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離開並不會影響大局, 林安景逃走後,大堂之內仍然熱熱鬧鬧,有說有笑。中途有個傳信的守衛推門而入, 匆匆來到周裕北旁邊不知說了什麽, 就慢慢退下。雖然隻是片刻插曲,卻令周裕北的笑容減弱不少。

“父皇?”周琴看得分明, 有些擔憂地詢問,卻隻收到對方一個安撫的笑容。

這場宴會為犒勞眾人, 美酒珍饈, 一???直到深夜才堪堪結束。好在雖然時間頗長, 在座的卻都是修士,並不會因此勞累。

周裕北見到眾人茶飽飯足, 已經有些意興闌珊,就站起來宣布最後一件事情。

“諸位且聽我一言。”他清清嗓音,引得所有人看向這裏。

“九煞殿曆史已久, 在靈修之中是較為強大的一流派別。然此次盤龍之災,卻無力自救,全憑在座的諸位,才使得一場劫難得以幸免。我身為一方之主,深表愧疚,同時也感激各位伸出援手。”說到此處, 他忽然深鞠一躬。

“但罪孽已經釀造, 沒有躲避的道理。方才下屬傳來消息, 盤龍境內,共有兩萬餘名百姓受到牽連, 神魂肉身齊全的, 卻隻有四千。餘下一萬多人, 或隻剩身軀,或留下殘魂。代價慘重,是我之責。”

“如今城中房屋已經修繕八成,四千百姓也已引魂入體,不日將會蘇醒。千萬親友在城外苦候,我決定明日午後破除封陣,打開城門。同時發布殿主號令,召集城主長老,重新組建朝堂,為餘下萬人妥善安置。罪人雖已伏誅,但餘孽猶在,我殿絕不姑息,無論是天魔奸細還是投誠鬼域的,絕不放過一人。等此事妥當結束後,我將卸去殿主之任,認罪受罰,也算是給天下一個交代。”

最後一句話出,在座眾人無不震驚。唯有早知道他打算的周琴,睫毛輕顫,別開視線。

*

天色已晚,輕寒的冷月四周飄**著一層霜霧,像是凝結的冰沙籠罩在極深的夜色中。寒風凜冽,陰雲微微聚攏,讓本就漆黑的夜景越發昏暗,唯有懸掛在門前的大紅燈籠溫暖明亮。

“要下雪了。”周琴呼出一白氣,伸出手指,似乎在承接明日的雪花。

“公主要繼承殿主之位嗎?”唐木溪想起方才大堂裏的事,忍不住出聲詢問。

周琴卻並未第一時間回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霜月,反問:“你覺得我該繼承嗎?”

話語之中充滿迷惘。

唐木溪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複,低頭沉思一會,道:“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應當不會。殿主雖然高高在上,尊貴無比,卻太過沉悶。整日麵對一幹大臣,睜眼閉眼就是千萬人的衣食,想想就覺頭疼。我跟師姐曾住深山,仙氣飄渺,綠茵濃鬱,還是那樣的生活比較適合我。”

她話音剛落,後腦勺就被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

“又在胡說八道,公主的事情,何須我們置喙。”薑垠責怪地嗔道。

她早就發現公主並不喜歡皇室權力,但因生在皇室,又對父親心懷尊敬,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放棄繼承。

類似的人,她見過很多很多,但絕大多數都會接受現實。

決心並不會突然出現,反而會隨著煩惱的時間增加,越發軟弱。

真正堅定之人,早在開始就知曉答案。

她不敢說公主也是這般,但從那迷茫的眼神中已經看到結果,繼續談論隻會增加煩惱。

“哪裏胡說?我這不是在出主意,給公主分憂嘛。”唐木溪捂住腦袋,小聲辯解。

“哦?這般遊刃有餘?那師姐這裏也有煩惱,怎麽不見師妹給我分憂?”薑垠彎眉,捧著唐木溪的臉,笑得像隻老成的狐狸。

“何事?你盡管說!”唐木溪最討厭被人看不起。

“是這樣,師姐很早之前看上一隻幼犬,乖巧黏人,十分可愛。但昨日卻有一後來者以為幼犬無主,擅自逗弄,意圖搶走,你說師姐到底該怎麽辦?”

“竟有此事?!”唐木溪義憤填膺,“先來後到!既然是師姐先看上,自然歸師姐所有,怎麽能讓他人搶去?是哪個家夥,說出來讓我好好教訓!”

一邊說著,一邊擼起袖子,仿佛當真要與人較量一般。

薑垠沒想到她還未反應過來,掩唇笑道:“那人來自妖域,幾日前才送來一紙書信給我的愛犬。”

“給狗送信?”唐木溪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氣鼓鼓地瞪大雙眼,“好啊!我就說你何時養狗,沒想到竟在拐彎抹角地罵我!你才是狗!”

說著作勢欲打,誰知拳頭剛一揮出,就被那人魚兒一般靈活躲開。

“站住!站住!我怕你生氣,任你發泄,你卻戲弄我!不許跑,今日定然要罰你。對了,還有上次玄門中的約定,若再戲弄我,可要我在上麵!”

“什麽?我怎不知還有這樣的約定?”薑垠見她小狗一般撲來,忽而催動星移決,拉開好一段距離。

“竟用法術欺我?”唐木溪咬牙,也跟著運轉星移決。兩人一追一跑,很快就跑出很遠,隻留周琴在原地狐疑。

“‘在上麵’是何意?”

