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穆列去找了秦墨昭。在這之前,他見過季航,季航給了他點明了一條他早就盼望著的路。
穆列對一切沒有表現出半驚訝,季航差一點就沉不住氣了。
“你這個人很聰明嘛——”季航這樣對穆列說。
穆列心想,不聰明還不被你們給玩了?但他說的卻是:“我早被嚇傻了,索性看什麽都無所謂了。”
季航有點被識破的惱火,“你以為我什麽意思吧,我說的是,有你了,損失掉秦墨昭倒也夠本”,說完幹笑幾聲。
穆列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隻有賠笑。
他想,既然一個個拚的全是聰明過頭,我也算是來對了……
所有的人都在自己預定的軌道上悄悄地做著各種各樣的小動作,他們無暇顧及周圍,所以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漸漸被暴露在周圍人的眼裏。
仍然是在地府,離秦墨昭的檔案室不過步行二十分鍾的距離,有一處不大的建築。雖然不大,但卻獨立出來,和周圍的一切全都格格不入。這裏莊嚴卻不壓抑,小巧卻不隨意。這裏最好的一間房間在三樓朝南側的一個偏角上,這間房間的窗口是正對著地府的出口的,這是地府裏為數不多的,可以看到天光的窗口之一。
此時正有兩人的對話聲在這裏響起。
“齊組長不在嗎?”
“不在。剛剛收到信吧,出去了。很著急的樣子,看來又要折騰組裏的人了。”
“信?舉報什麽的,不都是直接報給上麵,然後上麵再下命令到組裏清查的嗎?怎麽會有信直接傳到組裏呢?”
“我也不知道啊,不過看樣子是仙界的人來的信,應該會不一樣吧——”
“哎,那這樣說的話,齊組長也不容易,一天一天的總過不上安心日子呢……”
“是啊,永遠查不完的案子。你看她一天到完氣急敗壞的樣子,全是給累的,休息不好哪有什麽好脾氣麽……再者,有時候案子差不多了,我們都休息了,她緊張得要死……”
“還緊張?不是都查完了嗎?”
“是查完了,但是她還要看書充電。”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地府的人都說齊組長是才女,相當淵博呢,說就連一些失傳了的舊典她都看過,而且上麵的話記得分毫不查。大家都說檔案室的秦司案也不過如此呢,十有八九還沒有齊組長有見識。”
“這倒是真的。不說別的,就說檔案室,其實閱覽書籍那邊的很多資料都是齊組長淘出來貢獻給檔案室的。好幾年前她還帶了一本上古時代的聖典,那是唯一的一本,再無副本,說是讀得下來的人都沒有幾個……”
“啊?真的有那本書啊——我還以為隻是謠傳呢!大家都說啊,那書上全是些莫名其妙的話,神經不正常的一樣……”
“什麽呀,那是書太深奧了,他們讀不懂!齊組長給我講過一些裏麵的事,我都聽得迷迷糊糊的……什麽時間流能凝固啊,遠古時期神和人的賭局啊,怪獸守護的時間遺跡啊,很玄呢!”
“嘿,這麽恐怖,不說了,咱們還不是平常人物,哪有齊組長的能耐——她什麽時候回來?陶知羽的資料還等她簽字呢!”
“陶知羽的資料?他真跑啦?”
“可不是麽,秦司案今天來做的證據鑒定,過了齊組長這一關就可以往上走了。”
“那還挺嚴重啊……地府千百年的沒出過這樣的事吧?我反正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確實。陶冥使破了記錄了。所以說啊,這件事也非同小可呢,我得有的交差才行,齊組長回來一定要她先看我帶來的這個,拜托啊——”
黎明升起的時候,瑤依坐在暗流重疊的山頂,麵色蒼白。
她已經把所有的疑點和追蹤的線索交給了可以信賴的人。目觀時間之流的秘術已經消耗了她大半體力,現在她感覺自己就象一片幹枯的葉子,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她已經沒有力量親自追查一切了,有些東西隻能等齊安安去收集。
她想,她還是可以信任一些人的,盡管看到了太多她不願意接受的東西,盡管連師傅都不能保證不讓她失望。
瑤依所做的雖然是第一步,卻是關鍵的一步。可以說,那一團蠶繭一般的時間被收集到以後,下麵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尤其齊安安在地府做事,她有她的手段和人脈,自然能很順利地把一切打通。
其實地府就有一處原始的時間流,潛藏在一個秘密的井裏。瑤依所聽到的說法是,這口井是沒有看守的,那是個被遺忘的角落。神以為自己已經把那裏封死了,絕大多數人也不知道真相,但是知道的人並不是沒有。
瑤依一直看著慢慢發出光彩的天際,她在想,現在,該做什麽呢?
她的身體很虛弱,一般來說當然承擔不了什麽重大的任務,但是一想到知羽還生死難測,瑤依就不能接受自己置身事外。
怎麽辦才好呢?
瑤依再一次閉目凝神,她在思考,她在尋找內心的答案。
沒有多長時間,天就完全亮了。一襲雪白的身影沿著山路,自天一閣緩緩飄落,那身影透出疲憊,也顯出決然。
“終於完事了——”秦墨昭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穆列懶散地笑了笑,秦墨昭看出其中竟有幾分嘲諷,試探著說:“或者還差……點?”
