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荒無人煙的貧瘠土壤, 四周靈氣細薄,植株稀少,天空一片湛藍, 耀眼的金烏散發出的火光灼燒大地, 猶如天降流火,將方圓白裏的一切生物全部驅散。

唐木溪對寒冷的耐性極好, 即便是霜雪飄飛的冬至,也能若無其事地在極寒冰潭中肆意遊玩。但相反, 對酷暑的高溫卻極難忍受。

麵前的景象並非實景, 天空的邊際甚至有濃墨暈染的痕跡。但置身其中, 依然能感受到酷熱的暑氣。像是白霧騰騰的蒸籠,連皮囊都險些融化。

不過幾息時間, 便滿頭大汗,身軀羸弱乏力,幾乎要昏死過去。

“主人!”幻神見此立馬急了, 連忙支開屏障將炙熱的火氣阻擋在外。她想起主人的仙島上有大量冰潭,立即鑽入穹窿玉中取出許多,凝成清涼的水球,將主人包裹起來。

一層屏障阻擋熱氣,一顆水球解暑降溫,唐木溪慢慢地振作起來, 笑道:“多謝幻神救我一命。”

說完, 還有閑心開玩笑:“有時我真以為自己是一塊冰, 遇到火熱的地方便承受不住。”

幻神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將事情告知, 隻道:“主人莫要多想。”

她們談話間, 純淨的天空上忽然出現一條漆黑的蛟蛇, 背生四翼,身軀龐大,所過之處遮天蔽日。它身後有一靈修緊緊相隨,雖體型不如它,但身上的氣勢無可比擬,就算是位臨一界至尊的魔皇也難以與他相提並論。

“龍,為何逃?有我在,他們不敢傷你!”靈修的聲音有些急切,提到‘他們’時,眼中怒火噴薄而出,似乎極為厭惡。

蛟蛇不語,在四周巡視一番,慢慢地落下地麵。

靈修見此,歎一口氣:“何必在意他們?災厄降臨與你無關,說不定是他們觸怒天地。歸到你身上不過是借口罷了,你是神龍,與天地齊壽,如此恩賜怎會是災難?”

蛟蛇收好四翼,盤臥在地麵上,許久才反駁:“鳴蛇非龍。”

靈修一怔,忍笑道:“非龍卻也非蛇,哪有尋常蛟蛇背生羽翼?”

蛟蛇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對方這麽說,想要反駁但無從開口,隻當作沒聽見:“此處遠離人煙,災厄不會降臨,流火炙熱,金烏璀璨,往後我便在待在這裏。”

“古域有神龍神凰,或許還有你同族,你當真不願隨我去看看嗎?”靈修不甘心地追問。

鳴蛇卻未再吭聲,蜷縮著龐大的身子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閉上眼睛兀自休息。

靈修默然,許久才道:“那我也……”隨你一起。

後半句話還未說出,便被對方出言打斷:“你有門派,有弟子,有親屬友人,不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靈修一怔,手指緊攥又放開,內心掙紮無比,看著這條固執無比的龍,半響才歎氣:“好,既然你親自趕我走,那我也不好強行留下。”

“百年為期,我不日將走訪古域,求見尊神,屆時定然尋到你同族與你相見,等我。”

靈修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區區百年,對一條與天地同壽的蛟龍來說應當隻是須臾。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便是他與鳴蛇的最後一麵。

他走後,鳴蛇陷入沉眠。

畫麵中的時間忽然加速起來,天明天暗,星辰與金烏交相升起。這裏依然荒無人煙,幾十年如一日。但變故的出現,往往措手不及。

這一日天地震**,九色流星從古域升起,向著四海八方飛速流逝。好巧不巧,其中一顆便朝著鳴蛇沉睡的地方飛來。

唐木溪似乎心有所感,不禁攥緊五指,憂切異常:“這個氣息……莫非是散開的九方神器?”

在幻神的記憶中,她曾親眼見到幻神的原主——妖域的最後一位皇者,將九大神器散入三界。

幽冥符和魍魎印破開撕裂虛空,流落鬼域。天魔戟和誅魂盤則由天魔一族掌握,濟世燈和乾坤八卦留在妖域的角落之中,剩下的隻有如今被靈修所有的三大神器。

盤龍城為祭奠鳴蛇而建,那麽此刻飛來的神器……

像是印證她的猜想一般,璀璨耀眼的星光散去,精純的靈力之中包裹著一柄高傲的神劍。

九煞劍。

鳴蛇被動**驚醒,見到神劍朝著自己飛來,立即閃開,用蛇尾將這把強大無比的神劍卷住。

“這個氣息……是天鑄神器。”鳴蛇古怪不已,分明聽聞九方無上法器掌握在此世最後一名神尊——妖域皇者手中。

可為何如今會飛到這裏?

