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厚道。特別喜歡秦墨昭的人不多,但沒有幾個人會覺得他是壞人,至少他從來就沒有故意要害誰。他所做的,就是小心地過日子,時不時為了保住自己給別人添點麻煩,事後再大著臉上門賠笑。這麽多年,他過的倒也平靜安穩。誰知道十年前會突然冒出一個棱角分明的陶知羽來,盡管秦墨昭加倍謹慎,但十年後這個定時炸彈還是響了,那他又能有什麽辦法,隻有給陶知羽也添個麻煩了。
隻是這個麻煩大了點,也不知道知羽以後還能不能看到秦墨昭賠給他的,可惡的笑容。
馬麵送完了瑤依和穆列,剛一回來就被秦墨昭叫過去。
“老馬過來,你聽好了……”
前麵是忘川,再前麵就出地府了。
“穆列,你和陶知羽熟嗎?”一路說笑過來,瑤依忽問。誰想穆列一怔,竟沒回話。瑤依把問題重複了一遍,他笑著反問,
“姐姐你和他熟嗎?”
“我?談不上特別熟。也就是因了些公務經常在凡間遇到他,有時候來地府碰巧他也在,就聊兩句。”
“那聊的都是工作的事了?”
“是啊,秦司案手下那麽多冥使,原則上來說,每人每次查案回來都要和秦司案單獨匯報,他總等得不耐煩,總和我抱怨。”
“啊?那有些事姐姐就比秦司案先知道了?這個不犯忌嗎?”
“這個還說得過去吧,其實有的案子比較不好辦,地府不好出麵,會請茗遠真人幫忙。我也是地府的常客了。”
穆列聽得異常地認真,又問,“那你對陶知羽印象怎麽樣啊?”
“說不清,反正悶悶的,總像有心事……”
“姐姐,”穆列忽然湊近,“他是不是出問題了?聽說他在地府工作,但是我除了那天……以後就沒見著他。”
這個……瑤依想了想,略帶猶豫,“這是地府的事,我們不好在背後嚼舌,即便是當著閻王的麵,這也輪不上咱們說三道四”
“我們不用評論什麽啊,我隻是想知道他怎麽了……”
“恩,他出去查案了,走的時候遺漏了些東西,弄得大家找不到他。”瑤依這個時候已經快要完全把穆列當成自己人了,但還是字句謹慎。
“那他還回來?”
“當然要回來——你怎麽淨問這樣的問題,”瑤依覺得好笑,“他也未見得犯了什麽大錯,秦司案往日對他一直不錯……我覺得隻要他能按時回來,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穆列的表情微妙地變化著,聽到這裏,他眼中飛快閃過什麽,跟著不說話了。
瑤依沒有注意到這些,卻笑著責怪,“這半天到成了你問我了,你和知羽到底熟不熟啊?”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穆列眨了眨眼,“我們原先也常見麵啊,不過……姐姐,這就是忘川?”
黑色的水流從腳邊湧過,時不時有一些氣泡浮上來,發出藥水熬製時的咕咕聲。水流從遠得望不到的一邊,流向遠得望不到的另一邊,水麵寬闊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寬闊,還是那種陰森壓抑的氣息讓人望而卻步。
“是,這就是忘川——馬麵沒和你講過嗎?”看著這片黑水,瑤依的心裏也不舒服,她不太願意講這個,但是穆列說:“他沒告訴我多少……”
“那你想知道什麽?”
“這個水,真的一碰上,就能抹去人所有的記憶啊?”
“對。”
“任何人,連……道士和尚什麽的都算?”
“對。”
“那……神仙也不能例外?”
“對——任何魂靈在忘川水麵前都是平等的,它能讓凡人怎麽樣,就能讓神仙怎麽樣,就算是修煉萬年的上神也一樣——還有什麽問題?”
穆列一歪腦袋,“我們怎麽過去呢?”
“飛過去。”瑤依終於笑出來,“總不能趟過去吧。”
“飛過去?真不愧是神仙姐姐,”穆列也笑了,“可是我呢?我可不會飛。”
“那沒關係,我拉著你就行了——你又不是大胖子。”
“那我是不是不能動?要不然拖累姐姐和我一起掉到忘川裏怎麽辦?”
“倒不是不能動,別折騰就行,不然說不定真的把我也拉下水了。”瑤依拉住穆列,深吸一口氣,凝神念訣,平步踏煙……
“司案,這個恐怕不合規矩吧?”馬麵為難之下有些奇怪,秦墨昭一向中規中矩一團和氣,怎麽會忽然讓他去翻陶知羽的私人物品……
“老馬,我可是信任你才讓你去的,”秦墨昭皺眉,見馬麵眼神略有遊移,又說,“老馬你可別亂想,我這可是關心知羽。他這個人脾氣大,碰了他的忌諱,現在連人都找不到。你說他要是想不開,跑出去不肯回來,我還能不管嗎?我這不是想從他留下的東西裏找點線索嗎,這樣要找到他也容易點。”
“可是,翻他的東西……咱們能找到什麽呢?”
“最好能找到他往日心情不好的時候寫的東西。”
“……”馬麵的眼睛都要飛出來了,“司案不是要找他的……日記書信吧?”
秦墨昭一拍大腿,“對對對!我還在想找什麽合適呢,還是老馬厲害,一言點醒秦某啊!”
