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被撕開的洞口都是一樣的,那麽就不會有洞口通向上麵一層,那這些洞口是通向哪裏的呢?這個念頭從知羽的腦子裏閃過,他走到一個洞口前,向裏看去——

他看到一個很小的潭,不是承載時間流的譚,那裏麵浮著的是一種紅黃相間,散發著奇怪味道的東西,而時間流是從一切破裂的東西裏流出來的。這個時候,在時間流的帶動中,那小潭裏的**也在慢慢流失。

知羽的臉色變了……他認出那潭裏裝的是什麽了!

小棉在身後喊:“我的腿好痛啊——”

知羽又拉起小棉,又是一輪疾步穿梭……

一共是四十九個窟窿。知羽數清了,他帶著小棉到了這四十九個窟窿所圍形狀的重心。“就是這裏了,不管怎樣設進出口,從這個地方是一定可以出去的。”

“……”小棉感覺到氣氛不對,她沒說話。

看起來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麽特殊,知羽隻是拉住小棉,兩人靜靜站在這裏,看著周圍混亂中的一切。

小棉看著知羽,知羽看著天。

小鐵的氣息從角落裏彌漫出來,兩人都是一陣暈眩,“快了,”知羽俯身,在小棉耳邊說。

小棉的眼淚又出來了。什麽快了呢?她在想,是不是快要死在一起了呢?一路走來,知羽變得越來越瘋癲,小棉全看在眼中,但她不敢說。她覺得自己慢慢要不是自己了,在這個漫長的惡夢裏,在知羽身邊,她自己也在悄然變化著。

小鐵去哪了呢?這個時候知羽在想,小鐵會怎麽樣呢?還有齊年、沙雨萌和米新,還有別的被關進來的亡靈……

這的確是一座塔,知羽記得在很多古老的傳說裏,塔意味著監牢、折磨和墮落。賽蓮選擇的是最精美的最貼切的手段。

這個時候,一個模糊的人影從賽蓮背後升起,他會是誰呢?知羽在心中慢慢搜檢……

小棉說:“起風了?”又說:“沒有……”

“也可以說是起風了吧,”知羽並不清楚,“這也許可以說是旋風,我們就站在風眼的位置上。”這實際上是時間流的蒸汽在按照一定的規律運動,它們的運轉越來越快,掀起的呼呼聲灌進兩人的耳朵。

“這周圍的一切會不會被風給掀走呢?”小棉問。

“不會。破了那些洞以後,這裏就隻剩下架構了,而架構是絕對牢固的。”外麵的變化發生的速度似乎沒有知羽想像的快,他忽然問小棉:“你的傷現在什麽情況?”

“我覺得已經不痛了,大約是在愈合——”

這樣最好。知羽給小棉上的是普通的冰藥,見效很慢,但是一旦見效就能支撐很長一段時間。這樣想著,知羽往小棉的傷上看了一眼——

小棉的傷居然還在流出黑色的**,而且和剛受傷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區別……知羽來不及想,就感到腳下一空。知羽緊緊抓住小綿,他們離開地麵了,卻不知道是在往下掉還是在往上升,或者隻是跟著混亂中的一切隨處漂浮……

突變中的恍惚,知羽又看見了賽蓮,她正站在塔頂的天台邊,抱著那沙漏。

知羽笑了,“看來我還有時間。”

賽蓮的臉色很冷,如同漫長的寒夜,知羽看到她的薄唇在藍色火焰的映照下竟然發出紫黑色。“陶知羽,啊不,陶冥使,你的時間是天庭給的,你當然有理由驕傲,有理由隨便毀東西。”

“你生氣了?”知羽下意識問。

“我怎麽會和你生氣?”賽蓮抬起頭來,知羽又看到了她眼中的鬼火,一跳一跳的,“既然已經約定做這個遊戲,那就要玩得起。我當然不會和你玩賴,不管你破壞了什麽,不管你知道了什麽。”

“怎麽,你也知道了?”知羽心裏一沉,卻故作輕鬆。

“你以為我是幹什麽的?”賽蓮的笑意裏滿是諷刺,“陶冥使,你不要忘了,這是我的地盤——”

血衝進腦子裏,知羽突然說:“我倒想問問你,你的塔建在了誰的地盤上?”

賽蓮不做聲,冷冷地看著知羽。知羽又說:

“我現在倒是覺得有趣,我越來越想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在乎這座塔。七個亡靈的代價……我原先想得太簡單,今天,”知羽冷笑,“我親眼看見,才知道這座塔的修建要付出如此代價——你究竟是怎麽想的,你究竟從這一切中得到了什麽?”

