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表現出的依賴沒有向從前一樣讓知羽感到別扭,但是他仍然輕鬆不起來,因為麵對這全新的一階危險,他也還摸不著頭腦。
那些不再煥然卻依舊碩大的建築組成了一個迷宮,身在其中的小棉和知羽除了行走和碰壁找不到別的事做。
這個地方,也是一副無邊無際的樣子。走到這裏了,知羽倒不怕這個……
但是那些樓呢?
疊起來的樓層無疑讓這裏的空間有了很大的利用度,知羽心裏算了一下,如果每一層樓都去爬,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都去查,時間和精力似乎都不大夠用的,但是不去,誰知道會不會錯過什麽呢?
知羽忽然止步……
他聽到了一種微弱而有節奏的叩擊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
知羽凝神尋找,剛往聲音發出的地方挪兩步,旁邊就是“啪啪”幾聲笨重之聲跟過來,那微弱的信息馬上被蓋了個幹淨。
知羽瞪了小棉一眼,小棉卻一臉委屈地紙自己的腿。她走路的聲音是大了些,但是腿上受了這麽重的傷,誰還能象貓一樣步履輕盈呢?
這可怎麽辦?知羽想了想,硬著頭皮問:“你能不能先留在這個地方?”又說:“有的東西很重要,跡象卻很細微,如果我們找不到,搞不清,就走不出去。”
小棉也不知道聽沒聽全知羽的話,隻是臉色一下子就可憐得要命。
但是她說:“你去吧,我沒問題的……”
知羽一瞬間覺得腦袋有點大。他隻有快速把小棉安置好,然後集中所有注意力,快速跟上那個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是什麽呢?聽上去很象敲門,卻似乎比敲門的聲音重一點點,倒象是砸核桃……聲音又幹脆了一點點,這是什麽呢……
是錘子。知羽這麽猜,他有七分把握。
這個真的和錘子敲擊的聲音最為接近,不象的那三分是因為這聲音裏全然傳不出什麽力道來,如果這是錘子敲擊的聲音,那這個使錘子的人未免太柔弱了點,也不知道能錘出什麽名堂來。
知羽小心地挪動著步伐,一路往偏僻的角落裏找過去,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突然——
知羽停下腳步,周圍一片寂靜!
然後……
然後他聽到笑聲,笑聲?是從身後傳來的。知羽心想不好了,轉身就往小棉安置的地方跑!
沒錯,就是從小棉那裏傳來的。知羽冷汗都下來了,局,又是局,到處都是局。賽蓮你設的局,你並不擅長邏輯思維,誰能知道你花了多少時間來布置這比最神秘的機關還要無懈可擊的一切。
我無論做什麽,都逃不掉,是不是就如同你無論怎麽退讓,都難逃厄運
這樣想著,知羽倒有幾分莫名的坦然。
還有一絲苦笑。
死是不能死的,日子還要過。
第二天,同寢室有兩個人出去了,隻留下女孩和昨晚說夢話的女生。兩人在各自的一小塊地方,做著自己的事情。
說夢話的姑娘還是一貫的神神道道,不管幹什麽,總要大聲自言自語。
如果她複習功課,就會說:“好難啊——”,“這個怎麽做呢?”,突然間,“我知道了!”然後開始哼哼一些跑得一塌糊塗的調子。
如果她看看閑書,上上網,就會說:“真好看呀——”,“怎麽會這麽卡呢?”突然間,“啊啊啊啊——”然後晃得椅子吱嘎吱嘎地響。
女孩隻覺得有千萬隻螞蟻在心口上爬。她手邊有課本、譜本,但是她什麽也拿不起來。
是不是該說她兩句呢?
說了又有什麽用呢?女孩苦笑,她不是沒有嚐試過。那怎麽辦?忍耐麽?或者,可以離開。
離開。女孩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心裏一陣顫抖……如果能離開,是不是可以讓一切結束呢?
“是不是呢?”
女孩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同寢室的同學也正看著她。
“小鐵你說什麽?”
“我是說,”小鐵努了努嘴,“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說夢話了?”
“啊……”女孩略有猶疑,“說了。”
“我說什麽了呢?”
“也就是些支離破碎的句子,沒有什麽聯係的,斷斷續續的……”
“唉——”小鐵晃了晃自己,“真是發愁啊,從小就有這麽個奇怪的毛病,煩死了煩死了!”
