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蛇通體漆黑, 身上流轉著斑駁雜亂的魂魄力量。眸中紅光閃爍,詭異的道紋時隱時現。
它早在千萬年前就已經自盡,肉身盡毀, 隻有幾縷殘魂因一時心慈手軟, 不曾剿滅,經曆萬年早已淡薄如沙。
若非凝聚數萬散修凡人的生魂之力強行補全, 隻怕稍一驚動便會魂飛魄散。
它是強大的古獸,靈魂氣息浩大渾厚, 但因被迫融合眾多生靈的魂力, 身上不再純淨, 變得汙濁,充滿罪惡血腥的氣息。
一心向善千萬年, 哪知生前死後,都擺脫不了災蛇的稱呼。
“我來晚了。”唐木溪十分自責,隻恨不得穿越時間, 回到上萬年前救鳴蛇於絕望之中。
鳴蛇不語,察覺到這人身上柔軟親和的力量,忍不住向前湊了一些。
但它此刻眼中紅光閃爍,魂魄匯集成千上萬人的怨念,猶如血泥中爬起的死神,著實令人生畏。幻神雖然也為它憐憫悲歎, 但心底更多的卻是防備。見它上前, 第一時間擋在主人身前。
唐木溪一怔, 麵有不喜,凝眉悲憤:“幻神, 休要無理。”
鳴蛇的善良令她觸動, 又怎忍心用惡意揣摩。
不該防備。
然而話音落下, 最為聽話的幻神卻無動於衷。
鳴蛇見此,搖頭自嘲:“無礙,防備一些也是應該。我如今被幽冥符侵染神智,擅自調用魍魎印將你尋來,難保不會驚動他們,屆時出現危險便又是我的罪孽。”雖然知曉道理,但說得時候眼中光彩卻暗淡少許,後退半步沒敢再靠近。
“多謝體諒。”幻神並非不通人情,隻是此刻雙方實力過於懸殊。與其相信它的自製力,倒不如自己多加小心。
她已經失去過主人一次,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再出差錯。
想到此處,她緊緊攥住主人的手,不敢放開。
唐木溪掙脫不開,透過主仆契約感受到對方的一片赤誠,心中無奈,知曉時間緊迫便沒再多說,揚起腦袋問:“我該如何救你?”
鳴蛇搖頭,令幽火點亮四周,將周圍的場景盡數顯現出來。
這裏是魂塚,位處靈修界和鬼域的夾縫,四麵虛無,隻有空間亂流在肆意波動。若非魍魎印強行依靠神器威能開辟出一方密閉空間,隻怕幾個照麵便會被無數凶悍的空間力量切成碎片。
鳴蛇的魂體被巨大的玄鏈穿透,盤過咽喉,刺入雙翼,嚴格束縛一切行動。玄鏈表麵流轉著滾燙的符文,那是幽冥鬼火烙印的強大法術。
“此鏈為鎖魂鏈,借助兩大神器共同鑄造,除卻他們,誰都無法解開。更何況我如今生不生死不死,匯聚萬千因果,乃至邪至凶的鬼物,一旦逃出此地,便會觸怒天地。屆時天譴落下,也難逃一死,救我也無濟於事。”
鳴蛇說完,見到唐木溪麵露不忍,心中忽然升起奇異的感情,千萬年來,除卻唯一常伴它左右的那名靈修,還是頭一次有人同情它。
它是古老的凶獸,孤僻寡言,但對向它散發善意的人類都會報以溫和。如今感受到對方的擔憂,語氣都不由溫柔不少:“你無需在意我的生死,當初若非我一時膽怯,留下少許殘魂,如今也不會由此劫難。我隻恨自身不詳,即便羞愧自盡也連累數萬生靈。”
“那些又怎是你的過錯?”唐木溪忍不住反駁,語氣因焦躁而變得激烈不少,“既然膽怯,說明你是想要活下來的,向我求救,不也是為此?”
鳴蛇一怔,再找不出借口,神色黯然道:“無濟於事。你的氣息與曾經那人十分相似,當初求助,當真以為是神尊在世,心中存了僥幸,以為或有轉機。但如今親自將你尋來,我才知曉是自己弄錯。”
“你是她,卻又不是她。或許往後會與之比肩,但現在卻無力救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為不切實際的妄想拚搏?”
