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礙事的林安景, 兩人之間的氣氛終於回歸正常。爽朗舒暢的笑聲灑落四周,竟比宴會上的悅耳絲竹還要動聽。

唐木溪知她心底爽快,也未曾掃興製止, 隻站在一邊耐心等待, 直到耳邊笑聲漸息才慢慢開口。

“方才是我不對,未曾考慮師姐心情, 便說出傷人的氣話。”唐木溪說完躬身致歉。

“但師姐也有不對,分明知曉我最在意約定, 卻還要以此戲弄, 實在該罰。”

先禮後兵, 循序漸進,可以說是獎罰分明, 令人無法反駁。

薑垠被她說得啞然,看著那雙眼中炙熱的真情,隻覺連一向清冷的心都被燒得火熱起來。

“師妹遠比師姐要勇敢。”若是她, 絕不會這般果決真摯。大抵又會如往常一般,插科打諢地將話題慢慢揭過。但日常相處不是書本,躲避問題,也並非解決,隻是將其壓在塵封的過去,一點點消磨耐心。

薑垠抬手撫摸師妹的臉頰, 往日裏充滿殺意血氣的雙眼卻盡顯溫柔。誰能想到, 上一世還是不可一世的魔君, 這一世卻也學會收起爪牙。

“師姐是個很糟糕的人,生性頑劣, 冷漠自私。偶爾還會剛愎自用, 將辛苦積累的東西盡數毀壞。就拿今日來說, 在看到發釵和書信時,全然失去理智,將脾氣亂發一通,甚至心中未嚐沒有埋怨你。”

“這些情緒醜陋陰暗,但師姐總無法控製。師姐認錯,也認罰,隻希望師妹莫要覺得我不可理喻,為此疏遠。”

薑垠說著,眼底閃過一份自嘲無奈。

她與師妹的性格相去甚遠,總會害怕對方當真拋棄而去。雖然平日裏看著是她十分強勢,其實不過外強中幹,用霸道和頑劣粉飾驚怕。

唐木溪有些意外,頭一次聽到大魔頭自嘲。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對方此刻分外單薄,仿佛隻要一句話就能徹底擊倒。

她哪裏見得師姐這般柔弱,連忙出聲反駁:“誰要疏遠?師姐又在杞人憂天,此刻你我二人已經結契,就連身體都彼此相交,哪裏會分開?你再瞎想,就算我不生氣,見證你我真情的天道也要不依。莫說此世,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的都綁在一處,怎麽都解不開的。”

一邊說著,還一邊踮起腳尖,在師姐的脖頸上輕輕親吻,像是麻雀覓食,酥癢難耐。

薑垠莞爾,發現這人越來越會哄她,隻要三言兩語,就能令她的心情大起大落。

“還有,師姐才不差,幾日前才擊敗主妃,對抗鳴蛇,挽救上萬生靈於水火之中。不僅心地善良,又天賦奇高,連神器都爭搶著認主,試問天底下能有幾人如此?師姐可要慎言,若是此話傳到天下,隻怕會引得千萬修士群起攻之,嫉妒憤恨你不知足呢。”

若說前麵的話還算感人,那麽現在就有些過於誇張。饒是薑垠處變不驚,也沒法淡然聽著師妹將自己吹得天花亂墜。

她怕對方還要再說,伸出食指按在雙唇之間,略帶羞惱地嗔道:“哪有這般誇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什麽慈愛無邊的聖母。

唐木溪吐舌,一口咬住她的手指,也不吐,就這樣含著支吾:“分明句句屬實!”

薑垠被她咬得心尖一顫,唰得收回手指。又羞又惱,蹙著眉,耳朵一片赤紅。

但她不願示弱,強撐著反駁:“屬實?未必。第一句就是唬人的鬼話。”

唐木溪不喜:“你且說來聽聽?”雖然的確稍有些誇張,但分明不假,她隻覺得師姐睜眼說瞎話。

然而唐她卻不知,這一回,薑垠的確沒有騙人。

“‘就連身體都彼此相交’……”薑垠彎眉,笑道,“師妹從來喜愛平躺,至今未壓過師姐。師姐竟不知,你是何時與我彼此相交。”說到最後半句,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強調。

她們結契已有數月,進入盤龍後暫且不提,但進入之前卻沒少歡好,然而唐木溪卻從未反過來要薑垠。最初還有些鬥誌,知道在前戲時掙紮反抗,可不知是不是失敗太多,到後麵就徹底放棄。每每夜間,都乖乖洗淨躺好,似乎已經樂在其中。

若不是今日偶然提起“在上”二字,薑垠險些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保持完璧之身。

唐木溪老臉一紅,像是燒熟的大鵝一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她哪裏能想到,“鬼話”原來是指那句。

“怎麽,這是承認了?”薑垠笑問,眼中滿是揶揄。但若細看,不難瞧出眼底的渴望。哪有什麽大猛攻,不過是某人太不中用,她才被迫逞強。事到如今,已經頗有打腫臉充胖子的趨勢。

唐木溪一噎,有些惱羞成怒:“認什麽?我才不認!既然雙雙不能違約,那接下來兩次都該是我在上麵!總歸現在就是晚上,擇日不如撞日,我們這就回房,讓‘鬼話’成真,真的不能再真!”

