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尊, 時刻已到。”

魍魎印在祭壇上空飛速旋轉,召喚出無數的幽冥鬼火,灼燒天地, 成千上萬的魂靈受到牽引, 滿目茫然地向這裏聚集。

前些日子,甘煞與李墨蘭之間心生罅隙, 雙方合作岌岌可危。不曾想在即將爆發爭鬥的時候,心高氣傲的主妃竟忽然道歉, 化幹戈為玉帛, 並且拿出規避天譴的第二方法。

鳴蛇是早該死亡的古獸, 以千萬生靈的魂魄為祭,強行補全魂魄, 出世之時必將被天地排斥,降下不死不休的天譴,令其灰飛煙滅。

然而能夠規避責罰的方法並非隻有帝王龍氣, 還有與其恰巧相對的幽冥鬼氣。

隻要讓鳴蛇身上被幽冥鬼族的至陰力量覆蓋,壓過斑駁雜亂的生魂,便可令天地以為是鬼域魂靈擅入三界,至多降下濃濃天威,壓製力量,卻不會強行抹除。

幽冥一族最為特殊, 介於生死之間, 不入輪回, 永生為鬼。即便壽命流盡,也不過消除記憶實力, 卷土重來。

甘煞攥緊五指, 看著麵前蠢蠢欲動的祭壇, 向來果決的他竟然也會猶豫。

“主妃所言可是千真萬確?”

李墨蘭勾唇:“無法保證,複活古獸本就艱難困阻,幽冥鬼族一事,我也不過道聽途說,但妾身以為可以一試。我們召集盤龍所有的魂靈,屆時即便此法不成,無法瞞過天道,也可由他們代替,接受天地怒火。”

“而赤尊,毫發無傷,隻需要貢獻出一縷本源魂力。”

甘煞冷笑:“毫發無傷?主妃殿下當真說得出口!本源魂力是我幽冥鬼族的特有的力量,因它存在,才可生於天地,每一縷都珍貴無比!若不是你弄丟殿主,我又何須獻祭寶貴的力量去賭那一抹虛無縹緲的生機?!”

李墨蘭麵有愧疚,卻同時也有些惱怒:“尊者所說不錯,弄丟殿主一事的確是我疏忽大意,但他們進入皇宮,祭出囚魔刀和數件天階法器,我如何抵擋?那時聲勢如此浩大,赤尊閣下卻遲遲未到,若要細算也有你一份過失。”

甘煞無從反駁,冷哼一聲:“罷了,此事就此揭過,若當真能用一縷本源魂力換得古獸複活,倒也不算太虧。”

他一邊說著,一邊逼出一滴精血,滴入祭壇之中,同時化為赤鬼,用銳利的爪牙撕裂胸膛,露出內裏幽紫色的精純命火。

甘煞並非亡魂晉級的鬼修,而是正統的幽冥鬼族,實力遠超尋常鬼修。他是魂體,胸膛之中並無心髒,隻有一團幽冥命火,源源不斷地給自身提供力量。

命火顏色共有四種,分別是青綠,暗藍,幽紫,墨黑。顏色越鮮亮,實力也越弱小。而普通修士的命火,則是最為孱弱的明黃。

幽紫色的命火已算稀有罕見,萬中無一。其上的墨黑,更是幾乎從未現世。

當前鬼域,除卻鬼帝之外,再尋不到另一個墨黑命火。甘煞早年在古域的閶闔宮隨鬼帝直麵古神時,曾親眼見過。

“這一縷本源魂力,可讓尋常鬼靈的命火直接晉升暗藍之階,主妃殿下可莫要忘記本尊的功勞!”言罷,將其注入祭壇。

鬼族的幽冥魂力何其珍貴,更不用說還是極為罕見的幽紫,哪怕一縷也是此間難見的至寶。剛一注入祭壇,整片大地再次劇烈顫抖,壇中符文閃閃發亮,無數鬼火噴薄而出,似要將整片天空灼燒殆盡。

本源魂力透過符文,慢慢融入鬼火之中。細碎的雨滴穿過鋪天蓋地的陰涼火焰,也沾染上至陰幽涼的氣息,降落城中,猶如蠱惑心神的毒物,讓一眾魂靈變得癲狂可怖。互相傾軋,隻為能得到更多雨水。

李墨蘭沐浴其中,也感受到其中精粹的力量,嘴角不禁慢慢勾起:“赤尊放心,我會永遠記住您的大義。”

宮城的動靜太過巨大,即便是身處玄門的眾人也受到波及。癡惘幽寒的鬼氣勾動玄門,駐守在此的所有鬼物皆變得暴虐不已。血池動**,山穴戰栗,儼然是一副末日之兆。

“怎麽回事?”林安景惶恐抬頭,察覺到天上有一抹若隱若現的磅礴氣息,心底驚駭畏懼。

“是祭壇,他們要召喚鳴蛇了!”周裕北被囚禁月餘,曾數次親眼見到祭壇啟動的模樣,卻沒有任何一次有現在的壓迫力,臉色變得凝重不安,“不可再耽擱了,這般繼續下去,隻怕會被輕易得手。”

