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慢慢回籠, 那些藏匿在久遠曆史下,塵封多年的往事一並揭開。天魔誕生,神族破滅, 乃至最後的最後, 那雙刺穿自己胸膛的冰冷五指,都記得一清二楚。
溪皇……
溪皇。
盡管早在當初被鳴蛇帶到魂塚時就已經心有預感, 但真相揭開,記憶恢複時, 仍然讓人覺得不可置信。
金光瑞雨, 以及天地和神器的縱容寵愛。在這一瞬, 都仿佛得到答案一般。
被殺之仇,皇者之責, 那些屬於自己的,亦或者不屬於自己的,無數斑駁的雜念情感一並融入腦中, 幾乎恨不得將她整個撕裂開來。
唐木溪隻覺得生生世世積累下來的識海靈絲都險些不夠,不過轉瞬須臾間,就仿佛經曆了千萬年的演變一般。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不同的聲音傳入耳中交疊混雜,猶如凶煞鬼魅朝她撲來。
是誰?
“誰在哪裏!”
隨著一聲呼叫,唐木溪猛地睜開雙眼, 卻再一次看到金色的天空被無數癲狂的魔氣侵蝕覆蓋, 就連日月星辰都喪失顏色, 一點一點地破碎開來。
天道式微,奸邪上位。如若放任魔氣繼續侵蝕天地, 這個世界將會再一次陷入毀滅。
“不!”唐木溪急急召出幻神, 凝聚出極寒冰箭, 狠狠地朝著天空射去。
隨著冰箭射出,她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猶如神尊降世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威壓。一頭漆黑的墨發漸漸褪去顏色,在精純玄妙的無窮靈氣中化為清寒凜冽的霜白雪色。冰藍色的雙眸攝人心魂,猶如獨一無二的精美寶石,內裏蘊含無數神光。
受到她的影響,就連幻神也越發強大,力量充沛,玲瓏剔透的弓身上有陣陣靈力化為晶瑩的冰霧不斷**開。沒有誰會懷疑,這樣的神弓能一箭擊穿整個雲層。
然而凜冽的冰箭射入天空,卻並未驅散魔氣,反而猶如沒入大海一般深深地融入其中。
唐木溪看著完好無損的天空微微一怔,忽然間明白了什麽,拉開弓箭連續射出十幾發冰箭。
在強大的天階法器進攻之下,麵前的景象逐漸顫抖,隻見一道裂紋從天而降,猶如驚雷炸裂,轉眼間便將幻境徹底擊碎。
唐木溪一步踏出,看到天空之中祥雲瑞雨,金光普照,卻有陣陣冰沙降落飄散。四周仙氣飄飄,亭台樓閣,精美絕倫,分明正是閶闔宮。
“幻境嗎……”她一下子鬆口氣。
這時她才發現,不過進入幻境的功夫,竟然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突破化神。體內力量在靈雨金光的照射下不斷凝聚,不過片刻就充盈富裕。
她閉上眼睛,敏銳地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一股柔和視線從天而降,像是在感慨“吾家有女初長成”一般,充滿了包容與喜悅。
唐木溪不禁莞爾,先前不知,但現在卻明白,天空之上正是她最敬愛的母親。
想起每次突破的浩大聲勢和各種天地愛戴,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這般偏心的天道,當真好嗎。
她在這邊感受上天的縱容,另一邊的司君卻是滿心驚駭。
自從唐木溪進入幻境,司君就一直守在閶闔宮前。
天降金光,本就是天地寵愛。再加上幾乎鋪蓋到大半個妖域的祥雲瑞雨,如此氣勢,怎麽可能是尋常修士。
司君早在先前察覺對方的血液能夠增加自己百年生命時,就已經隱約發現不對,如今再見到她一頭雪發,雙眸冰藍,周身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高傲氣勢,幾乎立馬就確定了唐木溪的身份,立即上前行跪拜之禮:“皇。”
清靈聞言,身軀狠狠一顫,想起自己今早的無禮之言,忍不住吞了口並不存在的口水,整隻鳥都不好了。
“你、你你你當真是皇啊……”
害怕,該不會找我算賬吧……
清靈說完這句,連禮都沒敢行,一溜煙地鑽到主人腰間,裝死,隻當自己是個毫無靈智的折紙。
然而往日裏從不管束她的司君,這一回卻沒任由她胡鬧,兩隻手指輕輕一拘,就強行把她雙手呈到唐木溪麵前。
“罰。”
還是一如既往的一個字,但卻讓這隻鳥雀心涼了大半截。
“喂喂喂!我喚你一聲主人,你就這樣出賣我啊!”清靈嘰嘰喳喳地反抗,但卻因身體被束縛,隻有尖尖的鳥喙不斷張張合合。
可任憑她如何開口,司君都毫不動搖。
唐木溪被清靈吵得頭疼,但被她這麽一打岔,腦中的混沌倒是消散不少。詭異的割離感暫且消失,仿佛又變回尋常的自己一般。
“我何時要懲治你?”她無奈地看向清靈,“你這紙鳥,分明口上仁義君子,如今不過些許金光,就嚇得六神無主。原來隻是裝腔作勢,欺軟怕硬之徒嗎?”
