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已久的城池忽然開啟, 大片大片的靈修蜂擁而入,卻並未讓給清冷的城池添幾分生機,反而令氣氛越發壓抑沉痛。不過一個多月未見, 王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盡管樓房還原的十分精準, 幾乎和原本無異,但用材嶄新統一, 任誰都能看出是坍塌之後重新建造的。
可房屋尚能重建,死去的人卻無法複生。這個下午, 無數人得到家人好友身亡的噩耗, 孤苦哀怨的泣聲層出不窮, 像是寒冷池塘中**開的水波,一家一家擴散開來。
披麻戴孝, 燒紙送終,正月本該是家和團圓、紅火喜慶的時候,王都之中卻掛滿喪幡。偶有幾家平安無事, 也在知曉親人的壽元所剩無幾時,哀慟傷感。
周裕北還未令人宣告解釋,這一月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依靠幸存下來的百姓散修,也將祭壇和複活鳴蛇之事弄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時間人神共憤,不少膽大剛烈之人, 甚至義憤填膺地來到皇宮, 討要一個說法。
他們當然知道殿主無辜, 但李墨蘭和甘煞雙雙殞命,怒火無處發泄, 自然隻能算到君主頭上。
這些人修為不高, 皇宮四周皆是化神修為的守衛, 自然無法闖入其中。
周裕北並不打算推脫罪名,但此刻還有許多事情要解決,未到認罪受罰的時候。便令守衛開啟護陣,將那些人阻擋在外。
同一時間下令召見九煞殿內的世家大族,命他們一日之內抵達王都。主妃和甘煞的殘餘勢力,以及鬼域魔界的爪牙等等,這一個多月暴露的問題不少,是該好好整頓朝綱,給天下一個交代了。
周裕北繁忙,周琴身為公主,自然也閑不到哪去,整日待在王宮,與父親一同解決各項事宜。一眨眼幾日過去,她才忽然想起殘魄一事,從百忙之中擠出時間,返回仙舟,尋找唐木溪和薑垠。
上回幻神傳來消息,說是將仙舟開到了天空中更高的地方隱蔽起來,若要進入,需隨身攜帶令牌。
周琴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早將此事拋到腦後,此刻來到半空沒找到仙舟才猛然想起。
“糟糕,那個什麽令牌長什麽樣來著?”
她在儲物戒中翻找了一會兒,卻毫無結果,想必是落在皇宮某處。
此刻再回去,少不了又要耽誤時間。周琴咬牙思考片刻,索性直接拿出浮塵傘。
她的法器雖然威力稍次,但對幻術一項卻十分精通,區區隱匿陣,根本攔不住她。
周琴道一聲“抱歉”隨即催動法器,打算強行進入其中。
她的動作太過粗魯,法陣剛有異樣,就驚動了唐木溪。
“是誰無禮?敢硬闖仙舟?”唐木溪急匆匆丟下丹爐,手執幻神,一臉嚴肅地來到仙舟外。
煉丹被打攪,本來想好好教訓對方,不曾想卻在看到來者的麵容時怔住。
“公主?原來是你,我還以為是有人心懷不軌。”唐木溪放下幻神,鬆一口氣。
周琴被她說得尷尬,也收回浮塵傘解釋:“令牌忘帶,又有急事不願半途而返,才出此下策,實在抱歉。”
唐木溪並不在意,聽聞有急事,問:“可是仙元丹?我還未煉完,你若急用,可先拿一些給你。”
“並非。”周琴打量一下四周,雖然無人,卻依然不放心,上前小聲道,“能否進去坐坐?”
唐木溪見此,知道或許幹係重大,神色也不禁嚴肅一些,輕輕揮手,就在背後的法陣上打開一個缺口:“請。”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其中,不過須臾,陣法便又補全,將這艘仙舟再度藏匿。她們露麵的時間極短,但依然躲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我說怎麽???尋不到蹤跡,原來躲到天上去了。”城中某處,一名神秘男子戲謔勾唇。
*
唐木溪將周琴帶到仙舟頂部的屋子裏,關上門窗,設下阻攔窺探的法陣,這還不夠,又讓幻神親自在四周守著,才徹底放心。
轉過來問:“公主有何事?”