“一點點而已,一點點而已。”穆列表示出安慰,一邊正了正顏色,“如果能把材料交給茗遠真人一份,就萬無一失了。”
秦墨昭眼前一亮,似乎立刻看出了其中的高明之處,但片刻之後,“這樣做……有由頭嗎?會不會怪了些?”
“這有什麽怪的?”穆列慢慢地說:“茗遠真人現在一定很關心陶知羽的,有些事他肯定是會打聽的。如果我們不能把我們的信息傳遞給他,他自己去找,也不知道會找到什麽。”
“那麽,我們就說……”
穆列略有猶豫,“這個麽……可以以請教之名呀,或者,隻是把東西帶去,讓他主動提出來要看。”
一點小小的,小小的伎倆。
秦墨昭有些懵,“那……那就不能派下屬去傳遞了……”
穆列表示出無所謂,“那就你去啊,又有什麽。”
“那,你……”秦墨昭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麽,“那倒不如我親自將送你到茗遠真人那裏去,以後麽……”
穆列適時地加了一句,“這也是上麵的意思。”
秦墨昭隻管點頭,既然上麵都發話了,那還有什麽可說的,照做就是了。自己現在才剛剛入夥,這個時候太羅嗦可不好。
穆列笑了笑,是一貫的意味深長。
隻是這一次,秦墨昭怕是看不出這意味深長的背後,到底是什麽了。
二十、所謂小鐵
老舊到散發出潮濕氣味的樓,長滿了野草的綠化帶,經過了數不清的磕磕碰碰,已然斑駁的一切……
在知羽和賽蓮的城中,這樣的老居民區也是比較常見的。不是麽,不太有錢的人是到處都有的,繁華城市的繁華並不屬於所有的市民。所以說,不要覺得京城人們都是有錢人,即便是金磚鋪路的地方,也充斥著為柴米油鹽頭疼的小角色。
別的地方,就更不用說了。世界是由大人物領航的,卻是由小角色推動的。
剛剛從崩潰邊緣生把自己拽出來的知羽,還沒有完全恢複,環顧之下隻覺得雙眼生痛。倒是小棉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起來,睜起兩個大眼睛,滿麵歡喜地看看這裏,看看那裏。
知羽沒好氣地說:“挺開心的?腿不疼了?”
小棉傻笑幾聲,“這個地方和我家那邊很象呢——”
“你家住哪裏?”知羽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問這個。
“宣城南邊。”小棉一臉乖巧。
那倒難怪。宣城是比較窮的一個區,知羽知道,那邊的居民日子過得可不怎麽樣。區政府也沒什麽錢,於是老樓林立,破破舊舊,甚至還有彈棉花的人在居民區之間穿梭。這個年代,彈棉花的人啊——
“唔。”知羽不知道說什麽,隻有這麽回答;反過來又想,我什麽時候還在這麽在乎這個小丫頭的臉麵了……
“我知道你怎麽想的……”小棉仰著頭,“我家確實不富裕……我們過得其實很一般的。”
“你媽不是在地稅坐辦公室嗎?”聽著小棉平靜之下的委屈,知羽脫口而出。
小棉咬了咬嘴唇,“她隻是最小的文員……當時差一點給弄到收發室去……”
“那你家……”
“都是小人物。我的那些姑姑,不是服務員就是工人,都是一輩子蹲一個崗的人。”小棉說著說著,似乎無法停止了。“當年我爸從長相和機靈勁上都很出眾,家裏原本指望他能高攀一門好親事的……”
“所以你父母結婚以後,你家裏才衝突不斷,就因為你媽把你爸家裏的計劃給毀了?”
“是的……”
知羽斷喝,“毀得好!”小棉一愣,知羽又說:“毀得挺有意義的。”
小棉笑了,小鳥一樣的,往知羽胳膊上靠了靠。
第一個學期過去,女孩的成績簡直單慘不忍睹。
沒戲唱了——
經過音樂劇風波,女孩可以說是淨身出戶,一切心血付諸東流,課程一落千丈,而且在學院裏到處遭人冷眼。
有一次下課以後,女孩從教室出來趕著去上在另外一座教學樓的下麵兩節課。時間很緊,她隻能一邊趕路一邊抱著書往書包裏裝。她太忙亂了,在下樓梯的時候一下子踩空,從樓梯最上麵一直摔到下麵。女孩忍著鑽心的疼痛慢慢爬起來,她看到了她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匆匆往外趕的同學們,無一例外,隻向她投去一個匆忙的冷眼,然後帶著一絲冷笑揚長而去……
女孩沒有哭,直到把嘴唇咬破。
這又有什麽?她惡毒地問自己,這又有什麽?誰讓你成績一塌糊塗的?誰讓你那個該死的音樂劇失信於人的?
誰讓你還不死心,還要你的音樂,還要不屬於你的溫暖,還要你自己的?
晚上,女孩自己給傷口上了藥,她的手一直在抖。傷太多了,新的疊著舊的,一處比一處觸目驚心。好不容易睡下了,又聽到同寢室女孩的自言自語從黑夜中傳來——
“我的……我的……”
這姑娘又說夢話了。女孩翻了個身,簡直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怎麽想。
這是人家的老毛病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又能怎樣?這畢竟不是人家的錯,何況寢室裏四個女生隻有她失眠,別人誰不是倒下就著?這能怪誰呢?
女孩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