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木溪從閶闔宮離開, 一路朝著浮遊仙島飛去。

視線觸及到遼闊大地上的密集身形,微微一怔:“這是……”

幻神順著她的視線掃去,笑道:“主人回歸, 您的子民心有預感, 正在虔誠跪拜。”話語之中充滿喜悅興奮的感情。幻神是溪皇的仙骨所製,從一開始唐木溪滴血解除封印時, 就已經認出對方的身份。這麽久以來緊緊相隨,幾乎無時無刻在期盼這一日。

如今, 終於得償所願。

她看向這片蒼茫大地, 興奮之餘, 卻也有些說不出的傷感:“可惜,神獸滅絕, 妖域分裂,如今這片大地已經物是人非。”

唐木溪聽著她的話,也有些觸動, 但並不想沉浸在落魄之中,便壓下內心的哀傷,笑道:“沒想到你也會說這樣老氣橫秋的話,我還以為會說‘神皇歸來,這片大地又要重新富饒’呢。”

幻神尷尬地輕咳一聲:“是我失言。主人接受天地意誌,有您在, 莫說妖域, 就是整片修真界, 也會慢慢地振作起來,重歸繁華。”

唐木溪隻是單純地開玩笑調節氣氛, 可不想當真聽她奉承, 不知想到了什麽, 忽然壞心眼地勾起唇角:“說來,其實這些人該跪的並非是我。”

幻神不解:“不是主人?哪又該跪誰?”

且不說神獸神族全都在上萬年前隕滅,即便是還活著,又如何跟天地寵愛的“溪皇”相比?此世間隻怕沒有比主人更加尊貴的了。誰又膽敢自以為是地壓過主人一頭?

雖未見過,但幻神已經對其產生敵意。

唐木溪見到手中的弓箭連氣勢都收斂起來,認認真真地深陷其中,忍俊不禁地公布答案:“自然是你,若不是上萬年前,你未曾聽我所言,在我瀕死時吞噬血液,隻怕如今早就沒有神皇什麽事了。幻神如此忠心,麵對那樣的**也毫不動搖,此番真情誰不觸動?細細算來,你應該是全妖域的恩人。”

幻神一怔,整把弓都肉眼可見地發紅起來,又羞又惱,分明氣得咬牙切齒,卻偏偏因太過耿直不敢對主人說什麽狠話。

“主人當真頑劣!定是跟你那師姐學的!”說完,氣惱地哼一聲,一溜煙鑽入唐木溪的靈海裏,不想見人。

然而靈海是唐木溪的,隻要她一個念頭,就能將幻神的一切看透。

唐木溪莞爾,終於明白師姐為何總喜歡戲弄她。

原來竟這般有趣,哪怕腦中一片混亂,也能在三言兩語之中開心起來。

“幻神當真可愛。”

方才她還以為這把弓妖負氣逃跑,誰知竟鑽到了她的靈海之中。

唐木溪說完之後沒聽到回應,知道萬事不可太過分,便沒再多言,加速往仙島飛去。

*

不知是不是記憶回籠和忽然突破的緣由,唐木溪發現自己的似乎又無法控製發色和眸色,停在浮遊仙島外捯飭許久,才終於死心,生無可戀地進入島內。

倒不是因為不喜,而是這中姿態太過顯目,渾身上下氣勢凜冽,怕是會引起眾人不小的反應。

盡管早在看到萬民朝拜時,唐木溪就知道神皇的身份已經隱瞞不住。但她還是希望能和自己的親朋好友正常相處。

然而事實證明,終究是她太過理想。

唐木溪剛進入仙島,大長老就似乎察覺到什麽一般,立即一個閃身來到她麵前。

“朽尹卿,拜見神皇陛下。”

分明已經是老態龍鍾的模樣,卻依然興奮得渾身顫抖,雙目精光閃爍,最後竟然忽地跪下身來,俯身就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唐木溪雖然恢複記憶,但畢竟還未適應過來,心中仍把自己當成一介弱小靈修。可大長老尹卿不僅擁有極高的地位,還實力強大。她哪敢承受對方的跪拜,連忙上前去扶:“大長老快起,木溪不過僥幸得到些許垂憐,怎能承您的禮?”

尹卿卻分毫未動,固執地將這一拜行完:“神皇陛下莫要妄自菲薄,我等神獸一族,初生以來便承接天地意誌,悉心侍奉神尊。您之職位乃蒼天欽賜,尊貴無雙,自然該跪。更何況若無您盡心守護,妖域隻怕早在當初大戰之時,便毀於一旦。我等子民全憑您的福蔭,區區跪拜又怎能表達心意?隻恨不得回到彼時,與您共戰。”