說著,氣勢洶洶地拉著師姐回屋。眼神剛毅,士氣逼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大戰一場。

“別。”薑垠連忙製止,見到那人惡狠狠回頭,就要發作,立即搶先一步解釋:“你才病好,身體正弱,可做不得那事。若當真堅定不移……倒不如先把身體養好。免得到時力竭體虛,又要拿這借口當幌子。”

她說得太過在理,唐木溪就是想反駁都難。

一口氣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最終隻好把燃起的鬥誌強行壓下。

“養病……就養病!”

天知道她是多能忍辱負重,才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

因要養病,回屋之後還沒等薑垠督促,唐木溪就早早上/床休息。臨睡前還從寶貝藥園裏搜刮一些靈果人參,也不燉,就這麽混著冰潭水生吃。

其實修真界大多靈植都可直接食用,隻是彼此配合煎熬,能夠令藥性更加濃鬱強烈罷了。但唐木溪靈植頗多,不僅有一座百畝藥園,還從溫明玉哪裏得來許多。根本不怕吃完,此刻隻求盡快恢複身體,自然怎麽方便怎麽來。

薑垠見此頗為好笑,隻當對方才才受氣,正是鬥誌昂揚之時,便沒再多說。隻等明日早起後心氣過去,便可回歸原貌。

然而這一回,她卻低估了師妹的決心。

次日一早,天才剛亮,早晨的霜霧都還沒散去,唐木溪就少見的早起。把精美的琉璃龍骨爐搬到船前的甲板上,就拉出一筐羅珍貴草藥,開始煎湯。

但昨晚陰雲籠罩,寒氣逼人,正是該要下雪的兆頭。唐木溪這邊還沒來得及把軟墊拿出,美滋滋地坐在上麵,混沌低沉的天空便飄起雪花。

“現在下雪?當真是及時。”她抿抿唇,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還是沒走人。

來都來了,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唐木溪硬著頭皮原地坐下,找出配方上所需的草藥,開始不要錢一般往爐子裏扔。

“紫雲藤果三枚,虛寒草十根……還有火靈參一個?”她凝起眉頭,在玉符裏反找半天也沒尋到。

火靈參,玄階上品,不算什麽珍貴之物。因屬性溫熱,多生長在靠近魔界的幽冥城一帶。

唐木溪雖然對各種靈力來者不拒,但其實更喜歡屬性陰寒濕潤的水木之力。皺著眉頭思考片刻,決定舍棄火靈參,用千年青龍參作為替代。

但畢竟隻是滋養身體,青龍參品階又較高,於是便削減用量,隻取了一小部分莖塊。

薑垠早在她起床時就已經醒來,隻是對方跑得太快,沒能追上。等她慢騰騰地洗漱完畢出門之時,正巧看見一個傻子紋絲不動地坐在大雪中。爐頂冒著熱騰騰的白氣,飄出不遠就消弭在皚皚白雪中。

薑垠一怔,快步走過去,解開肩上的狐裘大氅,掛在唐木溪身上:“坐在雪地裏,都不嫌冷的嗎?”

雪下的很大,師妹的頭???頂和肩膀已經壓了不淺的一層,若再晚些,說不準會堆出一個雪人來。

唐木溪睜開雙眼,一抬頭就有一塊雪隨之摔落。

“咦,怎這般大了?方才還蠻小的。”她似是剛剛反應過來,抖抖身子,像是幼小的貓狗甩淨皮毛上的水一般。

隨著修為的升高,這具身子也越發耐寒,剛才閉上眼睛時,專心運功,都未發現這些。

薑垠歎一口氣,聞到爐子裏傳出陣陣香氣,臉上的表情有些維持不住。

“你怎又拿它熬湯?”

“什麽熬湯,煎藥呢。不多吃一些,怎麽能盡快恢複。”唐木溪出聲反駁,抬頭望一眼昏沉沉的天,估計這雪短時間不會停了,索性抱著爐子起身,“師姐幫我拿著籃子,我們去屋簷下躲躲。”

說完,噔噔噔跑掉,看起來活力十足。

若非昨晚臨睡前才親自探查過她的身體狀況,險些以為是無病之人。

薑垠本想勸阻一二,畢竟養病一事急不得,但見到師妹已經率先跑遠,隻能將話強咽下去,依言拿起竹籃,一路快走追隨而去。

今日是一月初四,過了晌午,就要打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