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 溫度逐步升高,哪怕是衣著單薄地迎著晚風,也絲毫不覺寒冷。明月當空, 星辰璀璨, 茫茫的深夜猶如一片昏暗海水,充滿深邃孤寂的氣息, 一眼望去險些要被拉入其中。
薑垠站在大殿前的石台上,望著那輪殘月久未回神。
她身上穿著赤紅的衣裙, 正是師妹耗費七日時間以寒玉絲和青鸞翎羽精心所致。舒適柔軟, 精美絕倫, 哪怕是不懂煉器的她,也能從其上感受到滿滿的心意。
多好的衣服, 多美的色彩。
若是往日,薑垠一定會歡喜許久。想盡方法,也會以她的方式回報師妹。
可今夜, 她甚至連像往常一樣攬著師妹一起入眠都做不到。隻能狼狽假眠,等那人入睡,才敢推開大門來這隱匿的黑夜中悄悄喘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贖罪一二似的。
堂堂魔君從來隨心所欲,無法無天,還是頭一次體會這種心情。
薑垠無意識地抬手, 按在自己的心口, 五指微微拘束, 不過片刻就有純粹幽寒的魔氣隨之湧出。
如若師妹此刻醒著,一定會深深驚懼, 怎麽都想不到讓她如臨大敵的魔氣, 竟會如此輕易地從師姐心中湧出。
“‘魔’嗎……”薑垠看著手中的異樣氣息, 感受到體內有一股全新的強大力量正在覺醒,忍不住輕嗤一聲。
她可以肯定現在這力量屬於自己,但卻並不知曉由來。如若師妹的判斷無誤,恐怕她曾經跟“魔”有過交集,並且還從對方哪裏接受了強大的力量。
師妹是神皇,戰敗之後落入輪回,生生世世被仇敵操控,生來……死去。但天命之子即便被束縛,又怎會輕易隕落?必然需要一把強大的“利刃”將其擊殺。
好巧不巧,前世那把“利刃”正是自己。薑垠不知往世如何,但既然“魔”親自賜予她力量,自然不會隻用一次。說不好其實她們已經經曆無數次輪回,而每一次都是她來殺死“皇”。隻是不知這一世出???了什麽岔子,事情有所改變。
“原來如此嗎,怨不得先前會被魔氣奪舍,區區工具竟敢違命,若是我,恐怕也無法原諒。”
薑垠嘲弄一笑,餘光見到囚魔刀不知何時漂浮在身後。跟白日的護主提防不同,這把刀即便見到她手中的魔氣詭異,也絲毫沒有驚訝惶恐的表現,就仿佛早就察覺一般。
“你識得這魔氣?”一句話問過,卻果真沒得到答案。
薑垠失笑搖頭,鬼使神差地問:“你究竟是對我認主?還是對它呢。”
她並不覺得自己天賦異稟,能區區築基就令神器臣服,大概率是魔氣的緣故。
事實證明,薑垠的預感一向很準。這把囚魔刀雖是九把神器之一,對唐木溪有著近乎無底線的縱容和愛戴,但它真正的鑄造者卻並非天道。
早在其他神器還未出世之前,它就一直有自己的主人,隻不過彼時還未定下契約罷了。
*
因魔氣再現,接下來幾日,唐木溪都分外警惕,往日住在神域數月之久都從未考慮過布防,這次卻整日搗鼓結界。
她的陣法水平一般,但好在早在她住入之前,閶闔宮就已經有世世代代的先人前輩布下的層層防禦。如今甚至不需要改動,隻要重新開啟就好。
唐木溪已經被神域認可,隻要一聲令下,就可以隨意操作。
開啟結界她還不夠放心,又開始篆刻符籙咒文,進一步加強防禦。但地階上品的符咒所需靈力太多,而唐木溪體內靈力有限,除卻冰屬性的符咒可以隨心所欲之外,其他屬性的符文無法一人完成。師姐是魔,靈魔衝突會導致符咒崩潰,因而隻能尋修為甚高的司君和妖王殿下前來幫忙。
一連折騰七日,三人都近乎筋疲力盡才終於完工。
如今的神域有結界和符文兩大防禦,哪怕是體內擁有返祖神獸之力的溫黛都不能輕易突破。
“如此可放心了?”薑垠前兩日以養病之由沒曾露麵,但從第三日開始就時時緊跟。
不知是不是唐木溪的錯覺,總感覺師姐似乎變了不少,對她越發親近,任憑她呼來喚去也不會發出半點不滿。
夜間更是聽話乖巧,往日還會故意使壞折磨,可最近幾日卻極少。基本事事由著她,隻要她一句話,就會任她索取。
唐木溪有點不適應。
“不放心,怎會放心,我恨不得將九把神器全部集結,親自守護著師姐才好。”
薑垠啞然,睫毛輕顫,沒敢跟她的雙眼對視:“放心,有魔刀在別人傷不到我。”畢竟“魔”根本不曾出現,那魔氣正是她發出。
自己又怎會傷到自己呢。
這般想得時候,薑垠忽然有種賊喊捉賊的錯覺。
溫黛在旁邊歇息少許,見這小祖宗似是被說服,才終於鬆一口氣,想起神獸後裔的事情,自知不能擅自判斷,便上前請示。
“皇,自您登位,東妖王域不少神獸後裔有意遷居西域,上一次還未得到雙方允諾,但此刻文書手續已經盡數通過,那些族人約莫不日就會遷到西域,隻是該安置在何處?您又是否要接見他們?”