唐木溪默然,從未想過是自己太過弱小的緣故。
“莫要傷心,有人願意回應我,我已經相當滿足。”
鳴蛇說完,不想再重複這個話題,忽而施法,撕裂魂體,從腹中催出一團光華流轉的髓液,交到唐木溪手中。
髓液剝離,偌大的魂體瞬息暗淡,如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表麵魂力已經隱隱破裂。
“此為我的骨髓,便是因它存在,才能奪取他人生命反哺自身。如今魂魄補全,已無人能阻攔他們的計劃,恐怕不日便會想方設法令我出世,禍害蒼生。我神智受控,難有清醒之時,隻能出此下策。”
“失去髓液,便無法借助猙獰血肉凝聚身軀,隻能以魂體麵世,有再多魂力也無法修複,屆時你們隻管重創神魂,方可置我於死地。”
言罷,自知已經耽擱太多時間,再繼續猶疑下去,隻怕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便再次借助冥火,撕裂虛空,將這人原路送回。
“切忌留情,鳴蛇非龍,不可苟活,否則將會引來災厄。”
唐木溪還未來得及出聲,麵前的景象便再次改變。
空間亂流席卷而來,目光所及皆是虛無。
她知曉對方心意已定,無法更改,隻能緊緊地攥著骨髓。
生命髓液何其珍貴,竟然如此輕易地交給初次謀麵的人。
唐木溪隻覺得無比沉重。
*
魂塚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並不相等,雖然看似隻是幾句談話的功夫,但其實已經過去整整一日。
唐木溪再次返回山洞的血池邊,還未來得及從穿越空間裂縫的眩暈中回神,便忽然落入一個有些清冷的懷抱。
“舍得回來了?”對方抱得相當用力,恨不得將人揉入血肉中。聲音清冷克製,其中藏匿著偏執的戾氣。
師妹消失這十二個時辰,對薑垠來說是無盡的折磨。
悔恨懊惱,遷怒暴虐,無數執拗的思緒充斥大腦,險些令她就此失控。
她與師妹早已結契,生死一體,既然自己無礙,說明對方也不曾遇到危難,但有時未知的恐懼才是最難熬的。
通過契約,她能感受到師妹就在城中,但無法確定詳細的位置。似乎有相隔一層虛無飄渺的薄莎,看得見卻摸不著。就連熟知師妹氣息的囚魔刀,也尋不到半點蹤跡。
薑垠克製忍耐,在此處待了一整日,胡思亂想,但幸好終於還是讓她等到。
抱住對方的同時,立即用神識打探身體,發現無一損傷,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唐木溪被她的神識弄得發癢,感受到憂切的情感,內心低落稍稍緩和一些:“我沒事的,方???才是被鳴蛇拐走了。”
“方才?你可知你消失了一日?”
唐木溪一怔,沒想到外界的時間竟然過去這麽久,心底忽然有些愧疚,回抱住薑垠道:“對不起,下次一定不會了。”
薑垠自知是此事並不怨她,隻是難以控製驚怕的情緒想要發泄一二,見人沒事,也不再多說。她剛要詢問這一日究竟發生了何事,便忽然察覺到師妹懷中有一團生機勃勃的光團,臉上表情倏然凝結,緊緊攥住對方的手:“這是什麽?”
如此濃鬱的生機,她隻在師妹身上感受過。盡管氣息不同,但依然令人驚駭。
唐木溪被她嚴肅的表情嚇住,幾乎一瞬就反應過來,連忙解釋:“師姐誤會了,這不是我的,是鳴蛇的髓液。它將此物交與我,是希望剝奪自己的肉身,削減力量,屆時……令我們親手了結。”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低落下來。
若非自己實力不夠,無法與昔日神尊比肩,說不準還有別的方法。
薑垠一怔,沒想到對方竟願意將如此珍貴的東西交給她們,一時也有些失神。
昔日古獸的力量何其恐怖,就算是曾經位臨一界至尊的她,都難以保證必定擊殺。她原先還為如何對抗鳴蛇而發愁過,不曾想竟會有此轉機。
她看到師妹滿臉不忍,歎一口氣,違心地安撫:“會有辦法的,如若能救,自當盡力。”
雖表麵這麽說,但其實兩人心底都明白是空話。
唐木溪的消失不僅令薑垠惶恐不安,也讓在場的眾人心切,此刻回來,立即便被以師尊白靈為首的幾人圍住,緊張詢問。
她不敢隱瞞,將鳴蛇尋自己現世無法凝聚身軀等事情一一告知,但唯獨將髓液一事瞞下。
並非心生貪念想要獨吞,隻是這東西太過貴重,說不準是拯救鳴蛇的關鍵,因而半點不敢馬虎大意。
她並未聽取鳴蛇的建議,將髓液銷毀,而是格外珍重地存放法陣環環相扣的盒子中,置入穹窿玉中的浮遊仙島,生怕有半點閃失。
說是死局,卻仍不願放棄一絲希望。
有鳴蛇的線索,眾人如虎添翼,不再著手破壞血池,反而想著巧妙更改法陣,以汙穢的血液力量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時間過得極快,不過眨眼便又是日月交替。
周裕北依靠丹藥,勉強挺過苦痛的折磨,將魂蠱毒性暫且壓製。眾人通過兩三日的整頓休憩,也將狀態恢複到最好。
這邊就緒,另一邊的李墨蘭也將所有事宜準備完全。
第四日清晨,太陽未如往常般照亮大地,天空被濃厚的陰雲霸占,寒風蕭瑟,陰雨陣陣,似有萬千怨鬼苦苦哀嚎。
城中鬼氣越發濃鬱,大地劇烈顫抖,所有的魂魄似乎受到召喚,慢慢地朝著宮城匯聚。
李墨蘭站在無邊的幽涼鬼火之中,看著身前的祭壇,嘴角勾起:“赤尊,時刻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