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神從前極少化形, 最近幾月被主人喚醒才開始被迫學習修士的生活習慣,因而穿衣的速度並不算快。

裏裏外外換上新衣,總覺得哪哪都不適應。這套新衣的顏色雖然好看, 但款式卻十分繁複, 腰間袖口還有一些精致的墜飾,比先前那件奢華不知幾何。

幻神很難理解這種衣服的意義何在, 好看是好看,但每日穿個衣服都這般繁瑣, 不會覺得厭煩嗎?

她站在鏡前旋身打量許久, 才勉勉強強地適應。

“主人, 我好了。”幻神最後整理一下衣領,在長長的黑發間綁上結繩, 便走出裏屋。

堂室空**寂靜,除卻擺放整齊的桌椅屏風再無他物。

幻神沒尋到主人的蹤跡,又高聲呼喚兩聲, 推門而出:“主人?主人你在哪?”

然而四下裏寧靜無比,唯有她的聲音不斷回響。

幻神一驚,散開神識,卻發覺四周早沒了唐木溪的身影。

*

唐木溪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腦袋迷迷糊糊的,眼皮十分沉重, 想要睜開卻怎麽都無法醒來, 身體前所未有的疲憊。

她察覺到有人將她帶走, 動作很輕,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在意識迷蒙之際, 聽到街道上的少許隻言片語。

喧嘩吵鬧, 卻少有靈力波動。

唐木溪猜測這裏應當是外城某處。

對方的力量充滿殺伐的氣息, 嚴肅冷酷,雖不如師姐那般煞氣騰騰,卻依然給人極強的壓迫感。像是一座磅礴雄偉的高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種尖銳又不容忽視的氣息曾在幾日前體會過,正是蟄伏在暗處緊盯她的人。

唐木溪下意識覺得不妙,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力阻塞,隱隱有被封印的趨勢,連忙尋機悄悄運轉法術,欲要衝破桎梏。

然而細微的靈力剛剛波動,耳邊便響起幽冷又略帶偏執的聲音。

“莫動,否則取你性命。”

話音方落,便有一柄鋒利的匕首壓在她的脖頸。

鐵器幽涼,煞氣滿滿,隱約可嗅到絲絲腥臭的血氣,想必就在不久前這把匕首才奪取過某人的性命。

唐木溪身體一僵,知道她沒有在開玩笑,立馬停下動作。

“我……我不動。”

說完繃緊身子,屏息凝神,生怕這人一個心情不好,便用利刃在她脆弱的脖頸上劃幾道。

好在並無,對方雖然極其冷漠,卻並沒有折磨他人的嗜好。見到唐木溪果真聽話,便收回匕首,轉身退開,忙自己的事情。

唐木溪察覺到幽寒的利刃被拿開,高高懸起的心終於放下。

她體內的靈力被封印,絕無逃出的可能,但相反,五感還在。盡管因方才身中幻術的緣故,身體還有些疲憊,但卻可以自由動作。

唐木溪沒敢太張揚,隻悄悄地睜開眼,觀察四周。

這是一座破敗的舊屋,除卻屁股下麵的幹淨草席之外,一片髒亂。

房頂破洞,茅草在冷風的牽引下沙沙作響,門窗緊閉,腐朽不堪,內裏連一張像樣的桌椅都沒有。

若非能透過屋頂的破洞看到籠罩七玄的護城大陣,很難想象這樣糟粕的地方竟不是荒郊野嶺。

唐木溪縮縮身子,抱著腿往草席上挪了挪,生怕哪裏鑽出蟲子往她身上爬。

看過四周,唐木溪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屋內的另一位女子吸引。

那人身穿深灰色直裰,外麵披著粗布大氅,個子很高,頭發用一根木簪挽起。從背後看同城中的平民百姓一般無二,但舉手投足總會不經意地泄露一絲威勢,一眼便知不是尋常人。

唐木溪見她麵不改色地劃開手腕,將大把大把的血液澆築到“人偶”中,心中後怕的同時,莫名出現一種既視感。

“傀儡術……”

周琴動作一頓,緩緩轉身,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身上:“你知曉?”

她並未遮掩容貌,似乎毫不在意。但那雙眼睛泛著寒涼的紫光,像是從深淵爬出的惡鬼,驚魂動魄。

唐木溪隻一眼便被震住,後退半步沒敢吭聲。

周琴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自己的雙眼嚇到對方,下意識抬手欲要遮掩,卻忽然想起什麽變得興致缺缺,轉身不再多言,繼續製作傀儡假人。

她的手法不如薑垠高超,無法隻取精血便可憑空捏造替身。

放出大片血液之後,周琴又斬斷一束墨發丟入其中,烙印陣法,注入靈息。反反複複錘煉許久,替身假人才堪堪凝聚出大致形象。

按照這個進度,若要傀儡以假亂真,恐怕還需要三兩日。

周琴有些不耐,想起盤龍王都,心中的焦躁達到頂峰。

“你們去盤龍了。”她放下傀儡,轉身一瞬不瞬地盯著唐木溪。若仔細觀察,會發現雙眸的紫光已經被她隱去。

但她給人的感覺太過陰沉,讓唐木溪根本沒注意到這點細節。

你們?

