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依知道,自己把這座塔,這個叫知羽回憶裏的女孩給想的太簡單了。從前她覺得自己真正的強敵是混雜在天庭和地府的那些小人,他們掌握了權利而且狡猾無比,他們用密密麻麻的關係網相互製約也相互包庇。瑤依在他們的麵前顯然太過單薄。

而這個賽蓮,瑤依從前多少會把她的狂傲看做被地府放任的結果。她相信,如果地府真的願意查,這塔很快就會被拆得一個石頭子都不剩。

但是她錯了,這鏡子給了她重重的一擊。

這就是事實,事實就是瑤依的對手不僅了解知羽還了解瑤依,而瑤依卻對她一無所知。

絕望在一瞬間將瑤依包裹起來,與之同時到來的還有不甘心,天生的倔強支持著瑤依,她慢慢站了起來,咬牙擦幹了淚水。

這個時候應該說什麽?難道和嬌生慣養的小丫頭一樣哭鬧喊冤?瑤依堅定地搖了搖頭。

瑤依和賽蓮確實是很不相同的女子,一個單純善良,一個質疑一切,一個明朗清爽,一個愁怨萬千,一個向來快人快語有話直說,一個從來餘音繞梁讓人有無限猜想;但是有一點,兩人是相同的,那就是不可能被踐踏的自尊,絕不低頭的傲氣。

所以即便淚痕尚在,瑤依的麵容還是寫著倔強和堅韌。

無論如何,我瑤依還是老神仙座下的白衣仙子。我有我的責任,也許我現在是在很重要的事上迷惑了,但是有的事,我還是很清楚該怎麽做的。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幫助知羽,無論如何,這一程我有責任陪知羽走到底。

瑤依想起焰湖龍珠,其實都是那溫度讓她鋌而走險。也許這溫暖不是她想要的那種,但她還是會珍惜的,默默珍惜。

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鏡子裏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瑤依再次抬起頭,一下子愣住,她竟在鏡子裏看見了知羽——

其實她看到的隻是兩個人影,一個男的背著一個女的在往前走,周圍是一片漆黑。瑤依一看就知道那是知羽,她太熟悉他的感覺了。不過他背著的這個是誰呢?瑤依湊上去看,那映像卻模糊了。怎麽會這樣?瑤依在焦急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聽到遠處響起了腳步聲……

瑤依來不及多想,一閃身藏到了鏡子後麵。

那是高跟皮靴的聲音,並不是過於張揚,甚至有些寂寞,但這寂寞之下又蘊藏著唯我獨尊的氣勢。那是不容置疑的,是孤芳自賞的,是冷傲和冷豔,是用絕望鍍金的美麗。

瑤依屏住呼吸,聽著那腳步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來了,她來了!瑤依的心驟縮成一團。那腳步聲確實是衝著鏡子這邊來的,腳步聲停止的時候,瑤依聽到一聲歎息。

之後又是半晌無聲,但瑤依能夠感覺到那鏡子中的變化。她在看,瑤依想,那鏡子會告訴她什麽呢?是塔中的什麽景象?還是她的回憶?或者……

“或者是她和知羽幸福地在一起……你是這麽想的吧?”

——一個陰沉的聲音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在瑤依耳邊響起。在一瞬間瑤依覺得那是幻覺,她不能確定,隻有一動不動,就如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但是那個聲音笑了。

“何必呢,小仙子?躲是躲不過去的,賽蓮沒有發現你,因為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而我,是沒有心事的。我能看到的比你能想像到的,還要多……”

“師傅,他們怎麽來了?”

“他們早晚是要來的。讓他們上山來,有些事也到說明白的時候了。”

於是幾聲清亮的謦鳴從上頂傳下來,隻是那清亮中隱隱帶著冷淡甚至厭惡。

“這是何必,竟拿咱們那謦來撒氣麽?”

“師傅——,那秦墨昭徒兒素來是看不慣的,到處買他的好臉,其實最招人煩!而那個穆列,師傅不知道,他的閑話如今都傳到天庭裏了,說他和渡雲閣的人勾搭起來騙師傅呢!”

“哦?”老神仙沉吟片刻,“這些你怎麽知道的?”

“我昨天幫師傅取茶,就經過渡雲閣,地府的齊姑娘都找上門了——”

“是齊姑娘告訴你的?”

“齊姑娘怎麽可能親口和我說這樣的事,是我剛到渡雲閣借口清水來喝,無意間聽到了齊姑娘和他們一個掌明的對話。”

“你隻是借水喝,如何就聽到了別人私下裏的話?想那齊姑娘也不是個傳閑話的人,怎麽可能這麽不小心?”

這句問出來,做徒弟的臉就紅了,磕磕巴巴地說:“是,是我看到齊姑娘來了……我好奇,所以,偷偷……”

“你用了銷雲術?”

“是……”

銷雲術,茗遠真人一共就教給過兩個徒弟,一個是這位偷聽人家說話的,另一個就是瑤依。這門法術有點歪門的意思,用做遁形極不容易被察覺。老神仙歎道:

“你這孩子……也怪我,經不住你磨,竟真把這個教給你了,真是胡鬧……”

“師傅……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就把心裏話都說出來,隨便師傅處置好了!徒兒覺得這件事都驚動齊姑娘了,這中間一定有什麽大事,師傅千萬要……”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師傅!師傅不知道,瑤依師姐可能已經遭了他們的毒手了!”