“我……”
“老馬,你說說,平常人家養個狗還有感情呢,我這個司案、我手下的冥使,還有你們這些老公務,咱們可共事了這麽久哪,和親兄弟也差不了多少了吧,啊?再說了,同在一條船上,一損具損,一榮具榮,咱們中間誰出了事,其他人誰不得捏一把汗呢?能幫幫自家兄弟,為什麽要坐視不管呢?老馬你被這麽看著我,我要是進得了他的住處,我就自己去了!可你也知道,我就是個小小的司案,冥使說是歸我領導,其實以後都是我的上司,我連他們的檔案都拿不到……你就不一樣啦,你看上去位子不高,實際上是誰不知道你是閻王的人?老馬你也不忍心讓知羽一去不回吧,是不是……”
馬麵目瞪口呆地聽著秦墨昭滔滔不絕地說啊說,又目瞪口呆地被秦墨昭推出了辦公室,接著目瞪口呆地走出了很遠,直到他一抬頭發現自己走到了陶知羽的住處。
秦墨昭的話在耳邊嗡嗡響個不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了進去。
風在耳邊呼嘯,這忘川說寬也不寬,也沒過太久,對岸就在咫尺了。
穆列說,“姐姐先把我放到對岸吧……這個要求不是特別自私吧……”
瑤依笑了笑:“你第一次這樣過忘川,害怕也是正常的。我先把你放下就是了。”說著微微側過身,示意他準備往岸上跳。穆列卻說,“我的傷剛好,沒力氣跳不好容易掉水裏,你能放低點嗎?”
這個有點難。穆列又說,“求求姐姐了好不好——”
“好吧,你這個嬌氣的小孩,茗遠真人自能把你調教得能經風雨。”瑤依咬牙定神,運足氣血,一點一點往下落,眼看著穆列離岸不過一兩步了,瑤依隻覺得臂上一沉,就像墜了千斤的重量……
瑤依心裏一沉,突然發現穆列已經站在了岸上,此刻卻死死拉著自己的胳臂。瑤依一下子懵了……
下落的一瞬間,瑤依曾想看清穆列的表情,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隻聽見那個明朗得太具欺騙性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姐姐這麽善良,不會怪我的……”
忘川水如沼澤裏的鱷群,伸出無數隻黑爪,瑤依感覺到背後火燒一樣的疼,接著眼前一黑……
白衣仙子完全沉入水中。穆列聳了聳肩,轉身走了。
去哪呢?穆列想著,如果能直接到茗遠真人那裏,就再好不過了,可是沒有神仙姐姐的指引了,如果自己上路,會不會再被劫進那座高塔呢?恐懼從穆列漂亮的大眼睛裏一閃而過,他停下,似有些留戀又有些歉意地看向忘川。
神仙姐姐,我是不是下手太早了呢?
可是時機難得呀,你修仙幾百年,過了這裏我又如何是你的對手?
巧就巧在咱們經過的時候正是每年一次,這忘川之水的銷魄之時,這個時候掉進忘川,豈止是記憶,連魂魄也要一起消散的。既然任何魂靈在忘川麵前都是平等的,那麽大家也就不會再見到姐姐了,姐姐你就永遠不會聽到姓陶那小子告訴你……
穆列輕哼一聲,飛快地轉身——
他看見一個人站在他的麵前……
秦墨昭。
笑嗬嗬的秦墨昭,看起來無比好說話的秦墨昭。
“歐陽先生,別著急走啊,怎麽不留下喝茶?”
穆列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也笑了,“喝啊,為什麽不喝,既然有茶,而且是免費的。”
“有道理。這個世界上免費的東西不太多,但也不是沒有。”秦墨昭走上來拍著穆列的肩膀。“先生一看就是個聰明人。”
“未必比秦司案聰明——”穆列悠然。
檔案室很大,茶隻燒了一小壺,香氣卻飄滿了屋子——這麽好的茶,是從哪來的?
其實知羽是個很神出鬼沒的人,秦墨昭常常發現他懂得一些自己不懂的東西,見過一些自己沒見過的東西,甚至擁有幾件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寶貝。
這桶茶葉,還是秦墨昭厚著臉皮和知羽要來的。秦墨昭存了這麽久,卻因為一個小小的歐陽穆列破例,真是窩囊。忽然發現大家混得都比他要好,秦墨昭倒顯得有決心多了。他看著對麵一臉閑適的穆列,說出了那件他自以為會讓這個美男子花容失色的消息。
高塔的主人是歐陽賽蓮,穆列的孿生妹妹。
秦墨昭把這個說出來的時候,一直盯著穆列的漂亮臉蛋兒,他隻看見穆列修眉一揚,跟著眨了眨眼。這個小子知道自己的妹妹把自己往死裏折磨,竟沒有半點驚訝,秦墨昭一時拿不準自己下麵該說什麽。
“你想知道關於賽蓮的什麽事?”穆列笑著問。
“恩……她,她是什麽時候離開家的?”
“六七年前吧,差不多。”
六七年前,那就是陶知羽來地府後的三四年,這個時間間隔不短,不過也不長。秦墨昭接著問:“她是怎麽走的?”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她去外地上大學以後的事。大概是突然就失蹤了,找也找不到,就算了。”
“你們有沒有確認她是死是活?”
“沒有。”
“她之前有沒有跟家裏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不知道。”
秦墨昭看著穆列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改口問:“你們父母現在怎麽樣了?”