周琴見她如此謹慎,有些忍俊不禁,卻也沒攔,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張靈網。
“這是那日開啟城門時尋到的一抹殘魄,氣息獨特,我猜想是鳴蛇所留,便秘密收下,未曾告訴旁人。”
鳴蛇雖然原本無辜,但畢竟也被幽冥符操控,保護血魂陣,間接損傷不少魂靈,還差點讓她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裏。
周琴能夠體會諒解,可家人受到波及的城中百姓不行。若是被他們發現,隻怕少不了遷怒。若是曾經的古獸他們自然不敢惹,但隻是一縷殘魄……就說不準了。
她的父親周裕北也一樣,身處高位身不由己。若讓他知道鳴蛇還殘留一縷魂魄,也難說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可笑此城名為盤龍,祭祀信奉鳴蛇古獸,如今卻連提及姓名都覺忌諱。
“說來,怎不見你師姐?之前在七玄時,她還曾向我討要‘神龍魂魄’似乎心有打算。如今鳴蛇幾乎魂飛魄散,我想這個約定大抵也作廢了。但畢竟是我答應之事,也該給她一個交代才是。”
唐木溪上前接過靈網,還未碰到,就聽到周琴提醒。
“小心,我不確定它身上還有沒有神器影響,莫要被傷到。”
唐木溪一怔,緩緩搖頭:“放心,幽冥符也好,魍魎印也罷,都傷不到我。”
一邊接過,一邊回應方才的問題:“前幾日開城門時,曾有屬下用傳音玉符跟師姐聯絡,似乎叫什麽混二。今日外出,想必就是屬下進城,有事尋她商議吧。”
周琴了然:“原來如此。”想到上次跟薑垠的第三個約定,她對這幫“屬下”稍微感興趣了一些。
話音剛落,看到唐木溪似乎想要解開靈網,連忙出聲阻攔:“別,這東西甚為靈活,若是解開,定然會想方設法地……”溜走。
最後兩個字還沒說出,唐木溪已經打開靈網。
往日裏滑不溜秋的殘魄,到她手中竟然無比乖巧,獲得自由也不跑,試探著靠近唐木溪後,便像是確認什麽一般,放下心來,一直圍繞著轉圈。
周琴詫異,看著麵前的景象說不出話來,默然許久才怔怔呢喃:“你……究竟是何人。”
那日跟鳴蛇大戰,本以為就要死在那裏。可唐木溪卻能催動魍魎印碎片,甚至使用血液獻祭,暫時性地補全神器。
周琴尚且年輕,閱曆相比父皇和妖王等人遠遠不足,但卻明白補全神器是多麽天方夜譚的事情。
此刻再見到古獸殘魄如此親近對方,已經有些不知所措。
什麽樣的人能有此力量?
她不敢細想。
唐木溪察覺到殘魂下意識散發的親昵信任,忍不住吸吸鼻子,晶瑩的雙眸中水光閃爍:“我能是誰?不過是一名柔弱女子,會耍些小聰明,卻從不能兩全其美,將想要保護的人全部救下。”
鳴蛇兩次求救,第一次托夢,第二次親自尋她,隻為謀求一線生機,然而因她實力太過弱小,無法比肩對方口中的神尊,讓它受盡折磨,最後魂飛魄散。
能救下師姐,唐木溪隻覺萬幸,但她犧牲的卻是鳴蛇,害它隻剩一抹隨時都可能消散的殘魂。
現在這樣,就算是讓主妃甘煞再獻祭上萬生魂來救,隻怕也無力回天,而她又能如何?隻怕是求到女王哪裏,使用濟世燈也難以挽回。
唐木溪不禁傷心起來,但依然沒有忘記感謝周琴:“多謝公主護下這一縷殘魄,想必鳴蛇在天之靈也會心懷感激。”
周琴暫且將疑惑壓到心底,想起父親的叮囑,又拿出兩塊青碧色的小巧玉印遞過去。
“此印乃我皇室刻印的仿製玉印,上刻殿主之名,手持此印,如同殿主親臨,姑娘和你的師姐是我九煞殿恩人,還請收下,權當一份心意。”
唐木溪本想下意識推辭,但跟周琴的認真堅定的眼神對上,知道對方不會收回,便隻好接過。
她瞧見玉印上刻錄著周琴的名字,微微一怔,問:“公主已經決定繼承王位?”
周琴點頭:“九煞大亂,父皇為此日夜操勞,我作為殿主之女,在此刻逃脫,太過卑鄙。不如接受父王之位,為王都,為九煞殿內百姓,多多謀劃。”
這幾日城中喪事不絕,哀慟悸哭的聲音從未停息。饒是周琴冷漠無情,也無法視而不見。
她從小便是王公貴胄,享受著王族的獨特待遇,衣食無憂,沒有道理反而在九煞殿危難之時狼狽逃走。
盤龍王都已有數千年曆史,不少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如今死傷慘重,絕大多數居民都被牽連,已經承受不起第二次變故。她有責任為這片土地掃除憂患。
這般想著,眼中的紫色幽光越發明亮。
唐木溪再次看到紫色雙眸,忽然頭腦中閃過一句不知誰說的話。
——一代明君降世,必然有功德紫氣伴身,越是濃鬱,越是出現在顯目的地方……皇,此為天地厚愛。
原來如此。
唐木溪看著周琴,笑道:“公主來日必將君臨天下,成為一代威名遠揚的強主。”
周琴隻當她說笑,並未當真,見到已經無事,索性不再多留,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