這要如何解釋?茗遠真人隻是揮了揮手,“我自有了斷——你不會連師傅也不相信吧?”

瑤依……老神仙一聲長歎,想來這孩子現在該是去幫陶知羽了,搞不好就在那塔裏。調教出這樣一個徒弟實在讓茗遠真人心中百感交集。這丫頭也太倔了,如今隻怕不知生死……她這樣的性子,就算從穆列和秦墨昭手中脫身,也要自己跑到賽蓮那裏去,就算從高塔中安全出來,誰知道以後又會碰到什麽?

這個時候,穆列和秦墨昭的身影漸漸近了,從窗旁看去,一前一後兩個人默默地走來。一般人也許看不出什麽,但是老神仙知道,他們各懷心事。

忽然間,瑤依一陣暈眩……

恍惚中她似乎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洞,周圍的一切在飛快地掠過,什麽都變得不清晰——除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它們似乎盯在她身上,又似乎沒有……而瑤依一看到它們卻再也無法移開視線……這個時候,那個聲音又笑了——

“你想知道我是誰,你想知道自己在哪,但是你害怕我說出你的猜想,你害怕——”

瑤依咬緊牙關,卻無法自製地點了點頭。

“其實你不需要知道這些,這些已經遠遠超出了你的理解……你所應該做的,就是聽從,然後選擇……”

瑤依感覺到周圍有邪氣壓來,她感覺呼吸困難。這是個圈套,瑤依猛然心神一顫,慌忙凝神屏息,口中默誦經文。誰想一陣頭痛衝上來,瑤依隻覺得知覺都變得不甚清晰。

“可憐的小仙子……你這是何苦呢?我,其實是不會傷害你的。你也不必把事情想的太複雜,這隻是個遊戲,你既然來了,就放開心情來玩,才能懂得其中的有趣——”

瑤依似乎明白了什麽,一時間不做聲了。

這個時候有另一個聲音傳來,瑤依聽出那是站在鏡子前的賽蓮。

“這遊戲快玩到頭了,”她說,“越來越沒意思,我都累了。”

“你聽聽——”那雙紅眼睛閃爍著,“你覺得她很了不起嗎?她也有這樣的時候。你就甘願這麽輸給她嗎?其實你是很堅韌很有耐力的人,她肯定有不能和你比的地方……”

賽蓮顯然是聽不到他和瑤依說的話的,他們又聽到賽蓮喃喃地說:“時間之塔殘缺了……這樣的殘缺和完全毀滅又有什麽區別?我放棄一切建築這塔,除了塔我一無所有。就算隻是一塊磚的掉落,也是割我的肉……”話說到後麵,竟隱隱有了哽咽。

“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想想這塔,然後猜一猜。”

這塔?瑤依對這塔並沒有什麽了解,隻有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那雙紅眼見瑤依竟是一臉無辜,定定地瞧了半晌,有些輕蔑地說:“我還以為你是裝的,原來真的不知道啊?你這個小仙子也真是有意思,什麽都不知道就跑來了……”

“我是什麽都不知道,”話一出口,瑤依才知道自己還能說話:“我什麽都不知道,就知道這……太不像話了,我看不下去!我就知道我要來幫知羽。”

“真是個天真的孩子,這些誰不知道呢?知道這些能保你安全出去嗎?”

“可是……”

“你有沒有想過,”紅眼似乎變大了,“也許在塔中走一圈,可以改變很多事。我說過這是個遊戲,其實這是個有彩頭的遊戲。如果贏了,那是有獎勵的——”

瑤依冷笑,“怎麽,你要誘惑我?”

“真是個不開竅的丫頭……”那聲音漸漸有些不耐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又何必管我的目的?就算得道成仙了,又何曾改變過你的卑微?你隻是天地間一個小小的生命,你又能管多少事?”

瑤依聽得心中煩躁,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別傻了,丫頭!這世上誰不是為自己奔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這才最重要。如若不然,難道要為別人操勞顧忌一生,最後卻死得連捧幹淨黃土也沒有?”

瑤依麵色蒼白,許久無言。紅眼也不說話了,在靜默中,瑤依能感覺到他的得意。

半晌。

“你當年……也是這樣迷惑賽蓮的吧?”話一出口,瑤依也有些驚異,也不知道是為這話問的直接還是為自己竟似乎一下子成了情敵的姐妹。她攥了攥汗濕的手心,慢慢說:“如此說來,賽蓮也是個可憐的女孩。不過是我和她到底是不一樣的,所以你不必再枉費心機。”

周圍發出細微的嗡嗡聲,瑤依驚訝地發現自己麵前無邊的黑色正在斑駁中褪去,而她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懸在鏡子的上方。

她甚至能看到賽蓮海草一樣妖冶的黑色長發……

“罷了,你這個無知的小仙子。看來是我太高看你了,”紅眼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你現在這個樣子,若要我來教訓,未免太豪華。正好賽蓮這些天悶悶的,你來了,也好陪她玩玩——”

話音剛落,瑤依就如斷線的風箏一樣,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