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諷刺了,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卻換來不知生死!
知羽環顧,他猜想他們應該是掉進各層之間的空隙裏了,如果想繼續向上攀登,就要自己尋找向上一層的出口。
“不知道要多久啊……”小棉有氣無力地說:“我好累的……快結束了吧……”
“我們先在這裏休息一下。”知羽這樣說著,看見小棉疑惑的眼神,又說:“積蓄一下力量麽。”
“可是我怕我會睡著的……”
“睡著就睡著吧,沒關係。”知羽說著,摸了摸小棉的額頭。
小棉的臉上浮起一種溫煦的粉紅色,知羽感覺到她的鼻息越來越舒緩。不管這個小丫頭給他惹了多少麻煩,她始終是信任他的,依賴他的。
知羽在小棉的麵前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知羽感覺疲憊不堪,但這種疲憊並不是冰冷的,這中間還有一種淺淺的溫度。
小棉差不多已經睡熟了,知羽又仔細地看了一下傷口,裏麵似乎有一些從小鐵那一層裏帶過來的碎物。血已經凝固了,傷口的周圍隱約泛起青色,再往外的皮膚則呈現出壞死的蠟黃色。
在傷口表麵結的那層黑色冰渣竟然很是堅硬,知羽的手差點被剌出口子……
知羽想了想,還是直接上手去擰傷口上的擰塊,凝塊被捏碎,知羽的手也浸出了鮮血,知羽把血滴在小棉的傷口上,鮮豔的紅色落入鐵青的傷口,很快就消融了。
現在,小棉需要的是休息。知羽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那邊,還有那邊,那些斑駁的是什麽呢?知羽發現自己把自己d推進了一個巨大的謎題。他並不完全清楚時間之塔的構架,卻毀掉了這個龐大建築構架上的一部分,現在他隻有摸清楚構架另外的部分才有可能攀到上麵一層。
他現在都知道什麽了呢?
他知道時間之塔的材料,有時間流,還有那些被封在小潭裏的,紅不紅黃不黃的東西。他知道賽蓮並不是保存記憶,而是飼養記憶,她有她獨特的手段。時間之塔的設計是有目的的,賽蓮要保存回憶的鮮活。
是的,回憶也會變質,從淡忘開始,回憶會被消磨成別的形狀,會失去原有的生動和深刻。人們一生都在經曆這個過程,回憶就象人們壽命短暫的寵物,存在的每一分鍾都在慢慢死去。
當然,有的人能把一部分回憶的精靈保存下來,讓她們永遠鮮活地縈繞在耳邊,但是大多數人還是走在淡忘的路上,不知不覺地把那些小巧的屍體扔進風裏。
知羽記得《失控》裏有相關的敘述,回憶實際上可以看做擺脫了時間滋養的一種小蟲,它們輕盈地飛舞著,壽命可長可短。它們完全依附人的意誌,是人的意誌決定它們能不能繼續從時間流裏獲取養分。
如果可以,那麽它們就活下來,如果不能,就去死。
但是任何生靈都是有壽命的,沒有哪一段回憶是永遠鮮活的。即便回憶還在也會變成別的樣子——
這就是為什麽,賽蓮要設法保存記憶。
知羽到現在還不敢完全相信賽蓮做出了這樣的事,他覺得隻有完全喪失理智的人,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賽蓮要的不隻是活的回憶,而且是新鮮的,沒有半點扭曲的回憶,是她在把它們送進這裏前它們的樣子。她不要任何東西使回憶變化,不管是什麽樣的變化,所以她用了一種十分殘酷的方法。
簡單地說,她把那些紛飛的精靈製作成了活的標本,這個比方唯不貼切的是,經過處理以後,那些精靈還可以在一定的範圍裏活動。
賽蓮把自己回憶中的關鍵人物都誘拐到了塔裏,活取了他們的血液和腦漿,按照舊七芒星和地伏混合成的陣法施咒,所有的回憶都被吸進那些混濁的潭水中,回憶的精靈被魔咒洗煉,狀態會永遠保持,代價是……
代價是它們會散發出死人的味道,從此變成一群重複演出的木偶,而且它們逃不出魔咒畫定的範圍。
但是知羽還有一件事想不通,那就是,賽蓮如何能讓回憶以**的狀態混雜。隻有完全明白了這個,才能知道那些詭異的陣法在塔中的特殊作用,才能進一步了解時間之塔所隱藏的東西。
知羽四下看著,試圖尋找一些規律。他看見那些斑駁的痕跡在聚散中畫出的圖案,想著他已經知道的,關於時間之塔的一切。知羽慢慢拿出了米煙。
米煙已經所剩無幾,知羽又拿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菱形的水晶樣的東西,裏麵封著幾點血紅,隱隱散發出腥氣……
血琉璃破碎的時候,能撿起來的都被收到箱子裏,連同知羽保存的關於往事的那些小玩意,而太過零碎的渣子,知羽用了另一種方式保存。
他從齊安安手裏借了些特殊的**,那是水銀、忘川水和天山泉水按照特殊比例雜和成的一種東西,齊安安提取細微證據的時候會用到它。知羽用這個,把血琉璃剩下的碎片全都收集了起來。
他把那塊夾雜了血琉璃的凝石放在地上,它開始震動——
先是細小的,然後越來越劇烈,到後麵竟開始慢慢移動……
賽蓮走下階梯,回到塔中。
塔中一片漆黑,賽蓮喜歡這樣的靜謐,如果她願意,這裏可以馬上燈火輝煌——不,不要那樣,那太招搖了。賽蓮的眼神冰冷,她聽見回憶在黑暗中的竊竊私語,它們上下翻飛著,不經意時甚至會打到她的臉……它們在說什麽?