萬年前,神獸一族親自侍奉神皇。若要依古製,應當挑選臣子入住神域外宮,時刻接受吩咐。但如今唐木溪暫無露麵之意,將一切都丟給她處理,到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原先在此處可有府邸?”唐木溪凝眉。
溫黛搖頭:“並非全部有,不過西王域曾數次遷都,即便有,他們的府邸也早被擠到邊陲小城。畢竟是神獸後裔,實力較高,地位也超然,如若隨意打發,怕是要惹得不滿。”
神獸後裔都是絕佳的苦力,如今雖東王域暫無開戰之意,但依然不可不防。安置好神獸後裔,說不準屆時還能拉上戰場。
“那便在都城開辟新府,如若沒有合適的地方,可拓寬城池範圍,總之此地不似靈修界,有城牆圍繞,隻要擴大駐軍範圍即可。至於召見……他們見我修為還未恢複,不會心生輕視,以此叛亂嗎?”
唐木溪這段時間一直隱匿,正是不想暴露修為。
身處高位需要相應的實力,而目前的她顯然難以勝任。如若妖域子民眼中的神皇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的,那他們或需要失望了。
溫黛敏銳地從唐木溪話內聽出濃濃的自卑之意,一怔,忍不住失笑:“皇莫要妄自菲薄,您的功績被世人傳送至今,遠超其他皇者,子民心懷敬意,又怎會因一時失利而產生無恥叛念?或許不排除某些人居心叵測,但神獸族人大可放心,他們的誠心萬古不變。”
唐木溪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發紅,不知所措地看向師姐,想尋求她的意見。
薑垠卻並未回答,隻是上前握住師妹的手。
君王之事不該由他人插嘴,哪怕她是師妹最為親近的人,也要稍稍保持距離,不然如若讓師妹形成依賴,以後即便實力恢複,也隻是一個空架子。
她雖不知道自己和“魔”究竟是怎樣的聯係,但往後若要對付“魔”,隻怕少不了這些神獸後裔的幫助。修為高,又聽話,連她都有些眼饞,想挖些牆角送到鏡月樓當苦力。
唐木溪得不到建議,知曉此事別人無法幫忙,隻好自己權衡利弊。
思索許久,才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便見一見吧,他們開辟新府需要多久?若七日足夠,便定在那時,我會暫且解開結界,於閶闔正殿接見。”
“七日足以,我這便去告知他們”溫黛領命告退。
她走後,薑垠才開口:“師妹氣勢越發凜冽,已有神皇之威了。”
唐木溪總感覺師姐在笑話自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麽神皇,我可從未想當過。”
不管是萬年前,還是萬年後,她的身份都是上天裁定,與她本身的意願並無關係。事到如今,忽然有些明白當初公主的心情。
唐木溪歎一口氣。
“師姐,我們再去尋妙奴可好?”
她話題轉得太快,哪怕是薑垠都有些跟不上。
“尋她做什麽?”
唐木溪凝眉,說得理所當然:“自然是為陽極。你的陰極已經掌控,哪怕是派生力量也能夠運用一二,可我這邊的陽極卻還油鹽不進,連維持靈絲都難。馬上就要接見神獸後裔,在那之前,不說掌握,至少也要能催動才好。”
多一分力量,多一分底氣。
忠心不忠心是他們的事情,而唐木溪隻想變得更強。隻有這樣,才能先將自己說服。
她並不認為溫黛的話有假,可德不匹位並非隻會引起他人置喙,更多時候自己的否定才更為深刻。
薑垠啞然,沒想到還是為了那事。雖然覺得師妹最近有些太過努力,壓力太大,但此刻跟那雙認真的雙眼對上,她就知道對方心意已定,無論自己說什麽都不會更改。
“怎這般固執。”薑垠無奈歎一口氣,拿出寶珠,便拉著師妹鑽進師姐秘境中。
作者有話說:
前麵可能沒講明白,青衣女子是這個世界的神界主神,神界滅亡後帶著一朵冰蓮來到凡間,想要扭轉天地衰敗的景色。唐木溪/溪皇,是她腰間的冰蓮。後來青衣女子獻祭肉身,化成天道。
“魔”接收青衣女子的饋贈,得道化形,此後一直追隨青衣女子,也是她最初選定的主神,後來“魔”和天道決裂,冰蓮成了第二任主神。
師姐是“魔”收留的稚子,從她哪裏接受了強大的力量。囚魔刀的鍛造者是“魔”,而天道隻不過把它強化成神器。當初天璣秘境中,囚魔刀認主薑垠,是因為師姐體內有主人(魔)的力量。
天魔是“魔”創造出來,能夠跟神族抗衡的強大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