女孩不知道該說什麽。
小鐵又說:“有的習慣好像是改不了的呢,管不住自己呢……”
“誰都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女孩這話一出口,全然透出挖苦,隻是不知道這挖苦是對小鐵的,還是對她自己的。
小鐵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哪怕一點點呢?女孩覺得冷。
對於小鐵,女孩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所謂非常不好的感覺,並不是很簡單地因為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怪癖。如果僅僅是怪癖,不過叫人討厭而已,但是這個小鐵卻時常讓女孩有掉進了冰窟窿的感覺。
女孩還是因了那種直覺,那被長久以來的危機四伏給醞釀出來的,對人心的直覺,也是對危險的直覺。她覺得這個小鐵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不象別人看的那樣簡單明白。女孩覺得自己能聞到小鐵身上的腥氣。這種味道她本是經常聞到的,隻是在小鐵的身上更深邃更曲折。
這樣說,似乎是有些神經病的,因為很多人都知道,小鐵對女孩還是可以的,比大多數人對她要好。
但是正因如此,這樣說也不是神經病,因為這個小鐵的毫無破綻更讓女孩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新生入學的時候,小鐵是第一個到宿舍的,卻是最後一個收拾好的。她是本市人,家裏竟有四個人來送,她人來晃了兩晃就跑出去了。四個大人為一堆盆盆罐罐,床單被罩爭吵半天,終於包事情搞出了個一二三,然後就是一家五口人和寢室裏的女生們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女孩頭上。
“你是哪的人啊?”小鐵的媽,一個消瘦的高顴骨女人瞟著女孩這樣問。
“燕壁。”女孩回答。
“哦——,你這個分呢在你們燕壁也能上大專了吧?”
這個問題可真夠讓人不舒服的,但這也是個盡人皆知的老問題。全國各大高校在各地區的錄取名額相去甚遠,女孩的城作為舉足輕重的大城市,也算是占便宜的地區之一。以此為由頭,因為各種不同的心態而引發的各種陰陽怪調難以避免地施加在個人身上。
“一本也能上。”女孩說的是事實。
但是四位中年的晴州人互相看了看,又笑了笑。最後高顴骨女人走的時候和小鐵耳語了幾句。
和小鐵有關的所有事實裏,讓女孩能有說得出的不舒服的,也就是這些了。
知羽的腳步慢下來,輕下來。
他看見兩道人影,一道是小棉,還有一道……
還有一道和小棉竟有七分相似。知羽仔細看了看,這個人他有印象。他的印象和別人的沒有太大的出入,她長真的很象青蛙。
而小棉卻是貨真價實的可愛。
這就相當奇怪了,因為這兩個人呆在一起,居然全沒有顯出應有的反差。明白的人一看去,就知道這兩位是一路人。
而且她們兩個這時候竟正聊得歡,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總覺得那家的東西太貴,雖然質量好呢,卻不太值。”
“是啊是啊,他們在全國開連鎖店了很多年了,名號很響的,當然貴得很。”
“不過呢,我知道一個辦法,很值的,可以用他家的東西。”
“誒?這麽巧,我也知道一個辦法。”
“你先說——”
“不要啦,你——先說——”
“小聲點哦,就是,他們家有一條規章呢,說是買走又不滿意的東西一周之內包退。這一點上,他們不象別的地方,隻當說說,並不真的包退……”
“他們是真的退,所以可以先買了東西,用一個星期再退掉!”
“啊啊啊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嗬嗬嗬嗬,是啊是啊……”
知羽就地坐了下來。他忽然想就坐在這裏,聽著,看著。他清楚地看到青蛙姑娘的手邊放著一個小錘子,是那種一看就知道質量不大好的小錘子。他還觀察了她的臉色,她的臉色可不怎麽好,似乎是個病歪歪的人。
這一點,和知羽的印象可不太符合。
兩個女孩的交談還在進行。
“覺得日子過得真是憋悶——”
“真是別提了,”小棉直歎氣,“什麽也沒有,到處看的就是別人比咱們多的東西。”
“是啊是啊,隨便進哪個象樣一點的店都覺得東西全都好貴,去買路邊攤,還要拚命殺價——豈止是買東西啊,什麽事不是啊!你看看,長得比咱們好身材比咱們好的人多得是,學習比咱們好的人多的是,比咱們能力強的人也多的是……一比就沒法比了……”
“哎——,咱們還不是小心翼翼地過日子?有的人啊,瀟灑到一塌糊塗,咱們沒那個命,隻能小心,再小心。”
這話聽上去可就怨毒了,這還象個小孩子說的話麽?知羽盯住小棉,他看到她眼中浮起一層帶著油煙氣的東西。知羽對這種東西仿佛是有印象的,就在上一層劫難中,他好像就看見過這樣的神情,隻是那太短,又太不明顯。
知羽感覺,這兩個小丫頭,要一點一點,把自己在對方麵前揭開了。
這倒是難得的,把自己挖出來?那除非是碰到了不能再合拍的人。同路人,感覺相差無幾的時候,也許會無法控製地把壓抑在角落裏的自己給托出來,畢竟壓抑了太久,也該見一點光線了。
談得時間長了,青蛙姑娘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大口喘起氣來。
“你怎麽啦?”小棉關切地問。
“不行了……身體越來越不好……”
“你……生病了麽?”
“唉——,就是給累的……”
過了一會兒,青蛙姑娘緩過來氣,小棉小心翼翼地問:“怎麽會這麽累呢?把身體搞壞了可不好——”
青蛙姑娘的臉上浮現出欣喜和焦慮交織在一起時的樣子,她向小棉舉了舉手邊的小錘子。“都是這玩意鬧的。”
“怎麽呢?”
“你不知道,我現在正找東西呢——”話說了一半,青蛙姑娘忽然緘口,一會兒才說:“到處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