唐木溪不由身子輕顫,“她是我師姐,另一位是師尊。”

“師尊……”周琴一怔,沒忍住輕聲跟著念。

伴隨著這兩個熟悉的字眼滾過喉嚨,心底忽然升起久違的情愫。

——紫色是祥瑞的顏色,君王大氣,琴兒往後必將是震懾天下的帝王之君。

那是唯一不厭惡她雙眸紫光的人。

周琴按下心裏的狂躁,按捏眉心,強行平靜下來:“盤龍狀況如何?”

唐木溪察覺到對方語氣的冷硬,不知道自己哪裏又招惹到對方,說話更加小心翼翼:“王都封城,平民散修久聚不散。至於、至於城內,我們暫未尋到進去的方法。”

“你們自然進不去。”周琴輕嗤,“她用古怪石印親設陣法,沒有浮塵傘或歸一令誰都別想進出。”

“浮塵傘,歸一令?”唐木溪狐疑,“你知道如何進入王都?”

周琴卻幽幽斜她一眼,沒有回答。

她不說,唐木溪也沒敢追問,隻是在心底暗暗記下。

之後周琴又詢問一些王都相關的事情,唐木溪畢竟所知有限,隻能回答上一小部分。為此???心裏還擔憂許久,然而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

周琴聽完後便轉身離開刺屋,不知去向何處。

*

另一邊,幻神發覺主人失蹤後,第一時間依靠主仆契約前去尋找。

上萬年前便親眼見到主人在她麵前離開,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次重演。

她是世上唯一一位天降尊神親鑄的法器,由一截仙骨所製,同主人原為一體。因而盡管周琴特意依托浮沉傘布下迷陣,也無法阻攔幻神的搜尋。不到半個時辰,便將位置鎖定在外城南側的一片破敗院落中。

浮塵傘是天階法器,力量強大無比。幻神雖然不懼,但憂慮主人狀況,沒敢輕舉妄動。在找到位置的第一時間,傳信給薑垠和溫斐她們。

珍饈樓中,薑垠心不在焉地看著麵前的各種美食,卻一口未嚐。時不時看向身邊的空閑座椅。

她成功讓林安景遠離師妹,甚至沒讓對方坐在這方桌邊。但不知為何心底總還是不踏實,就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一般。

已經過去足足半個時辰,師妹和幻神依然沒有出現。

薑垠開始胡思亂想。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時候,一隻靈力凝聚而成的紙鶴飛入她的手中,上麵寫著幾個大字。

“主人遇險,速來外城南側!”

薑垠臉色一變,拿著囚魔刀便飛出窗外。

一邊的溫明玉見此,不禁皺眉:“薑小姐怎忽然離開?莫不是放不下小師妹?”

溫斐想起她方才劇變的臉色,心底也有些擔憂:“姨娘前去看看,你好生安撫眾人。”然後也急匆匆追過去。

不過轉眼間,接連兩人匆忙離去,宴會上的人皆是頻頻側目,猜測可能發生了什麽變故。

林安景湊到溫明玉麵前,小聲詢問:“發生何事?”

溫明玉搖頭,眼神示意他莫要多嘴,隨後站起身來主動解釋:“姨娘和薑小姐有事外出,待會便會返回,各位莫要慌張。珍饈樓美食如雲,切莫浪費。”

話音落下,眾人稍稍平靜,繼續有說有笑地享用美食。

倒是白靈凝著眉頭,滿臉不信。

“騙子。”

溫明玉被戳破也不覺得害臊,笑著揉揉她的腦袋:“安心,姨娘修為甚高,薑垠又手握神器,無人能傷到她們。”

白靈一想也是這個道理,稍稍安心了一些。

薑垠從珍饈樓出去後,跟隨著靈鶴直奔外城,很快便抵達了幻神所在的位置。

“她呢?”一停下,立馬便抓住幻神緊緊追問。

溫斐緊跟其後,見到四周偏僻破敗,心裏也有不好的猜想,沉著臉沒有說話。

“此次是我疏忽,有人趁我換衣時抓走主人,如今就在屋裏。但整片院落被不知名的天階法器籠罩,我怕打草驚蛇,因而守在此處未敢擅自闖入。”幻神愧疚不已,若非她一時矯情,欲要返程換衣,絕不會讓暗處那人尋到機會。

薑垠聞言也是懊惱,隻顧著防備林安景,竟然忘記背後還有這個隱患在。

聽聞有天階法器,她和溫斐的皆是麵色凝重,佇立在夜裏寒風中苦惱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