要結束了吧……要結束了呀……
看見了麽……那個白衣少年來了!他會救我們出去的……
他會贏的……他一定會!你們看他的眼睛……那種光芒!他是對的人……是解除黑暗的人……
“都,給我閉嘴!”困獸一樣的叫聲在黑暗中爆炸——賽蓮自己也是一怔,塔中刹那間一片死寂……
“都給我聽好了,”賽蓮的聲音嘶啞得象秋末的風,“這是我和他之間的遊戲,是我們自己的事,誰,也別攙進來——你們以為他能救你們,啊?錯了!全錯了,時間之塔是我的,你們來了就別想出去!不管,是誰,冒犯我,覬覦著塔,我就狠狠地收拾他,把他的血喝幹,把骨頭裏的渣滓都挖出來扔到地溝裏喂狗!”
“地溝裏喂狗——裏喂狗——喂狗——喂狗——狗……”
回音蕩然,賽蓮喘息著,聽著那瘋狂的聲音,她忽然感覺到一種虛脫。周圍又暗下來,賽蓮聽著周圍的一切陷入緘默,繼續向樓梯下走去,慢慢的——
在一瞬間,她似乎聽見風聲,猛然抬頭,卻什麽也沒有……
賽蓮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聞到了那種氣味,野藥和石灰,少年的她像個不散的陰魂,又悄悄潛伏進時間之塔。
她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躲藏?賽蓮啞然……
還有那麽多的事等著她眼中的鬼火,賽蓮卻隻把一切留在身後。小鐵那層也許並沒有完全封死,而知羽跌落的空隙也在她剛剛的發作中變得不再充滿迷離幻影。
他知道了,會怎樣……
賽蓮狠狠地甩了甩頭,管他呢,官他呢!誰管來過我?他?是他讓我擁有了這塔,但那又怎樣?我買給他了?憑什麽要我管那麽多?換了是知羽我都不操心!
賽蓮的心還來不及被酸澀覆蓋,那個聲音又響起來——
“這些我都無所謂,不過你在月升之前要把小鐵的殘骸從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撿出來。我對她付出了那麽多的心血,就這麽浪費了怪可惜的。”
“你還有什麽主意?”賽蓮冷語道。
“她和別人不一樣,別人的戲也許在知羽經過以後就唱完了,但她的用處還很大,很大……”
賽蓮聽到什麽,塔中的某一處被新生的恐懼震顫……
知羽的呼吸一滯,他也聽到了那聲大喊,那如千萬利劍一樣穿透了整個時間之塔。
凝石一下子不動了,接著就是無邊的寂靜。知羽再去看那些斑駁,卻發現它們都慢慢消退了。
那封在凝石裏的血琉璃變成了黑色,一些剪影斷斷續續在裏麵翻騰。
這一定是感應到了什麽,知羽有點不敢相信,這塔裏的一切設計得如此細致,到處都是機關,凝石不過在地上放了一分鍾不到,似乎就突破了重重阻礙。按照知羽的預計,凝石可能會裂開甚至碎掉,就是這樣,也不過能幫他們測出一個相對薄弱的地方。這之後,能不能突破還是個未知數。
現在看來,周圍似乎一下子空曠了,在攀往上一層的過程中,他們已經沒有太大的難題。
小棉這個時候才醒,“我聽見一聲野獸的驚叫,就醒了……”
“那是夢裏吧,”知羽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剛剛是有些奇怪的聲音,但是過去很久了你才醒來。”這樣說著,知羽轉頭看了一眼小棉,頓時呆住了——
小棉的臉上竟有了淤血,整個人顯得精神萎……
怎麽會這樣?知羽想,滴進小棉傷口裏的那些血似乎起了反作用,這怎麽可能呢?他過去檢查小棉的傷口,這一次他看到了更奇怪的東西。
小棉的傷口周圍竟然新凝結出一圈紫色,看上去有些象變質的血液又有些象毒,這又是什麽?到了這個時候,知羽不敢再隨便給小棉處理傷口了。
按照一般的規律,小棉的傷就算沒有痊愈也應該好轉,但現在的情況是,傷口越來越詭異小棉的精神也越來越不好。難道在這塔中連人體的新陳代謝都被扭曲了麽?知羽隻有把傷口盡可能綁緊,以後的路上,他隻能背著這小丫頭了。
小棉的精神不好了,但神誌還是清醒的,很快就讀懂了知羽的困窘,小聲說:“都是我連累你了……”
“怎麽說這樣的話?”不知道為什麽,知羽覺得這樣的話從小棉的嘴裏說出來就是滑稽。
小棉低下頭,“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個小孩,你保護我都是為了責任……但是你忘了,當初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進入這裏的……”
知羽不吭聲。
小棉的聲音滿是委屈,“我一開始害怕,著急,給你搗亂……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我家裏沒什麽背景,但從小到大我媽都盡可能地護著我,從來不願意讓我受委屈……我長這麽大確實是什麽也不會……除了考試和玩小心眼……”
“你才多大,以後了就會了。”
知羽有些不自在了,他想結束這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