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 身子如何?可曾受傷?”

薑垠把唐木溪救下後,立即在她身上四處摸索,又是掀開衣服, 又是擼起袖子, 若非臉上神色焦急憂切,還以為是哪裏來的登徒子。

這還是當著溫斐和幻神的麵, 唐木溪羞惱地紅起臉,趕緊按住薑垠的手:“師姐, 大家還看著呢!我沒事!”

薑垠抿唇, 不甘不願地放下手, 但表情卻沒收起半分,有些氣急敗壞:“沒事?我方才還聽聞‘血絲’二字, 莫不是這人使了什麽手段?若有半點損傷,我一定將她千刀萬剮!”

說著,偏過頭對一邊已經淪為階下囚的周琴怒目而視, 渾身煞氣翻湧,殺意騰騰,隻恨不得當場將人斬殺。

縱然隻是出言不遜,也當真惹惱了這位心狠手辣的昔日魔君。

唐木溪生怕這人當真動手,連忙拉住她:“我真的沒事,不信師姐你看。”一邊說著, 一邊牽引薑垠的力量進入自己體內, 卻偏偏對血絲一事避而不談。

薑垠透過魔息感受到唐木溪的經脈完好無損, 血液依然散發著濃濃生機,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看她一眼, 卻並未吭聲, 轉而來到周琴麵前, 抬腳踩在她的指骨上,微一用力,纖細的骨頭應聲而斷。

周琴頓時冷汗涔涔,倒抽一口涼氣,卻死死咬住牙,未吭一聲。

凡人斷骨,需要修養上百日,若期間診治不當,甚至可能永遠落下病根。但修士的恢複能力更加強大,一截指骨至多十天便可完全治愈。

周琴冷笑,已經做好繼續遭受折磨的準備,“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然而話語落下,對方卻再無動作。

“聽聞公主生辰時,主妃曾贈給她一把天階法器,名曰浮塵傘。力量強大,可至千人迷失心智。近來七玄戒嚴,隻因看押在此的‘公主’逃走。”薑垠從幻神那裏接過華光溢彩的丹青墨紋的傘,左右打量幾眼扔到地上。

這把傘受到幻神攻擊,傘布上破損一塊。但即便如此,也絲毫不影響法器的威勢。

“若所猜不錯,你便是七玄的公主,周琴吧。”薑垠居高臨下地俯視,雙目如炬,似看破一切的天火直擊心神。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皆是驚駭。

“她她她是公主?”唐木溪說話都有些哆嗦,想起師姐方才還踩斷人家一截骨頭,後怕不已,湊到薑垠耳邊細語,“師、師姐,她不會報複我們吧?”

畢竟這裏是九煞殿境內,公主那般尊貴,又怎甘願受人折辱。

這話沒用傳音,大家又都是修士,雖然音量很小,但都聽得清清楚楚。

薑垠嘴角一抽,豎掌為刀,輕打一下唐木溪:“師妹當真可愛,所思所想總是與眾不同。”

“不過……無需擔心,這位公主怕是不受寵愛,被生母親自關押在此。”薑垠輕嗤一聲,語氣盡是嘲弄。

周琴本也沒有刻意隱瞞身份,聽到對方折辱也能麵不改色。

總之對方所言不虛,自己也沒必要再反駁。

反倒是溫斐有些驚訝,慢慢地鬆開扣押住對方的手。

“我竟沒認出來。”

早些年她同九煞殿也有交集,彼時殿主周宇之子尚且年幼,她還與之有過一麵之緣。時間荏苒,一晃而過,不曾想當初的稚子已經亭亭玉立。

周琴倒是不認得溫斐,見到對方凝著眉看過來,雙眸中溫和清靈,似要將泥濘不堪的自己看穿,下意識地抬手擋住雙眼。

隻是這動作終究慢了一步,自身修為又被封鎖,施展在雙眸上的偽裝很快便被識破。

溫斐見到紫光閃爍的瞳孔,微微一怔,“眼睛怎麽回事?”

周琴最厭惡這雙眼眸,自卑又敏感,如今聽她突然問起,倨傲的氣勢盡數散盡,急急闔上眼皮,低頭羞怒:“若要取我性命盡管來,何必費心羞辱!”

