是某種隱藏許久的神秘力量,竟從自己的心髒發出。哪怕是此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脈之中有精純強大氣息在跳躍。
那是何物?
為何自己體內會有與當初欲要將她奪舍之人同根同源的魔氣?
又是誰將她送來重生?
薑垠毫無頭緒,但卻本能地不願將此事告知,尤其是對師妹。這想法荒誕,卻分外有力,似乎隻要說出,就會產生不可挽回的下場一般。即便是強大如她,也深深地畏懼。
司君凝眉,敏銳地察覺到薑垠有異。但她什麽都沒說,上前收起碗勺,隨後默默行禮告退。臨走時不忘將清靈帶走,以防這鳥雀胡說八道。
或許?
唐木溪並不知薑垠在隱瞞,隻以為她不知此事嚴重,斟酌許久後,設下結界,在床邊坐下:“師姐,你可還記得我先前神官測驗時恢複記憶一事?”
薑垠猜到了她接下來的話,有些詫異,也覺得有些沉重。
這些時日她從不多問,因知曉神皇往事是師妹最為辛秘的事情,故而主動避嫌。不曾想她竟願意主動告知。
相比之下,自己卻裝傻隱瞞,著實卑鄙。
薑垠攥緊手指,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點頭。
“其實早在先前幻神認主時,我就已經透過法器看到些許記憶。但彼時並未深想,直到從神域幻境中出來,我才真正明白。”
“萬年前,我接受天地之命,降落人世維護蒼生,以神皇之名君臨古域,接受百族朝拜,但唯有一族不服,那便是魔族。”
唐木溪娓娓道來,從自己初任神皇講起,將神族與天魔一族的恩怨盡數說出。哪怕是後來神族衰敗,寡不敵眾的事情也並未錯過。
然而她講得越詳細,薑垠就越覺羞愧。
仿佛有一柄利刃,以虛偽之名,重重地刺入她的心口。
“那後來呢,失去神器,神族衰落,如何抵擋‘魔’的進攻?”
麵對師姐的發問,唐木溪輕輕抬了一下唇角,眼中露出些許無助:“自然是敗了。那雙魔爪刨開我的胸膛,將心髒徹底擊碎。”那痛意至今記憶猶新,讓人永遠都無法忘卻。
“我不知曉後續發生了何事,更不明白為何今日還活著。但想必是天道仁慈,犧牲了某些代價才將我救回。”
“師姐可知這其實並非我的第一世?其實早在先前戰敗之後,我便一直輪回,被魔氣束縛在軀殼之中,生來死去都不過一具行屍走肉。隻是那時記憶修為不知為何丟失,一直到這一世才終於恢複自由,而那魔氣,正是‘魔’的力量。”
唐木溪有意地將每一世都死在師姐手上的事情隱瞞,就是怕對方難以接受。然而她並不知曉,即便如此也足夠令師姐迷惘。
薑垠從未像今日這樣,不希望聽到坦白的話語。尤其聽到“魔氣正是‘魔’的力量”時,整個人都陷入晃神之中。
如若師妹所言不虛,那她心髒內裏的魔氣又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