“血池陣法可曾改動成功?我們需要快些離開此處了。”

溫斐也是心悸,聞言點頭:“已經妥善,隻等鳴蛇出世便可立即催動。”

周裕北了然,抬手扒出靈劍,也不再像來時那般謹慎小心,一心求快,奮力揮舞,強行在玄門中開辟一條通往外界的通道。

這舉動太過魯莽,立即驚動駐守在此的鬼物。尖銳的吼叫直衝雲霄,奔騰著超這裏衝來。

“諸位快走!”周裕北又斬一劍,生生將鬼物逼退,高聲催促。

他雖然恢複不少,壓抑魂蠱毒性,但畢竟影響還在,支撐不了多久。唐木溪等人沒有托大,立即進入通道之中。

周裕北斷後,等他們盡數離開,也不再跟鬼物硬抗,抓住其進攻的空當立即遁走。

王宮祭壇,李墨蘭感受到玄門中的動靜,臉色驀地沉下來,沒想到她的裕北竟躲在那裏,倒是好算計。

甘煞不知佛廟內還有第二通道,但能感受到血池附近的鬼物異動,眼神也狠厲起來:“主妃閣下速速開啟魂塚,血池內有蠅蟲作亂,可莫要讓他們毀壞大計。”一邊說著,一邊欲要胸膛的傷口縫合。

命火何其珍重,即便損失一分一毫,也是幾乎永久性的損傷,甘煞現在正是最為虛弱的時刻,需要盡快補充力量。

幸好身邊便是祭壇,濃聚著整座盤龍城的散修平民的魂力。即便斑駁冗雜,也是極好的大補???之物。

然而他並不知曉,亦或者說選擇性地忽視,昔日古獸降臨,區區一縷本源魂力又怎足夠瞞天過海?

即便他是尊貴強大的幽紫命火,也遠遠不夠。

李墨蘭早就暗自改動祭壇陣法,隻等甘煞親自刨開自己的胸膛便可實施大計,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又怎會令其全身而退。

“赤尊所言有理,不過還差一點。”她站在甘煞背後,悄無聲息地拔出九煞劍。

差一點?

甘煞狐疑,剛要追問,心底便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懼,仿佛即將有極度危險的事情將要降臨。

修為抵達化神,早已對命運一事有所感應。

不說預見未來,但至少可以預知死亡。

甘煞常年與魍魎印和幽冥符打交道,對天地之間晦澀玄奧的事情更為敏感,此刻感應到即將命隕,甚至不敢驚怒,第一時間催動全部力量,隻為盡快逃脫此處。

然而既是命運,又怎會輕易改變。天道既然願意泄露一絲天機,讓他窺探,已經是最大的仁慈。可以說在他感應到的瞬間,便已經是無可回轉的死局。

鋒利的神劍開天辟地,刺入命火的瞬間,無數幽紫的本源魂力噴薄而出,像是深夜的煙火,在空中炸開絢爛的火花。幽寒凜冽,濃鬱的力量四溢天地,吸引無數魂靈爭相搶奪。

命火由本源魂力構成,是幽冥鬼族的“生命”,稍微損耗便是傷筋動骨。更不用說是被神劍刺穿,不過幾息,這隻凶名遠揚的赤鬼便快速衰弱,甚至連呼吸都難以進行。

“你、你!”甘煞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生機被剝奪,甚至無法看清四周的景象,但他清楚的知道是誰動手,又驚又怒,卻可惜連完整的話語都難以說出。神魂被撕裂,死亡的畏懼侵襲全身。

李墨蘭看著天上絢爛的花火,神色癡迷,“赤尊,還差一點,本源魂力不足,可無法瞞過天道,需要您將命也拿出來。”

“但我猜想您一定不願,所有提前做好準備,現在親自來取。此為大計,您一定不會責怪吧。”一邊說著,一邊旋轉手腕,將岌岌可危的命火徹底攪碎。

劇烈的痛意直穿神魂,伴隨著死亡的陰霾融入百骸。甘煞不禁戰栗,無法開口,隻能吃痛發出尖叫。然而命火碎裂,現在的他連叫聲都微弱如蚊吟。

“赤尊謀劃神劍,還欲要將鳴蛇占為己有。墨蘭從一開始便知曉,如今將神劍給你,又把你的本源魂力融入鳴蛇體內,也算實現了你的心願。莫要怪我,墨蘭隻是將計就計罷了。”

她的最後一句話說完,甘煞眼中的光亮徹底暗下,隻剩一身精致法衣跌落石板。

魂飛魄散,再無來世。誰能想到曾經名動一時的赤鬼,竟會這般狼狽死去。

命火消散,濃鬱的本源魂力四溢開來,傳入鬼火,令其火光越發燦爛。像是無數顆耀眼的星辰,鋪天蓋地。

李墨蘭短暫癡迷沉浸,隨即催動魍魎印,將魂塚打開。收回本源魂力,悉數注入祭壇之中。

同一時間,唐木溪等人也穿過宮城,來到祭壇麵前。

李墨蘭偏頭,瞥一眼姍姍來遲的周裕北,笑道:“裕北,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