*

唐木溪的星移決爐火純青,甚至已經摸到些許空間法則,即便是天賦奇高的薑垠也比不上。兩人一跑一追,還沒回到仙舟頂部的小屋,就因薑垠不敵而結束吵鬧。

“你才是狗。”一抓到薑垠,唐木溪就是一頓打。

但她不忍心真打,因而隻象征性地錘了幾下對方。軟綿綿的,比寒風大不了幾分力道。

“師妹打得這般輕,莫不是在幫我撓癢癢?這樣子可長不了記性。”薑垠慣會得寸進尺,此刻被罰,還要嘴賤地說幾句。

唐木溪氣得磨牙,盯著師姐白嫩嫩的胳膊,抱著就是一口。不一會兒,一個粉嫩的牙印就完成了。

“如何,這可夠了?下次穿多一些,大冷天地露出小臂,就莫怪人覬覦。”

薑垠哂笑:“人可不會覬覦胳膊。”換句話說,狗才會。

唐木溪一聽,攥起拳頭,隻是這次卻還沒打就忽然想到什麽,意味不明地哼哼兩下。

“我可聽到嘍,師姐戲弄我兩次,接下來兩回都是我在上麵。你且繼續罵,每一句可算一次,屆時被我壓得哭鼻子,可莫要後悔。”說完,得意洋洋地叉腰,鼻子一挺,神氣極了。

薑垠忍笑,偏偏要耍壞心思:“若我耍賴呢?那豈不是全憑實力?師妹的力氣怕是根本壓不住人。”

“你!”唐木溪一噎,有些惱了:“約定之事不可違背!你要是耍賴……你要耍賴,以後都不讓你碰!你去找‘騙子’過吧!還能湊成一對!”

薑垠眉頭一挑,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

“噓,師姐聽不得這話,無論玩笑。”她眼神太過正經,一下就把唐木溪鎮住。

似乎也覺有些過了,唐木溪也沒再重複,隻是微慍著別開視線。

冷風徐徐,方才還在嬉鬧的兩人忽然陷入沉默,氣氛便安靜下來。

她們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著,長長的甲板上隻有無邊的夜色作伴。

陰雲越發濃密,出來時還能見到清澈霜寒的月光,如今才一會兒,就已經擋得嚴嚴實實,連塊邊角都未曾留下。

“喂,師姐……”

唐木溪最受不了這種氛圍,剛想要說些什麽,就忽然見到不遠處跑來一個人影,一邊跑,還一邊揮舞著胳膊,口中叫道:“小師妹……小師妹……”

那人速度挺快,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地來到她麵前。

“林兄?”唐木溪詫異,瞥一眼身邊的薑垠,見她立馬冷冷地移開視線,大有負氣離開的模樣,立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等確保那人安生之後,才轉過來問道:“你怎在此處?找我可是有事?”

“有是有……”林安景紅著臉,忌憚地看一眼薑垠,顯然對方才的事情耿耿於懷。

薑垠本就不喜這人,見他這般明顯的暗示,譏笑一聲道:“既然林兄嫌棄我礙眼,那薑某這就……”離開。

剩下的兩個字還未說出,就被唐木溪搶先打斷:“林兄有事不妨直言,我同師姐早在幾月之前就已經結契,得到天道認可,形影不離生死一體。既然與我有關,便沒有避開師姐的道理。”

此話一出,剩下兩人皆是一怔。

薑垠驚訝,沒想到一向喜歡和氣待人的師妹竟會這般強硬,連周旋的話都未多說,就直接挑破。

她心中暗喜,另一邊的林安景卻全然不同,渾身如同浸泡冷水一般,冰涼徹骨。

“結契?”他麵色慘白,嘴唇顫抖,似是不可置信,花費很大的功夫才吐出這兩個字,“可、可你們都是女子……”

縱然放棄表明心意,也不代表心無念想。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幻想過情投意合的結局。

哪知如今竟會被徹底擊碎希望。

“女子?”唐木溪凝眉,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若要細看,還能見到幾分怒意,“林兄這是何話?我與師姐縱然俱是女子,卻是真情實意,此情堅韌可比金石!連天道都已應允,難道你以為是兒戲嗎?”

她的語氣越發咄咄逼人,字字誅心,隻讓心懷鬼胎的林安景猶如暴露金烏之下一般,無處可遁。

“不、不是,我,我並非那個意思……”

其實修真界中同性相愛的案例不少,隻是某些人不願麵對事實罷了。

唐木???溪的火氣已經起來,本來還想委婉地逼退對方,但現在隻是看到他出現在自己麵前,都覺得讓人惱火。

她懶得再顧及情意,直接將那枚儲物戒拿出:“我猜測你來就是為這個吧?”

林安景抬頭一看,眼睛都直了。

“既然你想要,我也不願多留,這便還給你。隻是,內裏有一封書信和一支發釵,太過孟浪,被我親手毀去,也算是為你清除念想,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林安景聞言,臉上血色徹底消散,隻從嘴裏強行憋出一句“無妨”就灰溜溜逃走。

說是有事相尋,卻未來得及道出詳情,便狼狽敗走。

他離開之後,唐木溪平複好一會兒,才恢複原本的心情。

瞥一眼忍笑很久的薑垠,無奈道:“師姐可還滿意?”

一句話,惹得對方開懷大笑。

“甚妙!”

作者有話說:

係統提示:NPC林安景已經降為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