溫斐一頓,下意識想開口解釋,但還沒出聲就被薑垠搶先一步。

“魔瞳一事果真不錯。”語氣輕佻,帶著戲弄。

周琴的左手攥緊,五指深入清寒的土壤。

寒冬時節,土層堅硬,刺得發痛,她卻恍若未聞。

“師姐,魔瞳是什麽?”唐木溪並無敵意,隻是好奇發問。

“公主幼年築基進入修仙門檻時,曾經走火入魔,醒來後便雙眸絳紫,魔光閃爍。傳言是魔氣入體侵蝕經脈留下的影響,因而私下裏取綽號魔瞳,但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

上一世薑垠作為魔君,曾經大肆進攻靈修界,九煞殿作為靈修中的一流門派,手中又掌握著神器九煞劍,自然是她最大的阻力。

薑垠記得彼時九煞殿內四分五裂,殿主和主妃雙雙殞命,公主和神器也下落不明,反而是旁人代為把持朝政。

不過那人實力太過弱小,根本無法阻攔登峰造極的自己。

再往後,薑垠帶著魔族連連突破數城,手握靈修大片土壤。

但這勢不可擋的攻勢,在手刃唐木溪時徒然中斷……

薑垠思緒紊亂,有些心不在焉。

唐木溪卻是狐疑,這具身體並無靈根,可以吸收任何靈氣魔息,因而對各個力量之間的細微差別十分敏銳。

她接觸周琴半日,甚至還觸碰過對方精血,除卻精純無比的靈力之外再沒感受過別的力量。

若說對方體內殘留著魔氣,她絕不相信。

那麽這雙紫瞳……究竟是什麽?

不知為何她十分在意,就好像曾經接觸過一般。

幻神在一旁傾聽許久,見到大家都陷入沉默,忍不住問:“該如何處置公主?”

一句話,讓眾人回神。

若是旁人做出此事,不過一個殺字解決,但換成公主便有些棘手???了。

殿主疼愛公主,雖然如今失勢,又下落不明,但仍是九煞殿名義上的統治者,單論實力無人能及。

薑垠凝眉:“不如交與豐原?”

恰巧最近豐原在尋找公主,近來又頻頻受他照顧,不如送他一個順水人情。

這對她們來說是最省事的做法,但對周琴來說卻是最糟糕的下場。

回到欽殿,沒收浮塵傘,說不定終其一生都再難逃出。

不可!

哪怕是死!

她剛要奮起反抗,便聽到唐木溪出言反駁。

“我覺得不好,豐原雖然好說話,但他背後還有城主。上次隻在背後看過那人一眼,一看便知相當棘手。若引起對方防備,說不準會引火上身。”

況且今日師姐運功,已經在周琴麵前泄露魔息,對方很可能反咬一口。

薑垠也知師妹的弦外之音,卻並不在意,豐原是化神後期,她尚且不怕,更何況麵前這位隻有元嬰的公主。

大不了也拔去靈絲,篡改記憶便可。

唐木溪想想,又頓下身子問:“我先前聽聞你說,進入盤龍城需要歸一令和浮塵傘,可當真?”

周琴隱約猜到她的意思,但並不確定,隻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唐木溪抿唇,心說這人當真欠扁:“我們來到七玄,本來便是想進入盤龍一探究竟。但苦於封城大陣,隻能徘徊在周遭城池。若你所言不假,便隻要再拿到歸一令,就可以順利進入王都。你既然是公主,想必一定知道歸一令的下落吧。”

雖然表麵上在說進入王城的方法,但實則是暗中發出招攬之意。

周琴不可置信地抬頭,見到這人清徹認真的雙眸,所有譏諷嘲弄的話全都咽下,鬼使神差道:“歸一令在城主手中,你若護下我,便是……與九煞殿為敵。”

如今她和父親早就失勢,整個朝堂都掌握在母親手裏。她不信有人會這麽蠢,願意為她鋌而走險。

就在剛才,她還毫不猶豫地打算取這人性命。

花言巧語,也比不過實際行動。

“你這人好生奇怪,九煞殿難道不是殿主的天下?我救下他的女兒,阻攔主妃與鬼域的陰謀,難道不是有恩與他?又何來的樹敵?若所猜不錯,你抓我而來也是為了王都之事吧,那不如一起行動。”

唐木溪說得理所當然,並未遲疑。

周琴卻有些看不明白,修真界爾虞我詐,多少人為了一點資源掙得頭破血流。莫說威脅性命,就算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也要時時提防。

周琴身為公主,多年浸**在官場中,目睹過太多蠅營狗苟之事,最終也被迫變成不擇手段的人。

然而如今聽到唐木溪的話,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有別的選擇。

掙紮半響,她還是低下頭:“若你願意既往不咎,並且伸出援手……感激不盡。”

她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就連父親都不一定能救出來。但若有人願意幫忙,說不定可以做到更多更多。

大恩不言謝,但現在落魄至此的她,也唯有這一句單薄無力的感謝。

唐木溪欣喜不已,“那就這樣決定……”

然而話還沒說完,腦袋便被人不輕不重地打一下。

“師妹好威風,竟然敢擅自做師姐的主。”薑垠似笑非笑,“師尊是不是也覺不妥?”

溫斐一頓,沒想到這人使壞還要拉上自己:“我其實覺得還好。”

薑垠卻對這句話恍若未聞,笑道:“你看,師尊也覺得不妥,隻是好麵子不願指出。”

溫斐嘴角一抽,不明白這人問自己的意見有什麽意義,索性不在吭聲。

唐木溪身體僵住,心中警鈴大作。

她知道,大魔頭又要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