鳴蛇並不知曉其中原因,但明白無主神器意味著什麽。

天地親鑄,這些法器每一個都無比強大,據說可以調動天道權柄。

流落在外一定會遭到所有人的爭搶,若是落到惡人手中……隻怕生靈塗炭。

鳴蛇注視著麵前的神劍,知道自己的清閑的日子到頭了。

同它想得一般,沒過多久,九色靈光的真實身份便被所有人察覺。一時間三界驚駭,人人都想將神器占為己有。

鳴蛇隱居荒原,但神器光彩何其耀眼,很快便有靈修找來,欲要將神劍奪走。

鳴蛇不願被惡人掌握神劍,便將他們悉數打回。它實力遠超尋常靈修,能夠輕易勾動天地異象,卻心有善念,不曾奪取這些人的性命。然而它卻不知,人的貪念何其恐怖。

無功而返的靈修並不會感激鳴蛇的心慈手軟,反而會因得不到神器,心生怨念。他們回去之後大肆宣揚災蛇殘暴,獨霸神器的事情,很快便以大義的口號聚攏一批實力更為強大的討伐者,隨後再次對鳴蛇發動攻擊。

一而再,再而三。前來討伐的靈修越發多,實力也越發強大,鳴蛇的善念淪為他們凝聚力量的工具,心慈手軟令其越發強大。

為求自保,鳴蛇不好再藏拙,發揮自己的真正實力再次擊退眾人。它降下詛咒,烙印在討伐者身上,剝奪他們一半壽元,以作懲戒。然而心底一瞬的生死惡念催動了沉睡已久的九煞劍,神器失控,詛咒借由神劍之手,蔓延到方圓百裏。

無上神劍猶如不可忤逆的王者,將濃濃天威將在每個人心間。

討伐者,靈修,妖獸,乃至無緣仙門的普通人類都被詭厄的死氣纏繞。壽元未過半的年輕人一夜白頭,而早就是垂垂暮年的老人卻化為枯骨。數百萬無辜生靈遭到波及,草草地走過半生。

天地震怒,人神共憤。

鳴蛇手足無措,從未想過區區災蛇也能調用神劍,跪倒在淪為鬼域的荒原上悲苦心痛。

它一生向善,身懷奇力卻憐愛眾人,以為有所善報,不曾想有朝一日當真坐實災蛇的身份。

無數生靈的怨氣哭嚎傳入心間,生死的因果束縛神魂。天上陰雲陣陣,若所猜不錯,恐怕有天譴正在醞釀。

“鳴蛇非龍……”它用蛇尾卷起沾染罪孽的九煞劍,向著自己的命脈緩緩刺來,“神龍是天地饋贈,寵愛加身,隻有肮髒的蛇才是不詳的象征,帶來災厄。”

唐木溪心痛不已,大呼:“住手!”

然而麵前隻是過往的幻象,任她如何呼喊,也終究是無用。

神劍穿喉,斬斷經脈,就連神魂都被生生刺穿。

鳴???蛇的血液流入大地,肉身骨骼化為贖罪的養分,將方圓百裏的怨氣鬼氣一一衝刷。

它是與天同壽的古獸,千萬年來隻有一隻。身上每一寸都是至寶,充滿生機的血肉與土壤融合,令這裏的荒原化為茂盛的草原。靈植奇樹雲集,養育一方寶地。

百年之期到時,鳴蛇的唯一朋友如約歸來。他走訪古域,卻沒能見到神尊,古域爆發了一場慘烈的戰爭,閶闔神宮化為斷壁殘垣,神龍神凰皆追隨皇者而去。眾多神獸紛紛滅絕,隻留下血脈稀疏的後裔苟延殘喘。

無數傳承就此斷絕,記錄天地辛秘的古籍也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百年時間,翻天覆地。

他不死心地踏遍妖域,欲要親自尋找,卻不曾聽聞過鳴蛇同族的音訊。背生羽翼的神龍,除卻早早滅亡的應龍之外再無其他。

可應龍並非蛇身,絕不可能是鳴蛇族人。

靈修失望歸來,本還想著無顏相見,卻在抵達“荒原”時怔在原地。

這裏再不是荒涼的野外,綠茵茂密,奇珍百出。整片大地似被滋養過一般,變成了全新的模樣。

不少妖獸在草原上放開奔跑,歡聲笑語生機勃勃。

然而卻再尋不到熟悉固執的身影。

“龍?”他怔怔開口,似乎從土壤之下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心有預感卻難以相信。

“龍,你在哪?我回來找你了……”

他走遍“荒原”,聲音傳到每一個角落,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土壤之中融合著濃鬱的生機,仿佛與天同壽,這感覺隻在鳴蛇和神獸身上存在。恐怕對方早已消亡……

他不死心,一直在此處待著,發誓不見到鳴蛇絕不離開。

上次是鳴蛇推開他,這回再無人趕他走。

他的堅持並非無果,在不知過去多少個日夜後,一把纏繞著鳴蛇殘魂的神劍緩緩飛到他麵前。

那一刻,靈修潸然淚下。

他這一次再未離開,在荒原上建立了一座城池,題名:盤龍。

他始終堅信,與天同壽的鳴蛇是龍,隻是永遠長眠於此。

畫麵終結,濃厚的墨跡逐漸散去,然觀畫者早已潸然。

“我來晚了。”唐木溪擦著淚開口,內心唏噓。她的身前一個偌大的魂體慢慢浮現,通體漆黑,背生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