清靈一噎,隻感覺整隻鳥都羞得通紅。
幸虧她是紙做的,不然當真要恥辱了。
“那、那不一樣!”
妖皇啊!那可是神尊!誰敢在神麵前逞強?
清靈輕哼一聲,心底卻沒那麽害怕了。
雖然自己罵過這人呆蠢,但那是在心裏,旁人才不會知道。更何況,這位神皇似乎也沒有書上寫得那麽強勢。
好像……還蠻好拿捏,不對,相處的。
唐木溪並不知道這隻紙鳥心裏又在想什麽花花腸子,見到司君還在跪著,傾身扶起。
司君有些受寵若驚,但剛想掙紮,就忽然想起扶自己的是神皇,反抗是大不敬的事情,便強行將那點糾結壓下去,老老實實地起身。
“你無需多禮,我……我有些亂。”雖話未說盡,但司君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打算立即繼位,君臨天下嗎……
有些無法接受,但結合對方的性子,卻也似乎是意料之中。
司君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解開腰間的神官令牌,雙手遞過去。
“請。”
這是用她的本體製作的令牌,其中幾乎蘊含了所有能在閶闔宮使用的權力。
但她終究不是這片宮殿的主人,能夠做的事情極其有限。
如今將對方甚至得到天地認可,輕易地破開神域結界,根本不需要所謂的神官令牌也能自由進出閶闔宮。
可司君還是按照約定將自己能給予的最大權力和認可交給對方。並非褻瀆,隻是想要表達自己的態度。
她是神官,本體是生長在閶闔宮的一棵神木,理所應當要為皇獻上一切。
唐木溪一怔,跟那雙虔誠眼睛對上,幾乎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覺得這枚令牌無比沉重。
但她不能逃避。
方才醒來時看到的幻境雖然是假,卻充滿警醒之意。
她是神皇,幸得天地寵愛,自然也要在危難之際身先士卒。更何況,天空之上是對她疼愛有加的母親。
唐木溪接過,掛到腰間,笑道:“多謝。”
司君搖頭,側身讓開通往宮內的道路,又問:“請?”
唐木溪愣了許久才明白她的意思,無奈道:“你或許要多說一些話。”
她抬頭看一眼恢弘的宮殿,注視許久才緩緩搖頭:“今日便不進去了,等到下一次吧。”
下一次再來時,想必她已經褪去迷惘。
說完,轉身離去。
*
閶闔宮雖然劃分到西妖王域境內,但位置極高,發生如此異象,又怎可能輕易隱瞞。沒過多久東妖王域的子民也心有預感一般,匍匐跪拜。
東西王域分裂,關係日漸緊張,但終究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此處的人,對皇的敬重一般無二。
旬邑遙遙望著遠處的金光,感受到天空之上的磅礴威壓,幾乎一瞬就明白過來。
他駐足長望,嘴角不禁露出一分自嘲。
當真是天公不作美,尋找萬年之久的皇,竟偏偏在此刻現身,將他們所有的計劃全部打亂。
正出神間,背後忽然有人慌慌張張地尋來,分明已經是一族長老,卻仍然被嚇得六神無主,連走路都沒能看穩腳下,險些被半尺高的門檻絆倒。
“大長老!閶闔宮有神官降世!”
旬邑嗤笑,輕撫胡須,略顯渾濁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天上金光,眼中皆是矍鑠精光:“易老果真年事已高,竟能說出如此昏聵之詞。”
“神官?”旬邑麵露嘲諷,“你當真以為區區妖設職位,能夠引起這般異象?”莫說一個不知名的神官,哪怕是司君幸得造化那日,動靜也不足傳到這邊。
易封忍不住瞪大雙眼,其實早在上來之前,他就已經猜到了什麽,但那種想法太過驚駭,根本不敢深想,沒想到會在此刻得到應驗。
“大長老是說……”他攥緊手指,仍不死心地想要自欺欺人。
旬邑卻一句話點破他的幻想:“皇,妖域尋找萬年的皇回來了。”
易封倒吸一口涼氣,失神地連連後退數步。
百年世間,苦心算計,終將那青龍王族壓下,分明隻差一步,就能奪走乾坤八卦,完成一統妖域的大業。
可如今皇卻降臨西妖王域。
天地認可,民心所歸,???如今再敢出兵征討,便是真正的反叛。
與天作對,下場如何可想而知。
旬邑幾乎一瞬就想通關鍵,然而有人卻依然要裝睡不醒。
“不!妖皇早在萬年前便已經隕落,又怎可能在此刻出現!我看定是溫黛那魔女,尋來的障眼法!欺辱天地,蒙蔽萬民,此心當誅!”易封身後,一名身著灰色長袍的老者拄著拐杖上前,拐杖一下一下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的神色凶惡,右臂衣袖空**,正是上一次入侵西妖王域時,被溫黛親手砍掉。
“今日鬼帝才遣人聯絡,盛情難卻,怎能舍棄?百年大計,絕不可被雕蟲小技蒙蔽!”
“大長老以為如何?”莫築說到最後一句時,雙眼中凶光閃爍。
旬邑眯起眼睛,暗嗤一聲:“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