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的下麵並不是深淵。

實際上,這個時候賽蓮正在深淵下呆著,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賽蓮的臉上浮起笑意,這笑很複雜。

那個放了鏡子的圓形空間還有一個作用,它特殊的位置和結構能讓鏡子發揮一樣很稀有的功能。在那個圓形空間裏看鏡子,看到了哪個場景,隻要默念相應的咒語就可以進入那個空間。

賽蓮把一顆冰刺刺進了自己的掌心,那不是普通的冰,而是低地世界的不畫堅冰。她需要集中注意力,忘掉歐陽教授剛被封在鏡子裏的事情。她要念著咒語穿過鏡麵,進入知羽所在的幻景。

賽蓮冷眼看著一切,眼中光華轉動。

她手中正握著那跳動著金黃色心髒的焰湖龍珠。那一下一下的跳動敲打著賽蓮的手心,每一下都是對危險的預告,還好從一開始到現在這龍珠還沒有什麽變化。賽連至少可以認為危險離自己還有那麽一點點距離。

她覺得時機已經到了。

這一次時機確實很偏袒她,知羽的詢問和探訪剛好遇到了瓶頸,他難以突破現狀,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應該會考慮和賽蓮的交易。

那月亮紅得很妖嬈,賽蓮看向它,鬼火從她的眼中慢慢升起,那月亮變得更紅了,似乎要滴出血來。

她聽到了知羽的聲音。

“你這是幹什麽?”他有點慌張,這很好。賽蓮就是要讓他慌張。

“不幹什麽,來看看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一手的,隻苦一直難以見教。”知羽慢慢道:“這個大約是叫貼影吧?這樣我就可以用思維和你對話,我周圍的人聽不到我們說了什麽。這種法術聽上去倒象是貼耳朵蟲。”

“這法術也不是我發明的。”既然他喜歡扯,賽蓮就耐下性子來跟他扯,反正她的時間是比他要多那麽一點點的。“要不要我現在去找發明這個法術的人來——不行哈,這樣就離開塔了,怎麽能把你們孤苦無助地鎖在這裏呢?”

“你盯得夠緊的麽,”知羽的聲音竟在下一個瞬間馬上變得散漫起來,“怎麽?這麽怕輸嗎?還是覺得快輸了?”

“陶知羽,你盡管嘴硬。”賽連笑道,“到這個時候了,我不會介意的。你好像已經知道時間之塔時間換算的規律了吧?那你也該知道,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陣沉默。

“你到底想說什麽?不會是來和我扯閑的吧?”

賽蓮笑了笑,“我來問你一件事。”

知羽馬上敏感地反問,“我如果不說呢?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說?既然是隻能問我才能知道的事。”

“你不妨把價碼給開出來,我們商量商量。”

知羽的聲音意味深長,“你,要和我,做交易?”

賽蓮用無所謂的腔調掩飾住煩躁,“是——不可以嗎?”

“這真是新鮮事,你不妨說說你想問什麽。”

“不,這筆交易不是這麽個做法。”賽蓮冷冷地說,“你可以提一個條件,我滿足你這個條件以後,我問你的你就一定要回答。”

“怎麽,你防著我?”

“我為什麽不能防著你?”

“好吧。那你告訴我唐主編為什麽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

這並不是很過分的條件,知羽這個人倒還是實在的。而且這個問題的答案賽蓮完全可以回答得很巧妙。她在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個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回答過了以後,你可也要回答我的問題了。”

“我知道。”

“她不願意回答你的問題,這原因很簡單,就是……”

“等等!”知羽突然打斷了賽蓮的話,過了一小會兒,他又說:“這個交易我不做了。”

“你想反悔?”賽蓮心下一緊。

“對。我想反悔,趁還可以反悔。你不是還沒告訴我答案呢嗎?這個時候反悔你不吃虧吧?”

陶知羽,真有你的……不是耍我呢吧?賽連麵色鐵青,念起咒語,揚長而去,末了留下這樣一句:

“你最好不要後悔——有的機會是不會出現第二次的!”

知羽鬆了口氣,轉身看向小棉。“你怎麽能聽到我和她的談話呢?”

“我也不知道。”小棉說,我隻是覺得自從腿上有傷以後,我就有了些變化。小棉的臉色蒼白,眼白也有點發青。

知羽仔細看著她的麵容,小棉說的沒錯,那些毒素在她的體內真的正發生著怪異的變化。知羽拉開她的袖子,看到小棉的靜脈裏流淌著灰色的**,那灰色裏還夾帶著紫色的什麽東西,看得人心裏覺得怪怪的。

剛才小棉忽然挪到知羽的身邊,小聲說:“別答應她——”知羽馬上就愣了,小棉根著又說:“我有辦法讓懸崖上的阿姨開口。”

知羽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把小棉牽扯進來。

當時他幾乎已經要把小棉推開,卻忽然想到,這個普通的小丫頭,她怎麽會聽到了自己和賽蓮的對話呢?他看向小棉,幾乎同時拒絕了賽蓮的交易。

知羽拉過小棉,退到一邊,“你來說說,她為什麽不願說——”

小棉看了一眼正死死盯著紅月亮的唐主編,說:“她害怕——她慌了。”

“這是什麽意思?我都把道理講清楚了,該保證的也保證了,她又不是小孩子。”知羽皺眉。

“其實我也說不清她到底怕什麽——她害怕的原因未必是你預想的那樣吧?”