“我得到了我能得到的東西,知羽,你不要忘了,我這樣的人能得到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賽蓮的臉一陣模糊,知羽瞬間不知所措。那聲音剛剛似乎變回了熟悉,但下一秒,她又是時間之塔的主人。

“這就是我的選擇,這個選擇和你沒有關係。陶冥使現在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處境比較好,起碼還現實一些。”

話說完了,賽蓮也消失了,而那聲重響爆發的時候,知羽甚至不知道它是來自周圍飛揚的煙霧還是來自自己的胸膛。那聲音太大了,知羽看見小棉的瞳孔變成了焦黃色。

藍色的火焰在指尖一閃,賽蓮轉身,把自己沉入黑暗。

那個聲音說:“其實你有更好的選擇。”

“也許。”賽蓮淡淡地說。“但我現在有點累。”

“陶知羽也不輕鬆,你們現在在打疲勞戰。”那個聲音輕笑了一下,“歐陽大才女,你在難為自己的老相好的時候,可要知道,在有些事情上,你也並不聰明。”

那麽聰明還用跟你混嗎?賽蓮這樣想著,沒說話。她聽見那個人在黑暗中的呼吸,過了一會兒,那人說:“小鐵醒了。”

小鐵醒了……這是什麽意思?

賽蓮微微側臉,靜聽片刻,臉色一變——

“你不用這個樣子,”那聲音說:“小鐵從一開始就是我的,是你跟我要我才給你,現在也不過是物歸原主。”

“她確實隻是個物。”賽蓮冷笑,“不過這個物到底有什麽功能,我似乎一直不知道。”

“跟不跟你說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這個你是不懂的。”

“我是不懂,不是什麽忘川裏的屍蟲啊、米煙根泡玫瑰水什麽的嗎?”賽蓮揚了揚下巴,慢慢道:“不是《失控》扉頁的那幾句瘋話嗎?我當然不懂。”

沉寂。

賽蓮能感覺到徹骨的涼意,從周圍壓過來。他生氣了,她想,太輕易地生氣了。但這個意念在賽蓮的腦中一閃,還沒有完全過去的時候,那涼意就突然消散了。

“好——是我忘了,你是最不能被等閑視之的。不過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怎麽不來去幫個忙什麽的。你應該知道,小鐵服的是活蠱,一天一次,一次服全所有的毒,少一味魂就保不住了,我想我們的毒可能也不夠多了,而從時間之塔可以俯瞰到的地域是很廣闊的。”

“再廣闊也有個限度。你不可能把毒蟲抓盡,把地府刨個底朝天,小鐵不過是那麽個東西,你舍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小鐵這樣的人蠱是精心設計和培養的,這中間的代價其實賽蓮也不完全清楚,這隻能問煉蠱的人。

“那是以前,”那聲音啞啞地笑起來,“現在,她早就不需要過那麽奢侈的日子了。你知道我向來認為人要舍得花大價錢才能買到好東西,但我也絕是一味把錢往水的敗家子,相反,我從來精打細算,不舍得多花一分錢的。”

賽蓮的聲音冰冷到極點,“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把小鐵要過來……”

這是當然的。自打自己的檔案從地府提出以後,她就大概知道了這中間的貓膩,她不怕能說出的東西。真正讓人恐懼的,是無法說出的後半句。

我的塔……賽蓮在心裏冷笑,此刻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這無比沉悶的高塔。

然而那個聲音說:“你該知道,讓我欣賞你的,不是你的才華,也不是你的經曆,而是你的偏執,就比如現在你對這塔瘋狂的守護——你內心深處該知道,你並不完全了解這塔,但這是你的塔。你就這麽瘋狂地守著這座塔,我就看到了我的收獲,我想這筆交易,我是穩賺不虧的。”

這話說的太殘酷了……也太對了。

賽蓮抬起頭,周圍是無盡的漆黑,她忽然感覺到蛇一樣的陰沉從胸口爬過。在每一個角落都藏有她無盡回想的時間之塔裏,賽蓮第一次聽到遙遠而熟悉的碎裂。

爆炸來的快,安靜來的更快。

一切象來去無蹤的夢魘,在知羽的胸口匆匆插上一刀,血花剛剛飛濺到半空,洪荒一樣的大太陽就貼到了你的臉上。

知羽所剩的感覺隻有耳鳴。

他恍惚著轉過頭,看見小棉昏迷著……她的腿上全是黑色的冰渣。

知羽的心涼了下來,小棉的傷怕是不好了。他伸手要扶她,但小棉的身體冰冷無力,知羽試著喊她醒來,小棉睜開眼,神情卻愣愣的,也說不清楚是好是不好。

知羽盡量平靜地問:“你還好吧?”

小棉似乎想了很久才答:“我不知道……就覺得腿麻……”

這個感覺可不怎麽好,知羽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看來上的藥可能是不會管什麽用了,大約是因為他們經過了太多的顛簸,小棉的體質已經承受不住了。

如此算來,小棉恐怕也支持不了太長的時間,這樣的傷沒有什麽可說的,治愈了就全好了,治愈不了就會把命送掉,就這麽簡單。知羽在心中飛快地檢索著各種治療類似傷口的方法,然而——

“現在這是到哪了……”小棉木木地問:“離開小鐵了?”

這問題問得知羽一愣,“該是過去了——你先休息一下,我看看周圍。”

周圍漆黑一片,遠一些的地方有斑駁的光影映照,說不出是什麽。這一關真的過了嗎?知羽這個時候才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剛才,知羽已經把作為架構的時間流全部打散,那一片已經被他們破壞掉了,不然賽蓮也不會如此惱火。知羽是用一種近乎強行突破的方式衝了出來——

但是他卻沒有想過,這樣出來,會到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