曾經神族統治妖域時,受到天魔一族的大肆進攻,妖域子民死傷無數。若不是後來神皇降世,攜帶著九把所向披靡的神器,扭轉戰局,隻怕當真要在戰火中湮滅。

隻是可惜……拚到最後,卻依然失敗。

尹卿並不知道最後與神皇戰鬥的那人究竟是誰,哪怕是神獸一族傳承下來的秘史也未曾記載。但卻明白那人實力超然,甚至可力壓神皇。在這種情況下,最後一任神皇哪怕戰死也並未逃離,拚盡全部力量護下妖域,如何不讓人敬佩。

唐木溪知道無法勸動他,輕歎一口氣,接受了禮拜。

視線觸及到姍姍來遲的妖王師尊眾人,怕她們也做傻事,搶先一步開口:“事先說好,有話好好說,不要動不動就跪,膝下有黃金,若真要糟蹋錢,先把靈石交給我。”

溫黛原本看到唐木溪頭發霜白,眼眸冰藍,渾身散發著尊貴無比的氣勢,屈膝就要對皇跪拜,然而還沒等她膝蓋彎下去,就聽到這樣無賴的話,霎時間有些破功。

嘴角一抽,滿心的尊敬都被摔得稀巴爛,看著這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分外尷尬。

有這樣荒誕感情的不止是她,連她旁邊的溫明玉和溫斐也是一樣。

倒是白靈傻不愣登的,變成原形,蹦蹦跳跳,幾下就跳到好友的肩膀上,一邊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一邊揚起腦袋在她身上嗅來嗅去,兩隻眼睛晶瑩剔透:“這就是皇嗎,嗯,好像有點不一樣,好像又沒什麽。”

“能有什麽不同?”唐木溪哭笑不得,“不過,真要論不同,我修為倒是突破了,現在是化神,可高你一頭。”

“什麽?!”白靈一僵,先前重回飄渺山時,雖然沒能得瑟,但畢竟大家都是元嬰,也不覺有異。可現在不僅薑垠突破化神,唐包醒來就是化神,就連唐木溪也當個神官的功夫忽然晉級。突然感覺大家的修為都在猛漲,卻唯獨自己還在原地踏步,好像平白低人一頭似的。

白靈的虛榮心不僅沒能得到滿足,甚至還遭到劇烈打擊,整條雪狐都感覺不好了。

“不對,你定然在唬我,仗著自己變白,實力大漲,就欺負我!”

唐木溪無奈,雖然很不想打擊好友,但事實如此。她略施法術,將自己丹田處的小人顯現出來。

金丹晉級,會把金丹破碎,依靠養分在丹田內催生出一個匯聚全身力量的嬰兒,稱為元嬰。

元嬰再晉級,就會讓嬰兒長大,變成一個縮小版的自己。

化神修士的第二生命,就是以此煉化第二分/身。

如今唐木溪丹田內的小人不再是嬰兒模樣,細胳膊細腿,雖然小巧,卻玲瓏有致,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幾乎本體毫無區別。見到白靈看過來,還歪著腦袋擺擺手。

分明是友好的打招呼,但落到白靈眼中卻與嘲諷無異。

“可惡!我也要當神官!”白靈發動傳送,瞬間消失不見。

雖然沒說去哪,但唐木溪卻敢肯定她一定是找司君去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腰間的神官令牌就忽然傳來司君的聲音。

“狐。”

說著,還將畫麵投射過來。

毛茸茸的小雪狐被司君提在手裏,張牙舞爪的大呼大叫,半點不安生。

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嗎?

唐木溪無奈點頭:“隨她去吧。”

若是往常,司君定然不會允許他人隨意進出閶闔宮。但這次有神域主人親自發話,她自然不好阻攔。

道一句“喏。”然後就鬆開手,打開神官幻境。

溫明玉見到白靈當真要進去,哪裏還忍得住,道:“我去看她。”然後就急匆匆地朝閶闔宮飛去。???

她倆一走,立馬就安靜下來。

唐木溪打散神官令牌傳來的畫麵,一抬頭就跟溫斐對上。

那視線不算專注,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迷離之感,似乎還未從“自己疼愛許久的乖徒弟竟是自家老祖妖皇”這一震撼的事實中回神。

唐木溪見此,越來越後悔方才沒能想盡辦法將白發藍眸收起來。

說不準變回尋常模樣,她的師尊還能容易接受一點。

知曉她是最在意尊卑之念的性子,唐木溪沒敢一直沉默下去,在她開口稱皇之前就先一步出聲:“師尊,縱然我當真是妖皇,先前也是你教我煉丹築器的技藝,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旁人再如何尊敬,也不該您效仿。你隻當徒弟出息了,忽而翻身做主便可。”

溫斐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滿心的恍惚荒謬全在前後兩番話裏消散,無奈道:“哪有這般簡單。”

唐木溪見她不再行禮,笑道:“本就不是什麽大事,也隻有你們這般大驚小怪。你看看師姐,還不是該如何就如何?我才不喜歡那些繁榮的禮節。”

薑垠忍笑:“我自然如常,誰讓神皇大人還分外弱小,羽翼尚未豐滿,不趁現在欺負,以後還不得翻天。”

唐木溪沒忍住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