“……你說下去。”

小棉慢慢道,“我覺得是你說的話裏有那個詞刺激了她,讓她想到什麽了吧……她心裏肯定是有事的。她肯定有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事情,大約是她覺得你來是要打探,那些她永遠不願意回想的事?或者她對你的意圖有了懷疑,她覺得你可能要害她?”

知羽沉默。這個可能性並不是沒有,可是他到底說了什麽呢?他仔細回想了一遍,根據他往日對唐主編的了解,這個女人不是沒有傷心的事,但從來她不屑說出來,從來不屑為這些東西表現出難過和憤怒。即使她有萬般的不請願和惱火,也不會失態。

知羽本應該想到的,他隻是有些太著急了。

小棉有說:“所以你這麽問她是肯定不會說的。”

知羽慢慢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並不知道她的禁區在哪裏,而且她已經發火了,再往後之怕不好辦。”

小棉頑皮地笑了笑,“你不怎麽和阿姨們打交道吧?”

知羽機敏地看了小棉一眼,小棉一擠眼睛,“看我的——把我扶過去。”

“你……”

“對了,差點忘了跟你說,”小棉回頭叮囑道,“別跟太緊,站遠點,別讓她緊張了。”

知羽聽從著小棉的安排,把她送到唐主編的旁邊,而後退開。

他在聽這個小丫頭的指揮?知羽在一瞬間覺得有點好笑。這個小棉她會什麽呢?嬌生慣養,從小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和賽蓮比起來,她可能經得起半點風雨?

如果說把瑤依和賽蓮做比較還有點鬥豔的意思,這小棉插進來,顯然就不倫不類了。

但是小棉也不是一無是處的,這個最普通最俗氣的小丫頭身上有這麽一種東西,瑤依和賽蓮誰也沒有的東西。小戶人家出身的小棉有著可怕的適應能力。

瑤依的好戰,賽蓮的怨毒,都是因為無法適應周圍,長時間的碰壁讓她們無法承受。

小棉永遠不會變成大惡人也不會把重要的關係鬧僵。她不需要這樣,因為她不會被逼上絕路。她可以生存,她把順從周圍當作本分,她沒有什麽可怨恨的。

知羽看著小棉對著唐主編滔滔不絕地說著,聲音天真無邪,加帶著仰慕和撒嬌。唐主編並沒有要理她的意思,仍然盯著那紅色的月亮看。不過小棉不著急,她似乎懷著堪稱二皮臉的熱情和耐心,將這個高貴女人的不屑看做空氣。

這個地方的結果果然很奇怪。這個距離,知羽本應該能聽到兩人的對話的,但是知羽聽到的卻隻是些斷斷續續的字眼。知羽說服自己安靜下來,小棉看上去很有把握,她應該可以勝任。

這麽想著,仍有個聲音從知羽的心底冒出來——

再等等,如果還沒有起色,那就……

賽蓮惡狠狠地把龍珠扔到了地上,馬上就是一陣白煙升起,滾燙的龍珠又在地麵上燒出一個坑來。

鏡麵上浮起血色,歐陽教授殘破而驚恐的臉在鏡中若隱若現。

這絕不是好兆頭,說不定另一顆龍珠進入異空間的凶兆已經出現了,但是賽蓮冷冷地看著,憤怒足以讓她無所畏懼。賽蓮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但生氣的原因似乎總很奇怪,而且沒有什麽規律。

知羽也許是踩到地雷了。

歐陽教授的臉貼在了鏡麵上,他看這賽蓮,賽蓮也看著他。

他雙唇顫抖,似乎在說著什麽,那聲音很小,聽不清楚。賽蓮看了些時間才發現他在樹數——

“三百零四,三百零五,三百零六……”

賽蓮感覺到什麽不對,這個時候,鮮血開始從鏡框和鏡子貼合的地方流出來。那血是微微發暗的紫色,很多,很快就流到了地上,流到了賽蓮的腳邊。

賽蓮的臉色變了,厲聲吼道:“出來!”

沒有人回應。

“不敢了嗎?”賽蓮冷笑,“敢做卻不敢來看,看看你做的什麽好事!鏡子修補得慢了也不過就是平添些不方便,現在這鏡子修好了,卻鬧出這麽多禍事來!鏡子是我毀的?我毀一千次鏡子也沒有你鬧這一次麻煩!”

仍然沒有人回應。

罷了,賽蓮轉身就走,“在我的塔裏還敢這樣?這到底是誰的地方?既然是這樣不如大家都別玩了,趁早幹淨了事!”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襯衣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巧的羅盤。

“行了行了,連這個都拿出來了,你這是要嚇唬誰呢?”

終於出來了,賽蓮哼了一聲,“你架子很大麽,這塔也裝不下你了。”

“我可是不想說你的,”那聲音裏蘊含著一股陰霾,一字字道,“你可也不要太過分了,你應該知道自己在我麵前的身份。”

“得啦,你做的未必比我好吧?”賽蓮話裏有話,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你可堪比全知全能的天父,能不能煩勞您老把那鏡子再修一小修呢?”

沉默半晌。

“那鏡子在往外滲血……”紅眼睛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個情況。

“鏡子剛剛在往外滲血——”賽蓮冷冷地說:“現在放鏡子的地方大約已經被血爬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